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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方启:兜兜转转的河流

 新用户7391BFGL 2021-01-22





兜兜转转的河流



安徽怀宁 范方启

  站在四楼的阳台上,看着从楼群边缓缓流淌的河流,我平静的内心忽然有了些波澜。不久前,看过一个人写的一篇关于江南的文章,说江南具有一半古典一半现代的特质,我当即进行了反驳,说现在的江南就连一丁点的古典可能都难以发现,处处呈现的都是现代。但看着眼前的这条河,我觉得我有些过激了。眼皮底下的这条河存在了多少年了?这只怕是谁也说不清楚的,可能它经历了无数次的改道,但是大致的方向是不变的,这饱览古今的河,难道还不够古老吗?它亲见了多少的世事的更迭,接纳了多少哭与笑,而它千百年来不改本色,这大概就是自身的庄重压住了阵脚吧?
  一条河就是大地的一条脉络,河连接着大地的心脏,大地才会永葆活力。因为有了这些脉络,才会有草木葱郁稼穑葳蕤的景象。河流可从来不知道居功自傲,一如往昔,涓涓汩汩,不疾不徐。这样的大气庄重,由不得你不由衷地赞叹。
  一条河的流程有多长?这当然取决于它自己的目标。有些河,它的使命可能就是起点接力的作用,即便是这样,它们也尽力尽责,不辱使命。它们就是纽带。事实上,这世上需要有大量的纽带来连贯东西、沟通南北。见过长江、黄河吗?这是伟岸的河,一路接纳各路水流,积小成大,由最初的涓涓细流,到最终的浩浩荡荡。有容乃大,在河的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不为沿途的风景所迷,心无旁骛。这,大概就是一切大成者皆有的特性。
  要问这世界什么寿命最长,惟有河流而无他物。自诩万灵之长的人类,其存在只不过是河流里的一朵小小的浪花罢了,转瞬即逝。但就是这么一点短暂的存在,人类却有童年、少年、青春、暮年之分,单从这些划分来看,我们只能悲哀地发现,人生分明就是支离破碎的。但存在了千百年甚至更久远的河流,你能看出哪段是年轻的,哪段是年老的吗?河的另外一个特点可能就是它懂得自我更新,有着超然于万物的自信。
  有坚定的目标,才会有最终的抵达。强大的自制力,使得每一条河都不容拦阻,试图改变河的方向,注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就算真的在某一段受到了外力的改变,可能会绕一个不小的圈子,但还能一直影响它最终的走向吗?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让我纳闷的是,从远古到当下的河流,亲见了多少尘世的兴衰离乱,但它们还是那样的镇定自若,这是为什么?当我近距离地打量着河流,答案也便有了,它们经年不断地流淌的过程,也就是在不断地清空自己,轻装上路,无所牵绊,所以,必然有一泻千里不可阻挡的力量。


  到了淮南,不去看看淮河,这还算去过了淮南吗?当我将我想看淮河的愿望告诉同行的朋友时,一个朋友说,淮河能和长江有一比吗?这话的意思是显而易见的,出生在长江边的我们,难道还没看够河流吗?在中国境内,还有哪一条河能与长江一比高低,五岳归来不看山,长江边的我们,或许真的是一览众河小了。但是,每一条河都有它区别于别的河流的特色,淮河位于黄河和长江的中间,为中国七大河之一,全流域地跨河南、湖北、安徽、江苏和山东五省,全长一千多公里,与长江、黄河和济水并称“四渎”。《大明统一志》载:“桐柏山,淮水出其下”。淮河的源头是由桐柏山58条支流汇成,它是中国地理一条重要的分界线。“秋风淮水白苍茫,中有英雄泪几行。流到海门流不去,会随潮汐过钱塘。”这是一位宋人的诗,与长江和黄河一样,淮河也有着深厚的历史和文化积淀。来到了淮南,我又怎能不去看看如雷贯耳但又迟迟不曾谋面的大河呢?
  我的建议很快得到了多数人的响应,于是,行程也便临时做了调整。比我更加亢奋的是一位姓孙的朋友,他可不是第一次来到淮河边,十八岁那年,他应征入伍,此后就一直生活在淮河边,一呆就是七年。淮河见证了他壮丽的青春,也点燃了他如火的激情,他试着用自己的笔讴歌这条让他心潮澎湃的河,淮河最终将他锻造为一个不断吟唱的诗人。故地重游,他着实感慨良多,叹岁月匆匆世事多变,唯有不变的只有那条经年不息的河。
  在热情好客的淮南的朋友带领下,我们穿过淮南市区一条又一条热闹繁华的街道,终于来到了淮河边上。两艘轮渡就在河中往返着,将对岸的人和车辆接过来,又将这边的人和车送到对岸,那是一种异常繁忙的景象。我们登上了开向对岸的轮渡,我立刻爬上了轮渡的最高处向更远的地方望去。做为中国七大河流之一的淮河,真的是名不虚传,它有着与长江一样宏伟的气势,我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位伟人雄壮的声音,——一定要把淮河修好!这曾经是一条桀骜不驯的河,率性和任性,都曾让世世代代的人们领教了它的威力,而今,眼中的淮河,绿波荡漾,活力之中也不乏善解人意的柔情。我在心中说着,淮河,我来了!淮河,向你问好。


  朋友们纷纷掏出相机和手机拍照留影,大家变换着姿势,要与这条河留下永久的纪念。另一位写诗的朋友诗兴大发,只是他即兴作了什么诗句我没有来得及听清。“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沿淮的山水人家,明白无误地告诉人,这不是夸张,秀丽的山水,殷实的人家,印证的是生活的美好。这条河的故事有多少?我知道得实在不多,我只知道一个不安分的王爷曾在这儿整出了跌宕起伏的情节,我更感兴趣的是一部划时代的著作《淮南子》,这该是淮河人的骄傲。
  带着动力的船一会就把我们送到了对岸,随后,我们又坐着船回来。回来了,我意犹未尽,还想往返一次,可是,安排得满满的行程不给我这机会了。我想走进淮河人家,这河上是不是也有很多的渔船和渔人?
  再见,淮河!我相信肯定有机会再见的。
  不管是走在河东还是在河西,都能听到熟悉的歌谣,那歌谣就是皖水流域的男女老少耳熟能详并能随口整段整段地唱出的黄梅戏。皖水河,更多的时候是在浅吟低唱,吟唱了一些什么?或许就是在用黄梅调,唱着河东与河西的那些酸甜苦辣离合悲欢吧,黄梅调无疑就是皖水流域的歌谣。“出门三五里,处处黄梅声”,这就是我的家乡,说到我家乡的地名,肯定没几个人知道,如果说到黄梅戏,不知道的可能不多。黄梅悠悠顺水流,且将黑发变白头,一代又一代人,在歌声中长大,在歌声中老去,黄梅戏肯定是他们心中最润泽的一块,绵甜爽口的歌儿,滋润了多少无处寄托的心灵。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少不更事的我,被一阵歌声迷住了。唱歌的是小山包上一群采茶的女人,因为隔得比较远,我看不清她们的面容,但是她们甜美的歌声使得整个山谷都是快乐的,因了歌声,使我觉得劳动原来也能使人幸福。我那时还不知道那些采茶的女人唱的就是黄梅歌。这就是黄梅歌留给我的最初的印象。


  此后,要听黄梅调,不费吹灰之力,家乡的老少爷们,老婆婆小媳妇,未出阁的大姑娘,都能信口来上一曲,《打猪草》中的陶金花和金小毛,《女驸马》里的冯素珍,《天仙配》里的董永和美丽善良的七仙女,似乎就在我们身边,与戏有关的趣事自然也不会少。还记得在一个亲戚家,两个才六七岁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就在众人的面前无拘无束地“郎对花来姐对花”起来,俏皮的神情惹得众人捧腹大笑。同为孩子的我,分外羡慕那对小伙伴,他们的表演,博得了人们的啧啧称赞,人们向他们投去的眼神明显不一样,是肯定,是赏识,是钦佩,这就是人活着的价值。我同时也发现,那两个神气活现的小家伙,走到哪都受到欢迎。戏剧性的一幕终于在他们的身上发生,一起“打猪草”的男孩女孩,成人之后真的喜结良缘,成了人们眼馋的一对,结局似乎顺理成章,早年的看似无意的“对花”,潜移默化,成就一段美妙姻缘。
  看戏也能看出感情。村里有一对年轻的男女特别喜欢看戏,如有演出,他们会因相同的爱好而一起走出去,一来二去,俩人的心中也便起了涟漪。小伙子家贫,姑娘的父母都在镇上当官,这样的两个家庭,几无缔结连理的可能,亲事遭到了女孩的父母的反对,可能姑娘铁了心要嫁给一贫如洗的小伙子,所幸,有情人终成眷属。据说结婚的那天晚上,新娘在婚礼上了来了段《天仙配》中的选段:“上无片瓦我不怪你,下无寸土我自己情愿的……”想必是有感而发,戏中的爱情,在现实的土壤里开花结果。
  我自己成年后,独自一人离开了家乡,在异地他乡,感觉自己像一只失群的孤雁,孤独与寂寞咬噬着原本不安分的心,心中的孤苦和痛楚难以言说。一个百无聊赖的日子,我一人来到码头边,看着通向家乡方向的轮船在鸣着听来有几分感伤的汽笛的声音,我的心也跟着徐徐远去的船一起游动。码头边有不少的人在来来往往,那么多的人,没有谁注意我的存在。忽然,一阵熟悉的歌谣吸引了我的注意,歌声是从一个年轻的女子的口中传出的,唱的正是家乡的黄梅戏。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快步赶上那唱黄梅的女子,我也不清楚我要干些什么,在靠近那女子的时候,我差不多是鬼使神差地也唱了段黄梅戏,结果,那女子立刻扭头朝我看来,然后不由自主地说了句:“老乡?”看她的眼神,她也不敢确定我是不是就是她的老乡,但我可以看出她也渴望遇见老乡。我说出了我家乡的地址,她听过之后,眼神亮了,眼睛里也潮湿了起来。因为歌声而在他乡遇见老乡,我们也便理所当然地成了朋友,互相帮助,互相关怀,那情形,温暖而美好,纯洁的情感也一直保持了下来。期间,我们没少调侃那天遇见的情景,说黄梅戏之于我们,简直像“地下党”的接头暗号。


  少时不懂黄梅味,读懂黄梅人已老。年少之时看戏,多半是凑热闹,而今,听到的再也不是戏,而是生活,某一个唱段,没准就是在唱看戏的人。
  又到秋浦河,又一次被若仙若梦的秋浦河而沉醉。就算没有大诗人李白的“千千石楠树,万万女贞林。山山白鹭满,涧涧白猿吟”等《秋浦十七首》,天生丽质的河流,想必是不会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石楠树快到开花的季节了,可惜我来得早了点,只看见发亮的绿叶上,小丛小丛的殷红、淡紫,洁白的似羽绒,倘若不经意,是很容易被错过的。山花还是开了一山一片一树,各种颜色交错在一起,河水也变成彩色的了。
  白猿的声音是没有办法听得到了,就在你目不暇接的时候,一只山鸡扑棱棱从植物丛中飞起,你备不住会大着一惊。而后,所能听到的当然是那山谷仿佛也会发颤的高亢的歌声。也许是山鸡为合唱领了一个头,众多的闻名已久的和不知名的鸟儿都纷纷加入到“踏歌”的行列中。没准,李白在泾县的桃花潭的时候,那个叫做汪伦的情义汉子就是这样为他“踏歌”的。此刻,我倒真的有被受到热情迎接的喜悦。
  山路拐了一个湾,转角处,又会有怎样的奇迹发生呢?随着一阵惊呼,一片白云好像被两只巨手轻轻地托起,托起白云自然是呵护着秋浦河的一左一右两座山。而那白云,莫非在载着仙子来自仙游了。云的下面,显得有些缥缈,虽然缥缈,还是能够看见有几艘小船在水面上划着。划着小船的居然有一位衣着鲜丽的女子,看情形是要到河的对岸去,是要进行一场情意绵绵的约会呢?还是欢天喜地地回娘家?留给人的只有想象了。那几只小船一会就消失在烟雾中,那团白云也慢慢地自散开来。
  一行雁阵一般的船队向我们慢慢地逼近而来,都一律扯着白色的帆,看情形像船队在开始远征。不用说,是那些性急的忙着放漂了,瞧他们那欢喜的神情,倒真像遇见了神仙了。一位面目姣好的女子站立船头,一手背到身后,一手分明在捻着胡须,摇头晃脑地吟咏开来:“江祖一片白,青天扫画屏。题诗留万古,绿字锦苔生。”那俏皮的样子,立刻赢得了阵阵的哗然大笑。“谪仙人,再来一首。”有人跟着高声打趣。那女子也不含糊,说来一首,还真的又来了一首,并且伴以动作,小小的木船,此刻成了表演的舞台,一条多丽的河,似乎也忍俊不住。


  这是一个晴好的日子,心情跟着美景一起飞扬,秋浦山,秋浦河,秋浦树,宛如在向来此的人们即兴挥毫作诗,诗情画意就在山上、水中、心中流淌着。再向前,就是杜知府大醉过一场的杏花村,我肯定也要大醉一场的。
  江南的河,刷新了我对于河的认识。
  我家乡的河,哪怕是细小的一条,都会有看起来高大坚固的堤坝。堤坝的作用当然是用来抵挡洪水对河两岸的入侵。我所见过的中国最大的两条河,无不是由长城一般的堤坝紧紧地拱卫着,看似是对于河流的毕恭毕敬,实则是在小心翼翼地限制着流水野性的恣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自以为是地认为,没有堤坝,就没有资格称之为河流。我见过的河流,哪怕流量只相当于一条小水沟,就是这样的一小股水,也一样拥有巍峨的河岸,那情景有点像拉出一个兵团的正规军,来对付区区几个蟊贼。你也许认为有点小题大做,那么多原本可以耕种庄稼的土地似乎没有派上真正的用场。可是,你能算得准洪水哪天来吗?一旦铺天盖地而来,没有与之相匹敌的防御,那将会带来怎样的灾难呢?
  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我漫步在苏州河的岸边。泛着黄色泡沫的流水就在脚边翻滚着,可是苏州河的堤坝呢?难道平阔的河两岸就是无边的堤坝吗?河水就不会漫到岸上吗?
  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其实你不妨做这样的推理,倘若河水经常漫到河岸,给两岸经常带来灾难和损失,依旧对它们不加提防,那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那儿的人脑子里都进了水。不过,行走在那样的河流的旁边,我依然捏了一把汗,假如河水不听话地跑上来了呢?我同时又不得不感叹大自然在温情地掌控着这一片诗意的土地。
  在吴江的横扇,我触摸到的是一张张丝丝入扣的“网”,那是由水构织起来的网。那张网将村庄分割得像棋盘一般纵横交错,水影就在前后左右,一两户人家,三两株垂柳,一片片风中摇曳的花朵,这就是水乡常见的景象,由不得你不称奇叫好。这样密布的水网,不正是将大股的流水化整为零么?
  桥和小船是网的经纬线。没有桥没有船,那将是寸步难行。拱形的石桥已被时代沿革得所剩无几了,取而代之的是结实的钢混桥。在现代桥梁的身上,依然可以看到远古文明的踪迹:形态万千的栏杆,精致得让你叫绝的雕花镂草……
  枯水季节,水落至河底,看似不宽的河面,原来是丰沛的流水,经年不断地流淌,如锋利的犁头一样,就在平坦的土地上犁出了眼睛极易忽略的深壑。我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是静水深流了,难怪乎这里的河不需要堤坝,辽阔的岸,就是最好的堤坝了。江南的河,流出的是水乡妩媚的风情。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范方启,安徽怀宁人,教师,安徽作协会员。迄今为止,已在《散文百家》《躬耕》《散文诗》《小说月刊》《金山》《作家天地》《美文》《四川文学》和《人民日报》《北京日报》《新民晚报》《今晚报》《扬子晚报》《宁夏日报》《大众日报》等一千多家报刊发表散文、小说两千多篇,文章被收入各类年度选本数十次,常规出书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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