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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 • 泉潭 • 老梨园

 白语茶座 2021-01-26

乡愁是一壶老酒,从古至今、横千年,历久弥坚。乡愁是一杯清茶,浓淡相宜,扑鼻清香,回味无穷。乡愁是一种情怀,触景生情,愈远愈紧,柔润绵长 

时间是最好的沉淀剂,随着时间的推移,攀爬在鹤庆寺庄古道上的种种情景历历在目,特别是在半山腰往后回眸,一收眼底的古道、泉潭、老梨园,变得越来越清晰…… 

◆◆◆ 古  ◆◆◆

寺庄古道,又称石路,是鹤庆甸北西北角连接滇藏茶马古道的一条支线,其险要是“难于上青天”的真实注释。沿路西行出村,跨西山大沟即上青龙山,上坡前行百余米至土地庙,再上百余米是石碑。石碑往后路变得既陡又峭,须西爬向北,转若干“之”型大弯,猴攀三百余米,登百余级石阶,越过剖开的石质脑包“东突头”狭窄石道,向北横走两百余米细直型窄平路,方可通过西山侧顶。到了侧顶,便可远眺玉龙雪山主峰雄姿。再往后是红土古道,稍为平坦,沿西北直入丽江界石箐头、铁甲山、白汉场等地,接入滇藏茶马古道。

古道最初修建年代已无凭可考,但它却便捷省时地接入到赫赫声威的滇藏茶马古道。沿茶马古道北上可达康藏地区并进入印度,南下经大理、楚雄连接“五尺道”进入中原腹地,西向连接“博兰古道”、“永昌道”,进入东南亚、南亚、西亚各国。以上所述的“五尺道”又称滇古道,道,是由秦始皇派遣常将军率军筑成。“博兰古道”、“永昌道”是“蜀身毒道”的一部分,是一条汉武帝派人寻而不得,被司马迁《史记·西南夷列传》载为“莫能通身毒国(印度)”的神秘要道。“茶马古道”则始于唐而兴于宋,是因“茶马互市”而生的商旅古道,被《太平寰宇记》记载为“番部地蛮夷混杂、无市肆,每汉人与之博易,不见使钱。” 这些熠熠生辉的古驿道构成了南方丝绸之路,在我国历史进程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古道最近一次的修复有据可查,现在还立于路旁的青石碑作了详细记载。石碑正北面有正文279字,简述了石路的功用意义,指出了在此之前废弃二十多年的史实,介绍了寺庄村赵美林、杨玉甲作为倡首募捐组织修复的概况,注明了“兴工于辛丑(1902年),至甲辰(1905年)而告竣,阅四寒暑。”的时间节点,最后引用北宋明道先生程颢的名句,对修复石路的善行义举作了褒扬性论述和展望。石碑其他三面对“善念功德姓名人员”进行了“一一开列”。此中有兴盛和、同春号等十余个著名商号,有生员、监生、禀生、乡饮、介宾、军功等不同等级的数百位人士,有师弟登、凤翼村等几十个村邑。最后对募集功德纹银情况,开支用度等进行了详细核算和记载。

《青龙山拼修石路碑序》作者王崇炬,系辛屯村北营人,清末庚子辛丑两科举人,清吏部候选知县。据《李宗黄回忆录》记载,1906年10月,时年20岁的逢密村人李宗黄随同王崇炬举人及辛屯村三个秀才,一行五人骑马耗时18天赴省城昆明赶考,结果王崇炬入政法学校,李宗黄入陆军小学,后平步青云。石碑的碑文由寸金书丹,据李宗黄在书中的记述,寸金系小妙登村人,为清丁丑充附文生,是李宗黄先生的三姐夫。

寺庄古道现在又再次弃用,但它的辉煌和热闹的境况于我是曾经亲眼目睹、亲耳所闻、且亲身经历过的了。记得刚记事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就被“换洋芋啦……换萝卜啦……”的吆呵声以及骡马团队清脆悠扬的铃铛声唤醒。这是居住在西山上的纳西族村民已经把洋芋、萝卜等土特产品背运了下来,开始吆呵用米面等物质进行交易的场景,我当时最喜欢吃他们的便当--青稞面。还清楚地记得有那么一年的除夕,吃过年夜饭后的我们在村巷里玩耍已至深夜,却在不经意地抬头往山上一望中,发现古道上灯火星星点点,连成一条慢慢蠕动的长龙,一串串的欢笑声、口哨声、铃铛声在山谷回荡,原来是纳西族村民赶完集后赶回家过年。听大人们说,纳西族村民因山高路远,他们的年夜饭都吃得很晚很晚。

古道是我们儿时探险、放羊马、找石牛、逮山雀、挖药材、寻野山药等等的必经之路,我们小小年纪,不分男女,不畏石路艰险,健步如飞。石路给予了我们坚韧的意志、吃苦的性格、执着的精神。以前总不屑于外乡人说的“讨个鹤庆婆,当个骡子驮”,现在想来应含夸奖之意。“旁水知鱼性,近山识鸟言”,独特的高原环境造就了这里的女孩从小就不只是小家碧玉,她们还能挖田赶马,能做让男人胆寒的苦活累活。记得我中学时有个假期,因想让父亲休息,随了一位叔叔赶马驮运木料,直接体会到了赶马活路的危险和艰辛。特别是青龙山上的那几道大弯和几个狭窄隘口,掌握不对方向,一不小心就会卡顶在路边石壁上,造成人仰马翻的严重后果。当时,脚趾甲被踢翻、眼睛被撞肿、皮肤被划开等小血流之事时常发生,就在这样的赶马队伍中,常会有二三十岁的女性身影。前段时间几个乡亲聚会,有位帮辈的媳妇还说也赶过马,大家还以此为题材,进行了愉快的回忆和分享。

现在鹤庆有了“铁公机”,交通发达,融入了国家现代立体交通网络,正应了王崇炬先生在序文中说的“藏路成滇榆”的愿望。面对这样的社会进步,古道废弃是一件令人愉悦的美事。但与此同时,我们也要铭记他老人家对善行义举之道作出的警示性论断,“若以善为饵,是有心于善,识者鄙矣!”惟愿我们在这条善行古道上也时时遵循这一准则。 

◆◆◆ 泉  潭 ◆◆◆

寺庄南侧有一围古老而著名的泉潭,是为青龙潭。又称清美龙潭、寺庄龙潭,邑人名士杨金鉴先生曾留下“清美龙潭”四个墨宝大字。青龙潭出水量大而库容量小,一直作为当地饮用自来水取水点和农灌之用。据水文资料记载:总库容为11.5万立方,正常时10万立方,集雨面积1.5平方公里,年供水能力达50万立方,出水口最大流量每秒0.6立立方,最小流量每秒为0.39立立方,年出水量达1453万立方。前几年被列为政府修复改造项目,于今年初完成加固性改造,坝塘扩大了库容,成功蓄水,旧貌换新颜。

青龙潭具有古老的历史。据《康熙鹤庆府志》载,“潭处甚高,决之即竭,同知张廷俊修,为上中下三闸,上闸灌寺庄村,中闸灌河畔村,下闸灌妙登等三处村屯,居皆照闸开放,不致浸凌,治为定例。”张廷俊系浙江鄞县籍流官,于明正德十一年(公元1516年)前后任鹤庆同知,由此推算,青龙潭修建历史足有500余年。龙潭修建后,明万历己卯年(公元1639年) 农历2月12日,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途径此地,被西山石崖,插潭而下”、“水石潆回,峰崖倒突,而水尤晶莹晃漾”等动静交融、明暗交替、刚柔交接之奇特险境所吸引,不惜用了181个字 (含标点符号) ,在其游记中大为赞赏和详细记录。

青龙潭是一处“突然”的奇观。她不同于他处水景:要么隐藏在的深邃森林之中,要么镶嵌在碧绿的草甸之间,要么现身于金色沙滩之畔。如果你是沿着西山一路过来的话,在满目嶙峋的石崖险壁之下,在慌蛮干燥的旷野之中,突然有那么一围银镜般安详纯净的水面静卧眼前,让你分不清是山石的倒影还是正影。“山高知鸟性,潭影空人心”,顿时间就会给你带来一种粗犷中有细腻,刚强中有柔弱,天冠地屦般的视角冲击和艺术震撼。

鹤庆坝子历来被称为泉潭之乡,青龙潭是众多泉潭中水温最低,水质最清澈的龙潭。由于水温寒凉,稻谷生长期长,蛋白质、淀粉等营养物质含量高,米质上乘,口感特好白语“食召”的意涵是“出产大米的地方”,我想这一白语村名应该就是历史上寺庄情况的真实写照清期间,乡亲们利用了水力石磨,青龙潭成了附近村邑碾米磨面定点中心,乡亲们在坝埂边排长队等候是常有之事。时年,外村人如在寺庄有亲戚,能为其碾米磨面提供食宿方便,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同时,由于龙潭出水口位置高,一条清澈的河流绕寺庄村内一周再倒流往外流出,因此这个村子很早就是“人家尽枕河” 、“家家有流水”的“生态村”了。更为奇特的是,潭中有一种白语称“透喽货”,学名秀丽高原鳅的土著鱼,其肉质鲜嫩,肥而不腻,香脆可口,实为鱼中极品。因此,当年富足拙朴的寺庄与外村连姻很受青睐。

青龙潭是我们孩提时代解温避暑的好去处。每当盛夏高温时节,大家把羊马驱使上山之后,便不约而同地聚在水坝闸口,利索地脱得一丝不挂,扎个水猛子,剑一般插入清澈见底的泉潭,凉爽的感官刺激使全身得以放松,四肢舒展,顺滑的水草在身边飘逸,这种“极目楚天舒”,痛快淋漓的感觉实在是一种奢侈而低调的享受。青龙潭出水口百余米高处,有一个因地质塌陷而成的天坑,因型似脚印被称为“仙人脚印”。记得从小奶奶告诫我们,要记住这个标志,以免我们以后外出从军从商时找不到回家的路。是啊!青龙山上这个位置适中的“仙人脚印”,一直是我们寻找回家之路的明显标志,寺庄乡亲即便走再长再远的路,也从不会迷路。 

◆◆◆ 老梨园 ◆◆◆

寺庄老梨园不足千亩,呈半月形围在村北,是乡亲们从清朝开始逐年培育发展起来的,承载了十数辈先人的心血与汗水,也是全村历代传承守护之成果。老梨园种有沙梨、黄梨、水梨、雪梨、火把梨、葫芦梨、棉花梨等十多个品种。树龄达两三百年的老梨树比比皆是,有的老态龙钟,长得奇形怪状;有的主杆已经枯空,但还是不断地发出新枝嫩叶来。乡亲们常因梨花遍野,羊马满坡,泉水环绕,良田肥沃的优美环境而骄傲。也常因果醇鱼香,米香面糯,鹤发童颜,户不拾遗的拙朴富足而自豪。

据史料记载,梨在云南有三千多年的栽培历史,白族培育梨的历史也同样源远流长,白族口语“雪梨”至今仍是所有物种梨的统称,白族地区的很多村庄都曾经有培植梨园的历史。据传,元初就成为朝廷贡品的呈贡宝珠梨就源自大理,是由宋代大理高僧宝珠到滇池一带传经布道,带去大理雪梨与当地品种嫁接繁衍而成。寺庄村的这片梨园再早之前是一片桃园,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1639年初春途径此处时,正值桃花盛开,他不仅在游记中作了记载,还用“霞痕锦幅”来概括性地描述殷红石壁与粉红桃花相互辉映之壮美景色。

    老梨园曾经伴随的是我们整个的少儿时期。记得每每冬日的寒夜,在暖和和的被窝里就能清晰地听到由梨园传来的高亢绵长的狼吼声。还记得有一年的初秋,拟赴鸡足山朝山的藏族信徒团队聚集此地,露宿梨园,乌黑的装束、彪悍的骡马、悠扬的铃铛声吓得孩子们几天都不敢出门。当年父母对孩子们管得松,对我们几乎就是放养,“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大家便时常在梨园里野炊、打仗、骑马、爬树、拿鱼虾、掏鸟窝……,梨园是我们名副其实的游乐园,是我们无忧无虑的“伊甸园”。我们也因此接触了自然,认知了世界,梨园成了我们格物致知的“百草园”。

二十多年前,乡亲们鉴于梨树严重老化,贸然将老梨园改植成了桑园。自此,在寺庄村是再也见不到“十里梨花香雪海,数声莺语晚霞天”景色了,再也体验不到“人在花中走,果在身边垂”,乐于农耕的场景了。虽然现在的桑园也自有其不同寻常的景致,但于乡亲们而言,还是念念不忘那一片老梨园,对如梨花般圣洁的白民族尚白之美情有独钟,还一直眷恋着由她所承载的乡土文明。

2017年4月19日 


作者简介:杨兴仁,男 ,白族,云南鹤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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