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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轮船去上学

 白语茶座 2021-01-26

乘着轮船去上学,听起来,是一件浪漫的事。

但,年少时期,似乎从未觉得过浪漫,有的只有离愁、担心、期盼、等候。

对我而言,独自一人乘船,是一段惊心动魄的旅程。

于父母而言,每次送我乘船,是新一轮提心吊胆的守候。

一、父亲的足迹

父亲生于五十年代,长在耕读世第家族。十一岁年纪,就只身一人,搭乘木船,横跨洱海,从洱海东岸赴洱海西岸,到位于喜洲乡的大理二中读初中。那时,大理二中还应该还称为五台中学。

大理二中创建于1939年,位于秀丽的苍山五台峰下,置身于历来重视文化教育,历史源远流长的喜洲古镇,其前身为滇西遐迩闻名的私立五台中学,是大理州历史悠久的完全中学之一,学校下设高中部和初中部。校园里,屋宇错落,石阶井然,绿树成荫,亭台典雅,是一座花园式学校。

在那个教育贫瘠的年代,乡上能考上五台中学初中部的学生屈指可数,虽然距离遥远,但为了使父亲能接受到更好的教育,家中长辈还是忍痛把小小年纪的父亲送到洱海西岸读书。父亲求学的时候,挖色的交通还处于封闭状态,与外界的联系,一是步行翻越一座座山,二是靠在洱海上航行的木船。从海东到海西,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摇橹乘船横跨洱海。只是,那时候的船皆为木船,靠风帆和摇橹的方式在海上航行。父亲总是带上干粮,帮渔民摇橹划船来抵船票,跟着渔船在海上飘荡一两天,才能到达读书目的地。

父亲乘着木船去上学,在五台中学度过了三年美好时光。如果不是生在那个凡事讲究成分的年代,父亲也许会继续向更广阔的世界前进。只是,三年之后,父亲在此结束了他的求学生涯,无可奈何地成为了一位农民,并就此做了一辈子。

父亲是个寡言的人,似乎从未抱怨过人生。但,他闲暇时,总是手持一卷书,间或研墨练字,偶尔作几幅对联,对古文学有很深的研究。我常在想,父亲一生最大的憾事也许就是读书吧!然而,他用自己的方式坚守着读书的念头,似乎也从未远离过书的世界!

幸好,多年后,他的下一代,循着他的足迹,再次乘着轮船踏上了这片他曾经求学的热土,并未在此止步,而是以此为起点一步步走向了外面的世界。或许,这才是父亲一生最大的安慰!

二、青春的书签

十四岁,我循着父亲的足迹,乘上轮船,横跨洱海,从洱海东岸的挖色赴洱海西岸的喜洲开始全日制寄宿求学,真正开启了我之后十年的漫漫求学路。从搭上轮船的那一刻起,我开始成为了一个游子,也一步步远离了生我养我十几年的故土。

儿时记忆中,父亲为了给我们提供好的教育,好的生活,总是外出做工,很少闲暇在家。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他却从未缺席过。父亲牵着我稚嫩的双手,陪我走了两次最重要的入学道路。第一次是学前班入学,那是我开始接受教育,踏入知识殿堂的起点,第二次则是高中入学,那是我开始离开故土,迈向独立自主的伊始。之后,父亲便放开了他的双手,只是目光一路默默追寻。他知道以后的很多路只能靠女儿自己走,而他相信自己的女儿。

将近开学,父母就开始为我打包行李,生活用品、衣服等件、被褥行李,每一样亲自检查核对,以免遗漏。父母都是农民,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集体生活中譬如不要占小便宜、不要搬弄是非、吃点小亏是福等为人处世的哲学还是仔细叮嘱于我。开学那天,一大早母亲背上我的行李,父亲拎着我的生活用品,一路走到挖色码头,搭乘邮政船向喜洲出发。父亲陪我乘船到位于喜洲的大理二中报到,母亲则在码头上与我们挥手作别。

第一次离家,有父亲的陪伴,对外面世界的忐忑和不安,慢慢变得安静平和。也许是父亲在侧的缘故,轮船在海里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颠簸,一路开得十分平稳。之后很多次,我独自一人搭乘轮船晕船的时候,我总在想,是因为父亲不在身侧的缘故,还是当时的海浪真的太大,致使我年少的身躯无法与之抗衡。

很久之后,我才慢慢适应了海浪的腥味,轮船的颠簸,晕船的次数也逐渐减少。只是,每到冬季,也许是因为下关风,也许是因为望夫云,洱海的风浪总会变得格外强劲,海浪的腥味也变得浓重,轮船在波涛汹涌中一路颠簸,我也跟着一路惊心动魄的到达对岸。三年之后,无论面对平静的海面,还是汹涌的暗流,我都能站在甲板上,一览天地之间秀丽的苍洱风光,悠闲地和同伴们欢快聊天。每次和朋友们调侃,都自诩为见过大风大浪之人。

带着父母的期盼,我开始了全新的学习生活。从小到大,我在班级里的成绩一向处于中游,高中入学时也如此。但当踏入高中大门,我开始意识到,这是我人生中最关键的三年,此时不博何时博。也许全日制寄宿的环境,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也许是不想让父母失望,我开始懂得认真对待学习,也许离开家的庇佑,我变得独立自主起来。半学期之后,我的成绩开始稳步前进,一跃成为了前几名,名次的前进,更激励了我的学习热情。

在这里,我肆意挥洒着青春热血,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我发现了另一片天地,发现了另一个自己。原来的我,读书靠的是聪明,从未认真下过功夫,而现在,我愿意在聪明的基础上,为我的未来付出更多的汗水。

高中最大的收获,我想是与文字的结缘。得益于周末总是留在学校,我读了许多的杂书、闲书、文学著作,开始喜欢上了阅读这件看似枯燥的事情,并让它成为了一种习惯。在这里,我开始爱上写作,并让它逐渐渗入到我的生活中,骨子里,从此一路相伴,不曾离弃!

在儒雅的喜洲古镇,我用三年的时光,丰满了自己稚嫩的羽翼,飞向了更辽远,更广阔的天空。从此,告别了乘着轮船去上学的日子。

三、恰同学少年

挖色镇上只有一所初中,没有高中,初中毕业之后,都要去到下关、古城、或喜洲去读书。那时候,除了考起位于古城的大理一中,挖色人大多选择就读的高中就是位于喜洲的大理二中。

挖色与喜洲隔海相望,出行的方式无外乎两种,一种沿着刚修通的环海路,先从挖色做班车到下关,再从下关转车到喜洲,环海大半圈,大约两个小时,需要一二十块的车费;另一种是花三块钱,在挖色码头乘坐邮政船,横跨洱海,大约航行三十分钟,到达洱海西岸。下船后,再搭乘一块钱的小马车就能直接到达学校。对比起来,坐船比起坐车更为便宜和节省时间,乘着轮船去上学,自然成为了在大理二中读书学子们的首选。

在轮船上,来自各个村的挖色学子们,因为来回总是搭乘同一趟邮政船,遇见的次数多了之后,认识的不认识的、同级的不同级的、初中的高中的,也就自然而然熟悉起来。在学校里,平时留守最多的学生基本也是来自挖色,许是小小年纪大家都离家的缘故,在学校里彼此照应,关系跟着变得格外亲近。在这里,我收获了一群来自挖色的老乡,一群志同道合的莫逆之交。她们有的比我年长,有的和我同龄,有的比我年少,但年龄并未阻碍我们相知相识。多年之后,大家各奔东西,但年少时期建立起来的那份纯粹情谊却一直埋在记忆的深处。每逢节假日回老家,相约聚会,我们总是不由自主忆起那段乘着轮船上学的青春岁月。

喜洲这座古朴的小镇,给予我的不仅是走向外面的台阶,还有那些年节日中的温暖。那时候,除了国庆和五一,其余节日都不是国家法定节日,如果不逢周末,我就无法穿越洱海回家与家人团聚过节。这时,家在喜洲的朋友总是邀约我到她们家一起过节。有时是本主节,有时是端午节,有时是中秋节,有时甚至只是周末。那时,去的最多的是仁燕家、秀梅家、大海家,她们的父母总是很热情的招呼我这个来自洱海东岸的小女孩,用农村人最朴素的方式温暖着我少小离家的孤寂时光,让我在异乡的节日中感受到家的温暖。我不仅与朋友们成了人生的莫逆之交,也与她们的父母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对于喜洲,我骨子里总是有一份难舍的小情愫。我想,也许,是因为这里承载了我年少的梦想,或许,只是因为在这里遇见了一群可亲可敬的人,又抑或,只因那时的我们,是最好的我们!

四、母亲的背影

高中时光,记忆最为深刻的是母亲的背影。那时父亲常年在外做工,读书期间,从家到码头搭乘轮船,来学校看我送生活费基本由在家的母亲负责。

从挖色到喜洲的轮船班次,除了逢五逢十的挖色街,为早上,中午两个班次,其余日子都是早上六点半从挖色出发,下午四点钟从喜洲返回。从我家到海边的挖色码头,要经过三个村子,那时候村里没有路灯,车辆也很少,大早上出门很难找到私车接送。因此,每次都是母亲陪我走那段夜路,母亲总是说对我说:“不要怕,天都是越走越亮,路都是越走越宽”。

每次从家回学校,母亲前晚给我备好生活费,顺便装上几小罐各类家中风味小菜,第二天一大早,母亲陪我一路从家走到码头,看我搭乘上轮船才回家。夏天,从家出发的时候,伴随我们的是鱼肚皮泛白的天空,到码头时,迎接我们的是旭日东升;冬天,从家出发伴随我们的,是黑暗中那一束手电筒的光,到码头时,迎接我们的是挂在轮船顶棚的风灯。

从家到码头的路,母亲陪我走了一趟又一趟,走过了三载春夏秋冬。离家时,路上是一大一小两个依偎的影子,回家时,只剩母亲一人形单影只。

那个年代,没有银行ATM,没有手机,连座机也很少,学校住宿条件也较为落后,因此,每个月的生活费家里都是按月给,每到月底我没按时回家,母亲计算着我的生活费用得差不多时,她就会只身一人搭乘轮船,再背上一大袋自家的大米,漂洋过海来到学校,给我送生活费。母亲把大米背到食堂,给我换成一卷卷饭票,生活费则留给我一部分用作菜钱,一部分用作日常开销。

母亲每次来,把琐事安顿好,就安静的在宿舍等我,让我快去教室上课。值到中午下课,母亲领着我到学校外面的小饭馆点上几个我爱吃的菜,陪我吃上一餐。母亲总是很简朴,平时舍不得给自己乱花一分钱,但每次这个时候总是很大方。细细想来,虽然出生农村,但读书期间,父母在金钱上从未亏待过我,让我养成了良好的金钱观念。吃罢中饭,母亲送我回学校,她则赶着时间到码头坐船回家。

一开始坐船,对于我这个旱鸭子而言,是受苦受难的开始。因为晕船,每次我一上船总是赶紧走入船舱,找个位置闭目养神,以便减轻晕船的程度。当然,无暇回望母亲屹立在码头目送我远去的身影,更没看到过母亲眼中“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深深焦虑。

三年中,母亲给学校的食堂背送过好几次大米。那时的我,如此年轻,从未想过大字不识几个,从未出过远门的母亲下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孤身一人上路,也想象不出母亲一人在黑夜中背着大米去赶轮船的情景,也未曾认真看过匆匆赶路的母亲身上掉落的那一串串汗水,更没有从学校送她一程到码头目送她坐上回家的船。每一次,似乎,只余孑然一身的她,踏上那条回家的路。

每到周末或节假日,我总是乘着轮船穿梭在家和学校之间。有时,是一个月一回,间或两三个月一次,偶尔半学期一趟,回家住上一到两个晚上。从那时起,我开始对家有了眷恋,对父母有了依恋,对乡愁有了深深的感悟。

五、遗失的美好

随着交通的发达,环海路也不断被扩宽,老家逐渐变成旅游热门小镇,每天车水马龙,行人熙攘,但我总感觉似乎缺少了点什么。

随着时光的变迁,挖色码头变成了看海、望月、拍照的最佳地点,再没有当年喧闹繁忙的样子,作为水陆交通集散地的作用逐渐堙没在历史的尘埃中。洱海上,邮政船也已被飞速发展的时代淘汰,只剩“苍洱一日游”的大型豪华游轮在航行,岸边再也见不到乘着轮船去上学的莘莘学子,我们的出行再也不受时空的控制。只是,我的心里,竟然滋生出一丝小失落。

毕业之后,再也没有乘轮船从洱海东岸到洱海西岸得经历,那段乘着轮船去上学的记忆,随着岁月的流逝,也渐行渐远,逐渐变得模糊。

只有,每年回家,经过当年乘船的地方,我才忍不住停下匆忙的脚步,静静的站在那里,花上些许时光,默默再次遥望对岸,缅怀一个只属于我的旧梦,一个足够浪漫,足够奢侈的旧梦。

还好,我知道,在这里,有父母,有故乡。幸好,我记得,在这里,曾上演过一出出感人的故事。故事中,有父母殷切期盼的目光,也有他们驻足挥手告别的身影。这样,就好!

    乘着轮船去上学,现在听来,还是觉得很浪漫。

    似乎,还是一种难以忘怀的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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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闫正锐

值班编辑:Dual Weit

法律顾问:杨志锋律师

云南鹏诺律师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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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v82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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