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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外公"那篇文章的随想

 豆棚篱落 2021-01-28


年轻时,唯恐文章写得不美,华词丽语用得多,难免会矫情。年纪大了,唯恐文章写得不真,尽量去掉多余的词藻, 想质朴了再质朴。

以前发的《想起外公》那文,现在又看,这段是不太真的:

“外公养猪尽心尽力,和猪自然有感情。每当外公养肥的猪,要装到船上卖掉了,那猪狠劲地叫,外公很是舍不得。听着叫声,他觉得疝气部位隐隐地疼,用手捂也没有用。后来到医院去看了,住进了医院,查出来不是疝气而是癌症,已没有治好的可能了。”

这一段是以前给报纸写的文章中的一段。“和猪有感情”是我的说辞,猪又不是宠物,卖生产队的猪,外公究竟会不会舍不得,我真的不知道。我昨天看这一段,觉得好矫情啊,不能忍!

有关外公,可以再说点。外公解放前是学生意出身,后来自己开了一个米店,收粮食,买粮食。那时,他赚了点钱就想扩大再生产,就买地。

买了地要有人种,我大姨就没有上过学,十几岁就带着人种田,在棉花田里削草。我大舅舅(那时20岁不到吧)帮着做生意,要船到常熟城里卖粮食,有时要骑自行车去张家港那边办业务,受了风寒,染上了肺病,慢慢发展到吐血。

等到解放时,外公因为有不少地,就评上了富裕中农,就是富农。富农不是好成分。解放后不久,舅舅的病越来越重,到常熟城里住医院。本来家里有点钱,为治病卖金卖银,就差不多了。舅舅后来二十多岁就去世了。舅舅去世时,我妈正在常熟城里念初中,因此也就辍学了。

舅舅离世时,女儿才四五岁,就是我表姐。我的舅妈不久就改嫁了。这个舅妈和我表姐就不再来往。就是在街上(她后来住在街上)碰到了,也互相不搭理。我表姐就跟着我外公外婆生活。我表姐小学毕业时,文革开始了,就不再上学。

我和妹妹从小就在外公外婆家生活。为什么呢?因为我爸一直在外地工作,文革开始时,他在苏北一个公社工作。我妈在镇上供销社工作。

1966年时,外公外婆,表姐(13岁),我(6岁)和妹妹(5岁),五个人住在镇北街的房子里。那年,文革开始,忽然有人来外公家抄家。抄家,就是把家里所有东西都翻一遍,再把家里的房门都贴上封条。那么贴了封条,家人住哪里呢?就在厨房里打地铺。为什么要抄家呢,就是因为外公开过米店,是富农。

外公后来就去大队部,关起来办学习班了。有时傍晚会在路口挂着牌示众。牌子上写着“反动资本家”几个字。再后来被放回来,在生产队劳动改造。外公在生产队有老房子,我们就搬到生产队去住了。街上的房子被大队征用了,办手套厂什么的。

外公在那样的境况下,就不可能是个很慈祥的人。他有时会暴躁。而我外婆呢,没有下过地,就在家里做家务。她是个精细的人。但她也会发脾气,她生气时就不理睬人。

我表姐14岁就去田里劳动了。她特别懂事。家里难得吃一回肉,她不吃。我只有7岁,不懂事,我夹肉吃的时候,表姐会用眼睛瞪我。我那时不懂她为什么要瞪我。

表姐,我和妹妹,那时都为家里做事。我和妹妹一直割草。割草以外,我们小小年纪就学会缝手套。一打手套20只,缝好是9分钱。要缝100个手指,80个手指叉,20个手套口,得9分钱。后来我们又学钩针,去花边社拿钩花做。

表姐做事一直冲锋在前。她是个铁姑娘,在生产队劳动总获好评。伤心的是,在镇上针织厂做会计的她的妈妈,“一打三反”运动时,投河自杀了。虽然表姐和妈妈一直是不理睬,视若陌路的,但听到这个消息,表姐终究伤心。她在夜里钩花时大哭。(我这篇文章决定屏蔽我表姐,不让她看。免得她看了会哭。)

那个时候,我们小小年纪在农村学了很多农活。譬如,我外公会培育山芋苗去镇上卖。育山芋苗是不容易的。山芋过冬难,要放在地窖里。放地窖里,有些仍然会烂掉。春天时,把山芋拿出地窖。整好地,把山芋排在地里,用塑料纸覆盖,掌握好温度和水份,等山芋长出芽。等山芋苗长出来了,就把苗剪下来。

每根剪三寸长,必须剪一样长。晚上剪好,我们小孩负责一根根弄整齐,20个(或者是50个?记得不确切了)山芋苗扎一把,扎整齐了,排在水桶里。第二天早晨,外公就去街上卖。好像一把是卖一角五分一把。卖的东西要特别注意卖相,所以,晚上扎山芋苗我们真的特别认真。六七岁时做的事,至今记在脑子里。

外公一生真的没过什么好日子。那个时候,米饭也不够吃。烧饭时,会在饭里放麦片和麦西(不知这个字怎么写)。烧的柴也不够,要出去拾柴。我写过一篇《拾柴》。

外公离去后,乡村人的生活一天天变好了。

外公养猪的猪舍现在都没有了。去年,我去表姐家,看到家门前的大片土地都变成了花田。就是猪棚原址都种上了粉黛乱子草马鞭草

花田是人家老板租了地种的,花开得盛了,会卖票让人来赏花。后来据说好多人去那里看花,成为当地的一景。

表姐家门前的花田。


马鞭草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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