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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舟晚唐系列 安史之乱(十一)灵宝之战

 正哥与泪痕春雨 2021-01-28

公元756年六月八日拂晓,唐军向驻扎在稠桑原的燕军发动进攻,以期快速通过这段狭窄的谷地,向洛阳方向挺进,决定两大帝国命运的灵宝之战就此打响。

唐军的战斗部署如下:

部队分为三部,以大约五万河西陇右精锐边军为主力,由王思礼率领,冲入谷中,争取最快速度突破燕军防御;

大约三万河西陇右边军部队则作为北路军,这支部队一直在黄河北岸,没有渡河,唐军的指挥总部也设河对岸的高地上,这支部队的主要责任在于保卫指挥部的唐军高级指挥官。

以庞忠率领其余不知道有多少的中央杂牌军为后军,重点是防御南边密林的豁口,防止燕军从唐军侧背冲出。

这里首先让人们感到惊奇的就是,唐军有战斗力的精锐主力,并没有全部部署在主战场,指挥部高官和三万的精锐部队都在远离主战场的黄河北岸呆着。从好的方面去想,指挥部设在高地,拥有最好的视野,燕军的战场部署就全部在唐军指挥部的掌控之中,唐军还准备了声音能够传很远的战场大鼓,通过鼓声变化来指挥唐军先锋部队的行动,这样,唐军主攻部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有效协同。而且,灵宝函谷旧地这段谷地,实在是过于狭窄,再多几万的部队也只能采用添油战术一点点往里面挤,发挥不了作用。

但是无论怎么说,唐军指挥官的这种部署,多多少少是有贪生怕死的嫌疑的。指挥总部在黄河北岸,与主战场隔着湍急的黄河,危险系数非常的小,是不是一定需要三万部队来保卫呢?为什么不能抽出一两万部队保护进入危险的谷地的唐军先锋的侧背呢?另一方面如果唐军内部不是如此的矛盾重重,毫无信任,那么唐军指挥官让相对战斗力低一些的中央军杂牌军来保卫危险很低的指挥部,让更多的精锐边军来保卫前锋的侧背,效果只怕也会比实战要更好些。

我们看下上面的图,红色代表唐军的进攻路线,蓝色横线代表燕军的节节抵御,蓝色箭头代表燕军骑兵的进击路线。

灵宝之战是一场典型的破袋之战。所谓破袋之战,就是攻防双方布置在一个口袋状的战场,攻方由袋口往袋底突进,守方以袋底为生死线,节节抵御。破袋之战的关键在于袋底和袋口的攻防,如果攻方能够率先突破袋底,那么守方就会被切断和包围,攻方将包守方的饺子;如果守方能够在留有决定性预备队的前提下,坚守袋底,那么攻方无论是被迫撤退,还是部队逐步添油式进入袋中,守方都有机会立即从袋口冲出,包攻方的饺子。

那么燕军崔乾佑部将如何部署呢?

燕军也有两种选择,第一种选择是部队全部缩到袋底的口子那,凭借险要固守。但是唐军兵多,燕军兵少,一旦唐军顺利渡过充满危机的谷地,那么燕军就变成在正面与唐军添油式的作战拼消耗,这将是唐军最希望看到的局面。你燕军战斗力再强,一个换人唐军两个三个,你最终也拼不过唐军,何况唐军前锋的战斗力绝不逊色于你。

因此,燕军采取的是第二种作战战略,那就是前出到袋口,抢占袋口的山地,从袋口处就开始与唐军接触作战,节节抵御,这样一来,燕军就可以有正面和侧面袋口山地两个方向面对唐军,而唐军在谷底,只能一个方向向前,燕军就获得了局部以多打少的优势。

有了作战战略,仍然需要相应的战术执行。燕军的正面防守同样有两个选择:

第一种选择是正面以机动性相对较低的部队(如超长枪兵)与辅助工事(如拒马、栅栏、壁垒)为主实施静态防御,第二种选择是以野战部队为主实施动态防御。

由于唐军指挥部就在河对岸的高地,燕军的部署就都在唐军视野之中,燕军无论怎么选择,唐军都会采取针对性的战术。如果燕军在正面以低机动性的固态防守为主,那么唐军就可以在鼓点的指挥下,以重甲步兵和类似氈车这样冲击力很强大的破甲装备突前,远程部队随后以密集的弓箭压制防守方。这样一来,唐军虽然突进速度缓慢,但是无法阻挡,一点一点迟早会突破袋底,而且消耗也将变小。

因此,燕军决定在正面战场,以野战机动部队为主,实施动态防御。

最终,燕军做出了如下战略部署:

以六千高机动性,高战斗力的王牌同罗骑兵埋伏在南边C点的密林之中,作为最后袋口包饺子的关键胜负手,等待时机;

以精锐五千陌刀兵部署在最东侧,作为守护袋底的核心主力;

大约四五千的轻重步兵以稀疏的散乱阵型,部署在陌刀兵前方的山腰平缓地带,节节抵御,且战切退,消耗和迟滞唐军进攻;

大约四五千的轻装步兵和射手,以及各色杂牌部队,部署在南边的山上,以弓箭和山石,居高临下骚扰唐军。

我们接下来欣赏一下战斗经过。

指挥部观察到燕军的动态防御体系后,随即指挥唐军以骑兵作为前锋发起冲击,这是因为面对动态防御,骑兵是最有效和最有冲击力的,一旦第一波可以压制冲乱守方阵线,敌人的步兵就很容易前面挤后面,被一口气冲乱。而燕军针对唐军的骑兵先锋部队,做了精妙部署,核心的关键就在于其稀疏散乱的步兵阵型。

骑兵不同于步兵,马匹高大,而且作为畜生,控制难度要远远大于人,所以骑兵的阵型要远远比步兵难于保持。步兵可以以很深的纵队的方式列队前进,骑兵这种纵队前进几乎是不可想象的,阵型必定会乱七八糟,所以唐军的骑兵部队就需要会拉开一个相对的宽度,才能不互相惊恐踩踏的前进,而燕军此时的散乱的部队就恰恰起到了阻挡和迟滞唐军骑兵的作用。同时山上的燕军部队给予弓箭与山石的远程支援,也能有效的杀伤慢下来的骑兵,唐军为了保护前锋,其步兵就需要仰攻山头的部队,只能一个个的逐点的驱赶散乱阵型的燕军。

唐军花费了相当的时间,不成阵型的逐渐挺进到袋底位置的时候,等待唐军的是燕军的精锐陌刀兵。陌刀是将正面放大到极限的长刀,陌刀就是把刀绑在长木柄上,增加了武器的攻击范围而又不失使用的便利性,而且其机动能力也不弱。骑兵的优势就在速度冲击力和攻击范围,陌刀克制骑兵以至于达到“人马俱裂”的效果,关键在于迫使骑兵速度慢下来从而失去冲击力,再利用陌刀更大的攻击范围,和更强的正面攻击力度,杀伤骑兵。

由于燕军散兵迟滞加陌刀反击的组合拳,唐军骑兵已经失去了阵型,也就失去了冲击力,面对主动出击的陌刀兵,将遭受重大杀伤,因此,唐军的骑兵冲击策略就已经无法实施。

接下来,唐军改变战术,以重装步兵发动了一波波的猛攻,而燕军陌刀兵则拼死抵抗,战斗打得极其激烈,双方必定无所不用其极,根据《安禄山事迹》的记载,人少的燕军也拼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主帅崔乾佑亲临前线发表演讲,激励大军毕其功于一役,奋勇死战。

唐军打了一上午,始终没有冲破袋底,疲累之下,决定使出自己的杀手锏——以几十辆马车蒙上羊皮组成氈车,展开新一轮的冲击。氈车是西北军区的特有兵器,正面极其坚固,一般的兵器不容易让批了风干羊皮的战马受伤,陌刀兵也很难阻挡氈车。而且,即便勉强阻挡其冲击,也势必长时间与氈车僵持在山谷中,唐军随后的射手就可以大量的杀伤燕军。

然而,燕军阵中有很多在西北军呆过的将领,显然对西北军的惯用战术和工具都了如指掌,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氈车正面冲击力非常强大,但是却并不防火,容易被点燃,更重要的是,六月的函谷关一带,以东南季风为主,这也是崔乾佑敢于选择这里作为主战场的一个重要因素。

燕军立即推出了准备好的草车,迅速点燃,烧毁了唐军的大批氈车,而且,由于燕军准备了特殊的燃料,在东风的吹动下,大火燃起了巨大的烟雾,这也是燕军继水之战后,第二次在关键时刻祭出浓烟战术,再次取得巨大收效。浓烟彻底遮挡了唐军的视线,也阻拦了唐军的前进,唐军只好以弓箭手不断放箭作为仅存的攻击手段。更重要的是,由于吹的东风,唐军逆风无法及时靠近灭火,烟雾很难散去,消耗了唐军最最宝贵的时间。

浓烟过了大约半天的时间才逐渐散去,此时已接近黄昏,正面的前锋精锐已经疲惫不堪,在狭窄的道路上挤做一团,而留在后方的那些缺乏纪律性的杂牌部队,只怕已经完全失去了阵型,成了一大堆散兵游勇,唐军的末日正在慢慢逼近。

步兵阻挡骑兵,最关键的是紧密的阵型,而其中良好的视野异常重要,步兵要维持强硬的正面防御,必须要小组间极其有效的协同,一旦进入夜间,失去了大部分照明,互相的协同就将无法施展,而黑暗的恐慌更足以让步兵防线迅速的崩塌。打到此时,唐军已经失去了选择,只好孤注一掷,把所有有进攻能力的河西陇右精兵都添油式的冲入山谷,发起徒劳的冲锋。然而,面对已经失去了阵型的唐军,燕军防线巍然不动,牢牢的守住了袋底,只等袋口方向传来激动人心的消息!

傍晚,埋伏待命了整整一天的六千同罗王牌骑兵,终于得到了指挥部传来的指令,从南边密林的豁口以横扫千军之势,横冲而出。如果此时的西原,还是由河西陇右边军这样级别的精锐部队防守,出于为前线战场兄弟守护生命的责任感和情感,也许还可以组织起正面的顽强防御,那么唐军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至少可以做到败而不乱,挽救回大部分的部队。

然而,此时的西原,已经只剩下中央军和各色杂牌军,夜幕之中,面对突然冲出的王牌铁骑,这支缺少纪律的部队立即四散奔逃,一触即溃。而习惯了骑兵战斗的同罗骑兵也非常富有经验,不急于追击这些没有价值的乱军,而是回师包饺子,背击唐军主力,这支苦战了一天的部队终于彻底失去了斗志,全线崩溃。他们纷纷绝望的跳入湍急的黄河,希望能游到对面,求得九死一生的一线生机。可是这段湍急的黄河又岂是人力可以泅渡的,绝大部分西北军的将士们,大约都葬身河底。

残阳如血,照射在西原到函谷关的十里山路中,注视着这场惨烈的战斗,唐军的尸体堆积如山,败军不断被追杀,燕军紧随其后,失去了战斗意志的唐军四散奔逃,潼关已经失守在即。

灵宝之战唐军惨败的核心原因,在于唐军部队之间缺少凝聚力,内斗激烈以至于离心离德,无法有效协同。我们经常看到,军人间最动情的表白就是,作为兄弟,我可以毫无保留的把我的后背交给你,这是一种最大的信任,而灵宝之战的关键,恰恰就是唐军主力的后背,完全不顾战友间的责任与情感,一触即溃!

如果唐军各部可以一条心,各部之间有着基本的责任感,付出牺牲,通力协同,又退一万步,如果唐军不是内斗的那么厉害,如果哥舒翰能够放心让杂牌部队守在北岸,让精锐部队押后稳阵,那么战斗即便失利,也绝不至于被包饺子,潼关也不会立即失守。而唐军手里最精锐的底牌,河西陇右的几乎全部机动精锐,也不至于遭遇如此毁灭性损失。

我们很难从某一个单一的点,去说玄宗皇帝,杨国忠等帝国中枢,去说哥舒翰、王思礼、李晨光、边令诚这样的前线将领们,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因为冰冻三尺,实在非一日之寒,我们只能说,玄宗皇帝和帝国中枢大佬们,为在他们的治下,帝国从上到下的管理失控和内部倾轧,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而燕军主帅崔乾佑,在此战中一战成名,通过对主战场的精准选择,战术的合理应用,四支不同部队的合理使用和精妙配合,细致而全面的战前准备(火攻破毡车和随后的浓烟战术,只有可能是站前准备,临场根本来不及),富于节奏感的临战指挥,取得了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辉煌胜利!

灵宝之战,彻底改变了唐帝国和燕帝国的战略态势,安史之乱随即进入全新的阶段,新的精彩而惨烈的战斗,新的精彩而残酷的政治斗争与经济变革,都将迅速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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