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怀念故乡，善待亲友师长，情真意切

  

湛若水是很重感情的文人，对尊长、恩师、祖先、亲戚朋友、门生弟子乃至京城、故乡，无不情真意切。

 

“萍生无根带，聚散故不常。结缔水中荇，牵引随波浪。荇性有本根，行子念故乡。忆昔与子别，八九度星霜。誓同鸿与鴈，北徂以随阳。一息在天涯，万里永相望。昨日寄书至，两载病喉疮。令我中情热，矧子讵能忘。别长苦会短，子独去踉蹡。岂无儿女情？歌竟长慨慷”（《拟赠内南归》）。这首写给妻子的诗，有深切的守望，有默默的思念，在报国的宦海生涯中，与妻子的聚散别长是经常事，无论离得多远、别得多长，诗人都“一息在天涯，万里永相望”、“ 岂无儿女情？歌竟长慨慷”、“ 行子念故乡”！

 

“溪莲水晶秀，结子心独苦。抚己良自惜，不若忘忧草。昨忻菽水欢，今病心如捣。肺肝倘可疗，岂但慕割股？肝肺亦已摧，安得悲速老？老态发日逼，发白心转赤。暮暮与朝朝，左右进药食。食苦谁能甘？食甘谁能释？视膳古为孝，一气共忻戚。何日上高堂，彩衣奉颜色”（《母病不寝而作》）。这首写母亲生病的诗，作为大孝子的诗人“心如捣”、“肝肺亦已摧”、鬓发一夜呈白，“暮暮与朝朝，左右进药食”，日夜陪侍在侧，祈盼慈母早日恢复健康，再回到往日“彩衣奉颜色”、母子欢欣天伦之乐中。

 

“山花向人笑，好鸟翱还翔。景物虽可乐，悲怀翻感伤。引望埋玉处，白云起荷塘”（《陪陈睡乡如先墓致祭》）。诗人陪友人去为母亲扫墓，虽是山花烂漫、群鸟高飞，但无心赏景，因为慈母已经故去，在西洲的荷塘长眠。

 

  “瑟瑟秋风肃，霜高草木黄。物情何所迫？嗷嗷鴈南翔。念昔我夫子，乘云归帝乡。迢迢十八载，望之云路长。俯仰松下土，安得不为伤”（《 谒石翁先生墓》）。

 

“皂帽何处峰？青天敛芙蓉。屼嵲昆仑顶，窈窕蓬莱宫。本自同大块，精气有所钟。洒落看诸山，诸山赴海同。群峰与万壑，拱揖如朝宗。壁立千万仞，凤凰翔高风。於兹拟埋土，可以配我公”（《卜石翁改葬皂帽峰柬仲采》）

 

“巍巍定山孤，高士不入俗；涔涔定山云，作雨不盈谷。伊人久云亡，山水留芳躅；我涂出新江，瞻望宛在目。涉江采苹芷，敶词奠衷曲；苹芷亦非馨，惟馨在明德”（《 谒定山先生祠》）。

这类凭吊恩师、尊长的诗不少，与祭拜恩师、尊长的祭文一样，情真意切，深刻感人。

 

“峨峨定山尊，苍苍出云里。望之不可即，盈盈隔江水。何以爱此山？爱此山中云。涔涔不成雨，念之徒伤神。定山不可见，得见西峰子。爱之若定山，聊以慰予意。之子度江去，渺然一苇杭。登高赋将归，於以写不忘”（《送庄西峰还江浦》）。

 

  庄定山是陈白沙的好友，诗人还未拜在陈白沙门下时，早已在弘治六年第一次会考落榜时，专程去南京江浦谒见，亟见嘉许。次年，往江门从白沙游。此时，庄定山早已故去，其子庄会来访，送别时写下此诗。“峨峨定山尊”、“盈盈隔江水”，极写对庄定山的怀念。“登高赋将归，於以写不忘”，诗人告诉西峰，不要忘记我们是世交，欢迎你常来。

 

诗人有一首《题横江草堂有序》，序云：“ 横江者，吾嫡曾孙寿鲁外曾祖翁之堂也。堂临横江，因以为别号焉。横江翁天性纯朴，有葛天无怀之遗风。予昔韦布游居横江者几阅月，是以见横江翁如见横江焉，为之赋草堂云。”诗是写给曾孙寿鲁外曾祖横江翁的，为人能见到曾孙外曾孙者，这种姻亲双方同享四世同堂的天伦自乐，是何等的人生快事！诗云：“横江风景君昔游，一见横江消我愁。门对横江心似水，我歌浩浩万江秋”（《 题横江草堂有序》）。诗人对横江翁说：“你昔时特别喜欢游览横江的风景，我也是一见到横江什么烦恼忧愁都没有了。你草堂外滚滚流淌的横江多美啊，我的心也碧波荡漾，愿我们的情谊象浩浩流淌的横江一样与千山结盟万江相拥地久天长吧！”

 

诗人有一首写修明诚书院建好后答谢工匠耆老的《鹅酒花红劳管工》诗，反映出诗人与劳动人民的友好关系。诗有序云：“修明诚书院完，各以鹅酒花红劳管工仓官唐永海、工房潘滔、耆老李权、张孔教口号。” 诗云：“凤凰鸣矣明诚开，土木群工翕子来。仓宰工房耆二老，殷懃合得酒鹅回。”你看，诗人不仅招待他们宴饮，还特意备了一份美酒、烧鹅让各自带回，待人是何等厚道呀。

 

在湛若水的诗中，有不少诗有序，有的还有跋，这些序和跋，对进一步理解其诗歌作品

的含义，十分有益，可以深入了解诗人的内心世界和精神世界。如：

 

  “述先德者何？感圣恩也。何以感圣恩？嘉靖十二年癸巳七月五日，叨升南京礼部尚书。八月十九日，皇嗣生，沛恩海内，得封赠祖考，皆加尚书资政大夫焉。恩至渥矣，故感之。感之何以述先德？将俾子孙上不忘圣恩，下不忘先德焉”(《述先德诗四十韵有序》)。

 

《九章赠别并序》云：“九章赠阳明山人王伯安也。山人为天德王道之学，不偶於时，以言见谴，故首之以窈窕。窈窕比也，然而谴矣，终不忘乎爱君，故次之以迟迟。谴而去也，其友惜之，故次之以黄鸟。惜之非但已也，爰有心期，故次之以北风。道路所经，不无吊古之怀，故次之以行行。行必有赠与处，故次之以我有。赠非空言也，必本乎道义，故次之以皇天。皇天明无为也，无为则虚明自生，无朋从之思而道义出矣，故次之以穷索。穷索非穷索也，无思而无不思也。无为立矣，虚明生矣，道义出矣，然后能与天地为一体，宇宙为一家。感而通之，将无间乎离合，虽哀而不伤也，故次之以天地终焉。於虖！山人将索我於形骸之外者，言语焉乎哉？丁卯闰正月朔日。” 

 

《我所思三章有序为伯安》：“ 我所思，为知己也。停云悠然，有触於怀，咨嗟不足，托於长言。”

 

少司徒唐公西洲先生，吾省望也。予忝与三十年交，义不浅，於其奉诏转北部也，情见乎辞，辞而长言之，得六韵古诗以赠之。爱西洲嘉号偶与予居之邻乡同也，因以托兴焉。这是《赠唐西洲司徒转北部有序》中的序。

 

  语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旧。”其然？岂其然哉？吾以为新知终不若旧交之至也，气合诚不若久敬之懿也。尝观斯世之人，有四十之交而能久敬者乎？无有也。昔与丹山子初相见於石翁先生之门，迄今四十年矣，翁时已在病，举赵子以属水，曰：“可哉！秀子，子其与语之。”自兹相契好。丹山以兄事予，相期志道。筑场之后，相与游罗浮，居西云舒啸。扶胥出庾岭，渡彭蠡，访白鹿，历金陵，登歌郭隗之台，咸与之俱。及予官词林，丹山守沣州，入赞都督府南郎地官，往往见於事功，称才能，而予职不任事，徒以不忘区区之学，托诸空言，莫得少见於事业。然回视一时及门游从诸子，而予与丹山子及邓子贲斋幸存，又同官南都，交义不替益亲。今秋之季，丹山子拜守曲靖，乃天子重之以柔远之道，而人不知以为屈，吾以为荣矣。於其行也，念四十年久敬之善，慕平仲见称之义，慨今昔与之言别，感慨之不

足，遂托於声诗。 这是《赠地官大夫丹山子赵君迁曲靖太守诗有序》三首诗的序。

 

甘泉子之与九山子友也，自弱冠之前已知其为古道之器矣。或曰：“九山子益友乎？”曰：“然。”或曰：“直乎？”曰：“然。九山子之生心，未尝设町畦也，如其直矣。”或曰：“九山子谅乎？”曰：“然。九山子之生口，未尝出妄语也，如其谅矣。”或曰：“九山子多闻乎？”曰：“然。九山子经书入口成诵也，如其多闻矣。”或曰：“古之所谓三益者，九山子其庶几乎？”曰：“然，予所敬也。”己亥夏四月，九山携先师石翁之孙畬来访予於金陵，而馆於新泉者三阅月日，与道旧甚适。於其归也，为之赋三益。这是《赠九山汤子还古冈有序》中的序。

    在《奉题席光亭有序》的序中，诗人说：“ 先师白沙先生慕凤凰山之胜，寄题诗，有‘借我一席光’之句。水得凤凰山西坡建明诚书院，为席光亭於其上，以奠先生神位，取诗语名曰‘席光亭’云。”诗云：“吾师一席光，从谁借於是。一声凤凰鸣，五色映天地。此光师自光，何与他人事。自性得自天，无借亦无匮。不离一席间，天地万物备”（《 奉题席光亭有序》）。

 

   “圣人训三益，直谅与多闻。予友九山子，何讵非其伦。同业因伯氏，识君弱冠前。古心称古服，言动夙驯驯。亦同江门游，亦钓楚云春。予昨归沙堤，访我铁江滨。今秋携公孙，来浴新泉云。何以养其直？丝毫了不存。何以养其谅？心口无间然。何以养多闻？畜德归渊

泉。行矣各努力，相约朱明天”（《 赠九山汤子还古冈有序》）。

这些序、跋和诗，相互映衬，相得益彰，既方便对诗的解读，又可深入了解诗人与歌颂主体间的交往、友谊，对我们是有积极地借鉴作用的。

 

“尔之慈亲家，乃我表姨母；一体姑舅亲，譬之左右手。我幼依尔家，直至十八九；读

书学尔叔，深衷自天诱。微此谁开先？终作田舍叟；及我显翰林，尔家运不偶”（《 赠周世清表弟省祭还南海诗十六韵》）。这首诗作于甲午六月初十日，以嘉靖十三年（1534年）甲午上推一甲子，是成化十年（1474年）甲午，诗人说“我幼依尔家，直至十八九；读书学尔叔，深衷自天诱”，则可知成化九年至十二年，都是在周世清表弟家度过的，回忆儿时与表叔一道读书的情景，还记忆犹新。

 

   “联辔敲推入，溪桥风袂斜。两莺鸣并树，一路转三叉。紫府千回梦，青春二月花。直知天路杳，谁管暮归鸦”（《同元默弟游黄云洞马上口占》）。赵元默本是诗人学生，此诗是诗人与门生弟子亦师亦友密切关系的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