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遵守规则，强者创造规则

原创 敖让 资治通鉴读史悟道 2019-12-13

【材料】《资治通鉴》汉纪 孝宣皇帝 甘露元年 前53年

杨惲之诛也，公卿奏京兆尹张敞，惲之党友，不宜处位。上惜敞材，独寝其奏，不下。

敞使掾絮舜有所案验，舜私归其家曰：“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敞闻舜语，即部吏收舜系狱，昼夜验治，竟致其死事。

舜当出死，敞使主簿持教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尽，延命乎？”乃弃舜市。

会立春，行冤狱使者出，舜家载尸并编敞教，自言使者。

使者奏敞贼杀不辜。上欲令敞得自便，即先下敞前坐杨惲奏，免为庶人。

敞诣阙上印绶，便从阙下亡命。数月，京师吏民解驰，枹鼓数起，而翼州部中有大贼，天子思敞功效，使使者即家在所召敞。

敞身被重劾，及使者至，妻子家室皆泣，惶惧，而敞独笑曰：“吾身亡命为民，郡吏当就捕。今使者来，此天子欲用我也。”

装随使者，诣在公车上书曰：“臣前幸得备位列卿，待罪京兆，坐杀掾絮舜。舜本臣敞素所厚吏，数蒙恩贷。以臣有章劾当免，受记考事，便归卧家，谓臣五日京兆。背恩忘义，伤薄欲化。臣窃以舜无状，枉法以诛之。臣敞贼杀无辜，鞠狱故不直，虽伏明法，死无所恨！”天子引见敞，拜为冀州刺史。敞到部，盗贼屏迹。

【译文】杨恽被杀之后，公卿大臣上奏弹劾京兆尹张敞，说他是杨恽的党友，不应再占据官位。皇上爱惜张敞的才干，将奏章压下不发。

张敞派属下絮舜调查某事，絮舜私自回家，说道：“张敞这个京兆尹最多再干五天，怎能再来查问！“

张敞听说絮舜如此说他，立即派官吏将他逮捕入监，日夜审讯，竟将他罗织成死罪。

絮舜被杀前，张敞派主簿给他送去一张字条，写道：“我这个五日京兆尹怎么样？冬季已将过去过去，你不想多活几天吗？”于是絮舜被斩首示众。

等到立春以后，朝廷派出调查冤狱的使者巡视，絮舜的家属抬着尸体，并将张敞写给絮舜的字条贴在辩冤状上，向使者举报。

使者上奏皇帝，弹劾张敞滥杀无辜。皇上想从轻发落张敞，便将先前弹劾张敞为杨惮朋党的奏章发下，将其贬为平民。

张敞到宫门前交还印绶，之后就地逃走了。几个月后，京城官员懈怠职守，治安废弛，多次敲响追捕盗贼的警鼓，冀州也出现了大盗，皇上想念张敞在位时的功效，派使者前往张敞家征召张敞。

张敞身遭严厉弹劾，听说朝廷使者来了，一家人都以为大祸临头，吓得哭泣不止，只有张敞笑着说：“我是一个逃亡的平民，应由郡中派人逮捕我。如今朝廷使者到了，一定是天子又要起用我了。”

于是整治行装，随使者来到公车门前，给皇上上书说：“我先前有幸位列九卿，任职京兆尹，被指控杀死属下絮舜。絮舜本来是我平时重用的官吏，多次加恩宽恕他的过失。他却认为我受人弹劾，将被免官，我派他去办事的时候，竟然躺在家里睡大觉，称我为五日京兆尹。实在是忘恩负义，伤风败俗。我因他态度恶劣，便借法令泄私愤杀了他。我滥杀无辜，判案有失公允，即使被明正典刑，也是罪有应得，死无遗憾！“

皇上接见张敞，任命他为冀州刺史。张敞到任后，冀州盗贼销声匿迹。

【解析】这篇材料很有意思，张敞以一人之力，创造了两个典故，一个叫“张敞画眉”，另一个就是材料中的“五日京兆”。

一、张敞画眉

京兆尹这个官可不好当，长安市长，地位显赫，却是个高危职位，因为京城的官，比京兆尹大的多的多得多，长安就是个龙潭虎穴，不到长安不知道官大，随便掉下来一块砖，都能牵连到某个高门衙内或者是天潢贵胄。

所以京兆尹非常容易得罪人，往往很难坐得住这个位置，甚至把身家性命都搭上，干的长的京兆尹往往是一两年，更多的是干几个月就干不下去的那种。

混日子是不可能的，天子脚下，眼里容不得沙子，治安好不好一目了然，你想混日子，皇上不答应。所以这个位置很容易得罪人，就算皇帝力挺你，贵族们虽然恨得牙痒痒，一时之间拿你没办法，但一旦新皇帝上位，为了施恩，往往就会拿张敞这样的人泄愤。

张敞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干了九年，最后竟然得到善终，实在是幸运。其实说是善终，但到底是不是善终还真不好说。话说前48年宣帝死后，元帝派使者召张敞，想任命他为左冯翊。然而恰在此时，张敞因病去世。这个张敞是因为害怕报复，为了保全家人，自己了结了也说不定。

话说宣帝在位的时候，张敞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得罪了好多人，经常有人向宣帝告状，说张敞的坏话，有一次甚至都涉及到了张敞的私生活了，有人向宣帝告发张敞，说是张敞在家经常给妻子画眉。

这个事放到现在没什么，但在古代，这属于人身攻击，意在攻击张敞为人不谨，平行不端。于是皇帝就问他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张敞回怼道：“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二、五日京兆

再有就是材料中五日京兆这个事，五日京兆这个成语，背后搭上了一条命。傅玄总结得非常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个絮舜，真的是死的不值得，他至少犯了三个错误。

1.不了解自己的上司

作为一个下属，不了解自己的直属上司，这是致命的职场缺陷。按照一般情况，被弹劾只是免官，杀人是要偿命的，万万想不到张敞会起杀心。死得惨的往往都是抱有这种心理的，我曾经看过一个吵架的时候伸长脖子挑恤对方，认为对方不敢砍下去的视屏，大概是这样：

结果很血腥，真被砍了。按照一般人的思维，是不会真的砍下去。但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平时这么横惯了，横了一百次，总会碰到一个不要命的，人家会教这种人做人。

这种行为非常中二，如果这个絮舜对自己的上司平时多加观察，多去了解，能摸准自己上司的禀性，也就不至于讲这种送命的话，最后死的这么窝囊了。

2.不忠诚

一个人的品质分为两个方面，第一是德，第二是才。德为才之帅，才为德之资。作为下属，之前一直好好地，领导之前也多次包容你的过错，没想到临了，做下属的却因为领导即将被罢免而踩一脚，这个嘴脸太难看了。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别人看在眼中，以后还有谁愿意相信，愿意用这样的人？

像这种毫无利益，却暴露出丑恶嘴脸的臭不要脸品性，真的非常情绪化，不是一个成熟的职场人士应该有的良好表现。

3.乱讲话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没错的了，如果不是必要，不会说话就应该少说两句，说多了惹人嫌弃。俗话说县官不如现官，这个絮舜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又岂能差这几天？乱讲的这一句话，讲出口爽是爽，可是却将上司变为仇人，要了老命。

三、迷信规则不可取

京兆尹，长安的市长，执法者犯法，知法犯法，假公济私罗织罪名泄愤杀了自己的下属，最后并没有被绳之以法。絮舜不配合张敞工作固然不对，也却是让人反胃。但拒绝接受领导分配的工作最多也就算玩忽职守，罪不至死。

絮舜被罗织至死，家属到处举报，也无法为絮舜在法律上讨回一个公道。

最终告到皇帝派的巡视组手里，但皇帝却喜欢张敞的才华，加之又想向张敞施恩，以图更好的让下属为自己卖力，故而也只不过是走一下过场，该罢官的罢官，最后又是该提拔的提拔。

在皇帝眼里，皇权是居于法律之上的，这是古代法律和皇权的关系。所谓法律，那只不过是解决民事问题的准绳，官员到了一定级别以后，互相之间解决问题，就不再是光凭法律了，更有皇帝的好恶。

这种事情往往可大可下，可以小事大办，也能大事化小。小到如材料中的杨惲那样，因为说了几句抱怨的话被斩首;大到张敞这样，公然罗织罪名滥杀无辜最后却屁事没有。

这之中的区别在哪里？其实就是权力对人的态度，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弱者遵守规则，强者创造规则，权力是规则的创造者，是权力在解释规则，而不是规则在阐释权力。

从张敞的角度来看，正是收益于对权力和规则孰轻孰重的关系有了透彻的认识，所以才能够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呆九年，如果没有皇帝的支持，向张敞这样乱怼乱搞的京兆尹，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