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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无数的隐秘活下去,直到死那一天

 芸斋窗下 2021-01-31

在刀尖上走路,多好

马雁

你的心情,还敢在熟悉的圈子展示吗?

马雁,女,诗人

1979年生于四川成都,200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系突围诗社、幸福剧团成员。曾主持未名诗歌节(1999、2000、2001 年),参展当代艺术广州三年展(2008年)。有自印诗集《习作选》(2001年)、《迷人之食》(2007年)。2010年12月30日在上海闵行区所住宾馆意外因病辞世。


我希望,记忆能战胜死亡

人的衰老是怎么开始的呢?以我现在的感受,就是觉得最可贵的已经到来,也就是说再也没有希望。事实上,从来就没有希望可言。以前如此,今后如此,最关键的是现在也是如此。生活以她本来的面目来临,只有狂妄的人才去自以为是地为生活奋争,然后获得本应获得(甚至本来不至于遭受)的东西,等死是一种比找死更高贵也更艰难的境界,现在我这么说。无限期推迟生活中最实质性的内容,让生活始终充满奇迹和不可知,这是只有少数人才能达到的高度,或者说深度——朝向堕落的深。

——《一封回信》马雁日记


亲爱的,我正死去

给小黄、我的爱和赎罪

亲爱的,在成都,雨雪开始于清晨,

我正死去。我在阴沉的下午死去,

你看,自从那时起,我就混乱至今。

他们一个个离开,我曾经跳舞,在

石板地上,这是一个快乐的节日。

我们都有节日,你穿过锋利的北京,

亲爱的,穿过高大的白杨树,他

一个声音就处死了你。谁也不能

处死我,你的尸体叫我快活。你我

曾经是英雄的小姐妹,但现在是

灰暗的中国大地上堕落的一对。

对,我无耻近于勇,请亲吻我吧,

我期待与你有关,潮湿、腐烂、冰凉,

与死亡有关,与一切的堕落有关。

痛苦 并不是要被克服的

痛苦在于时间。而书写则是对时间的抵抗,当成功地抵抗住了时间的侵袭,那么痛苦就被克服了。但是,痛苦并不是要被克服的,它可能仅仅是一种生活的内容,这种内容使我们更清楚生活的真相。既然是痛苦,既然也有对痛苦的克服,而痛苦仍旧会按时到来,那么这就是一种安排,一种力量。

对于一切真正的力量,都应怀敬畏。即使是罪恶的力量,即使是人心中最丑陋的部分,只要它有力量,就当敬畏。力量是最伟大的,因为那就是生命。个人的道德微不足道,重要的是如何使生命延续,越来越强。

时间本身也是一种力量。时间是对生命的反对,是力量对自己的微嘲,和最绝对的肯定。最终,我必定会被遗忘。不论生命有无价值,有多大价值,所有事物的命运都是消逝。痛苦不可避免,但可以抵抗,痛苦不可能被战胜,但它不断挑衅好让我们向它开战。对人来说,这是荒谬的,而思考这些也是幼稚可笑的。十足天真的问题。

——《马雁散文集》


痛苦不会摧毁痛苦的可能性……

痛苦不会摧毁痛苦的可能性,生命

不会消失自我的幻觉术。在一生的

时间里,穿越过岩石缝隙里的贝类

是潜藏的隐微的音乐,那是宏大的

乐队在奏响,人们正从缝隙里行军

去往伟大的未来。是的,光明将从

最卑微处散发,所有最恶劣的气味

是大战乱的征兆。我坐在垃圾堆上

唱歌,唱一支关于塑料和火结婚的

歌。这支歌将唱响至地底的孤独者

升起。他升起时,无花果树将开花,

贝壳将给出回环的路径,一切再次

降临,并反复以至于无穷。是这样;

他说:痛苦不会摧毁痛苦的可能性。

2010-2-25

甚至,你寻找的也不是玫瑰

我要做一个很卑微的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我还希望赞同我的人也都愿意过自己接受限度内最卑微的生活,这样这个世界就会好一点。但这是个很俗气的说法,应该换个说法。然而说法有很多,在生活里的每一秒,重要的只是行动。有一种人会让人感觉到某种类似于光辉的东西,我希望处处得见这种光辉。

其实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大家都是错误的,在错误的地上错误地爬着。甚至他们其实是在走,只有我在地上爬着。这种区别是值得掩藏起来的,而不应该兴致勃勃地去找别的趴在地上的人。我们要努力学会站起来,这是最要紧的。但是,如果站不起来呢?那就应该小心地,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吧。

——马雁《散文集》

小是小

献给阿才的情歌

“我的恋人,我将没有声音再为你歌唱,

因为你刺伤了我的喉咙,连着我的心。”

(巴布亚新几内亚民谣)

一、作为会飞的鸟

在世界的寓意,表面,

啊,你尖叫着!

多么像一只我叫不出名字的雀鸟:

你飞,但是你往往落下来。

一枝玫瑰也可以让你无所适从。

你停栖的树木,却往往让你厌倦;

甚至,你寻找的也不是玫瑰。

多少人为了玫瑰,这种传说中的植物

倾倒,于你的矫揉……

你掠过风平浪静的我们,

使我们惊诧于自己的惶惑。

这是一种陌生的感受,

而你,总是在陌生中一再熟悉起来。

犹如半斤基围虾,

就要爬出即将腐熟的巢穴。

带着无数的隐秘活下去

直到死那一天

但这件事情并不是很重要,就像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一样,虽然有时候我又觉得好像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生活里有很多点点滴滴,每个人的生活也就是这样构成的,小心地记得和重复地观看,大概总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表达出来。然而也并不见得是这样,所以就只是不断地体验它,然后带着无数的隐秘活下去,直到死那一天。

人陪伴自己走完一辈子,你看,多么喧闹而孤独。互相张望只是向自己反复凝视,就算这样反人类的念头,也并不妨碍过完愉快的一生。所以,神性和奴性大概是同一种东西,对魔鬼的信仰也并不更多一点智慧,并不更少一点良善。只是选择,而选择的可能与结果没有真正的差别,甚至选择这件事情发生或不发生都没关系。当时间的一维性被推翻,大概就是基督说“我已复活了,仍同你在一起”的时刻吧。

—— 《马雁散文集》独自生活,2009年4月19日

Branches with Almond Blossom,Vincent van Gogh,马雁在散文集中谈到自己曾有段时间十分迷恋梵高

献给每个人的魔鬼天使

为康赫,中国最伟大的小说家而作

所有虚构的事实,构成康赫

1

他是魔鬼,

他也是天使。

他没有出现过,

他从来就不会出现。

他只出现在对事实的描述中,

他远不止是事实。

因为我是上帝,

所以他将避开我。

2

今天晚上,他出现在酒的外部,

成为一具清瘦的皮囊。

也是今天,极度寒冷的半夜,

他将从清河走到电影学院。

而在知识的内页,他傲慢

鸣叫:“觚不觚。觚哉!觚哉!”

3

“我看见了海,

他妈的!”

(我的愚蠢给我启示:

二不能出现为一)

2002年冬

/让她自己来让她自己来/

但是,不,不是那样。她不想和他们一起毁灭,她想自己毁灭,同时有一个人始终陪着她,亲眼看着她被荒谬的力量消灭。她需要这个过程,并希望有人分享。不能让那个人太早退场,那个和她一样了无希望的人,但比她孱弱,没有她那种视死如归的偏执。

她绝望的原因在于始终怀疑自己,她担心自己走在一条错误的路上。她一再地退避,一再地从一条看似美好的道路上跳到路以外的任何地方,臭水沟,或者荒漠。在那里,她感到极度的龌龊,但是那与她无关。真的,我知道,那与她无关。当然在我看来,并没有任何人在害她。谁都不注意她,人们给她关怀,给她安慰,给她药片,给她一切她所不需要的东西。如果说这是在害她,那倒是真的。可是那些爱她的人,哦,她的父母,她的那些朋友,都不能帮助她。我知道我可以帮助她。

但是我不帮她。因为她骄傲,她跳起来抓住那条伸过来挽救她的手臂,乱掐乱咬。而那是多么温存的表现,她把只能给自己的全都奉献给那个帮助她的人了。她需要一个人说,我宽恕你所做的一切;然后她回答,不,我不需要这些宽恕。这样就可以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这么做,没有一个人在彻底接受她以后这么说,他们总是看都不看她就说:没关系,你做的都没关系,别难过。她怎么能不难过?

你们都不看她,你们都不理睬她,她日日所受的折磨没有人分担。她也有一些挚友,跟她一起在这个璀璨都市的灯光里飞驰,谁都没有她那么固执地要冲往那片亮光。她一言不发,但是她说,那是毁灭。那是欢乐,那是极致。那是一切。而她们说,天色见晏,去喝杯咖啡。

我看见她穿着愚蠢的流行装束,在闹市,戴着耳机,听着某种聊胜于无的破音乐,甚至涂红了指甲。这叫她欢喜,而她自己清楚这些欢喜没什么意义,并不能改变她的生活。能暂时改善一下也是好的,她这么对自己说,说这些不配出口的毫无意义的话。

真的,太长时间的孤独会造成这些,这些叫人痛心的变化,潜移默化地将她变成一个不一样的人。没有什么本质,本质在最小的触须上被腐蚀掉了,她变得不是她了。最开始,她把自己看得宝贵,她有这种能力,她能够看到肮脏的东西,能够本能地避开那些污秽。后来,渐渐地,那些她沾染的污点散布全身,简直来不及清除掉就又上身了。到处都是,到处都是!她惶恐了,她不认识自己了。她看着自己,一秒钟——就厌倦了。她必须躲开这些可恶的东西,她必须躲开自己。

她几乎已经放弃与它们争斗,她几乎就要把话说出口:去吧,让一切都去吧。她在日日的孤单里变得粗壮。粗壮原本与她无关,这些与她无关的东西上了她的身以后,她开始暴戾起来。最开始的时候,她的暴戾是出于本能,出于洁癖,出于高贵的天性。现在不是这样,完全不是这样。她对此感到震惊,这震惊没有可以被思考的空隙,她被太多人围绕,这些人欣赏她,玩味她。

而她,是的,我很早就看到她身上那些软弱的方面。她说的话,她想象的极限,都在那里。她对世界没有认识,她的世界被自己控制。最开始是她的纯净控制着世界,后来是另外一个她控制着自己,从而控制世界。这另外一个她是她最大的错误,她纵容自己,这纵容是天赋的副产品。我们都有这样的额外礼物,或者说天赋,一出生就纠缠在血液里。她以为自己高贵,她也确实高贵,但是那些杂质混在高贵的蓝色血液里,后来渐渐地变了色,现在褐色而粘稠地流淌在她体内。

难道她奢望不被发现吗?难道她奢望?她自己也不知道吗?当那些浑浊的流质进入她的心脏和大脑,就一切都完了,全都来不及了。她甚至不能企盼有一天过上庸碌的生活,她砸向世界的黑手套最后不会砸到自己脸上,只会像飞碟一样神秘消失。她将在黑暗与光明之外的,完全不被人们知晓的世界里存活,连迸裂的瞬间也没有。那里,一切缓慢。

叫那些人都滚开,叫那些混账都别沾她,让她自己来,让她自己来。

2003年5月25日

—— 节选自《马雁散文集》她

她啊

用了一滴眼泪的光彩

相信一句誓言的短暂

是永远不在夜空里闪烁的绚烂

她依然

让自己有美妙的旋转

旋转时 又寂寞依然

沉溺于这流逝在时光里的情爱

就像游乐场中的密语

就像是飘零在风中的尘埃

我们如此相遇 我们如此分离

“这世界已经改变我和你” 她说:

“不要伤心,这是黯淡星爱情”

我们有形体 并非不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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