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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高原一个汽车兵的回忆录(七)

 cheneh630306 2021-01-31
青藏线老兵之家

青藏线上的军人具有“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和特别能战斗”的三个特别精神。关注“青藏线老兵之家”分享我们曾经在军营中工作、学习、生活的一些回忆和我们今天与明天的成长经历。。。


15、林芝运木料

林芝是青藏高原上一个最美丽的地方,古称“工布”,“林芝”由藏文——“尼池”或“娘池”音译而来,其藏语意为“娘氏家族的宝座”或“太阳的宝座”。这地方,海拔平均 3000 米,最低处只有 900 米,气候宜人,誉为“西藏的江南”,四季分明,但又是“夏无炎热,冬无严寒”的好地方,还又是多种气候并存“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世外桃源。
我们每个汽车兵都有一个心愿,总想去“林芝”走走,到藏南看看,见识见识,在“世界屋脊”还有这么一个“世外桃源”,机会终于来了。
1982 年 6 月,驻格尔木某部建营房急需一大批木料,需要用一个汽车连,从西藏林芝的原始森林,运到格尔木营地。上级把这项任务下达到我三连。任务来了,我首先认真分析了当时连队情况和首次运输木料的特殊性。原任连长唐先弟,四川铜梁人,刚提拔到我营任副营长,新任连长还在探亲途中未到任,运木料的任务必须由我担当起来。我和大家一样,多少年来还没有从西藏向外运过什么物资,而且是从原始森林直接装运的是木料,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缺少经验,缺少力量。但大家听说上林芝,都想去看看,藏南是个什么样儿,川藏公路是个什么样儿?林芝是否真出产灵芝,真的灵芝是个什么样儿?原始森林又是个什么样儿?大家的好奇心带来了一些积极因素的一面,连病号和连里的勤杂人员都想出发,到林芝去长一下见识。我可没那么带劲,把我所想的问题——连里干部经常缺少,我既要当“爹”又要当“娘”,而且这次任务非常特殊,等等情况都向营首长做了汇报。营领导十分重视,派唐副营长随我连执行任务,指导工作。老搭档一来,我很是高兴,我知道他在某连当副连长时,运过木料,有一定的经验,这下能帮帮我了。
这趟出车,来回不脱空,进西藏运送军火,出西藏回运木料。连队从格尔木军械库,装运炮弹 20 车,枪弹 10车,炸药 7 车,合计 37 辆。车队于 7 月 17 号从格尔木出发,经过一周的打拼,第一项任务运军火到达了拉萨,全部卸货,100%完满完成。在拉萨休整两天,重点保养车辆,为完成第二项任务打基础做准备。
为了完成好运木料任务,在拉萨首先召开了班长以上干部会议,发动大家进言献策,集思广益,不拘形式,凡是大家想到的,听到的,对运木料有益的意见、建议都摆出来,进行讨论、研究,收获不小。最后确定三点。首先要确保安全行车。川藏公路大多是单行道,不宜大车队行驶,加之路况不熟,环境不明,一定要谨慎行车,做到“宁可人吃千般苦,决不让车受半点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任何车冒任何险,全连必须确保安全。二是要捆绑好木料。木料都是大树锯成的长圆形的树段子,装在车上,路况差,滚动性特大,甩起来相当严重;车厢是木制的,很难抗得住,这就要求一定要将木料捆紧捆牢,尽一切可能尽一切力量减少损失。三是要团结协作,相互关心。川藏线不属青藏线部队系统,兵站就餐全部用现金和粮票,这是我当兵十几年来第一次遇到的新情况,要求大家相互照应,饭量小的让给饭量大的,当然大家对饥饿习惯了,都不会计较。等等情况都作了充分思想准备。总的来说,就是要全面发挥全体官兵的积极性、创造性,发挥大家的智慧和勇气,坚决完成好运木料任务。
川藏公路
拉萨至林芝,三天路程,起程前我让原连里的老通信员,山东藉驾驶员宋云常打前站(报饭车),他胆大、机灵、鬼点多,平时积极性高,为大家服务的意识强,我相信他定能很好地完成任务。
车队从拉萨出发了,过了拉萨河大桥向东南就进入川藏公路,路越走越窄,悬在半山腰里,靠山的里面高,靠外的反而低,路面坑凹不平,路弯曲多,峰高壁陡,石山为主,几十米外就看不到对面是否来车。加之又是单行道,令人心悬,大家谨慎驾车,丝毫也不懈怠,车队不快不慢地前行着。我带队第一辆车,刚过一个山口,突然发现前面来了一辆车,眼看车已到了面前,两车对峙,双方停下车,我车队后面的车也都停了下来,路堵了,大家都过不去,我只有下车来处理。我向后走了几十米,发现有一块地方较宽,可以用来会车,但车的外轮只能与公路擦边,操作稍有不当,就会滚下山谷。危险是有的,但必须冒,也必须由我车队来担当。我车队是靠右行的,对面的来车又是重车,交规要求,我们只能靠外走,让对方靠山里边走。我把前面 18 辆车驾驶员和一排长李克召集起来,说明情况后,就由我和一排长一辆一辆的指挥倒车,一是将车辆后倒,距离收紧;二是将 18 辆车全部靠右挂边,腾出路来,让对方车通过。我一边吹口哨,一边打手势,用了近 40 分钟时间,终于把路打通,那辆车通过了,司机向我们竖出大拇指,这位老板车(地方车)驾驶员还是有些素质的。
车队继续前进,我总结了刚才的经验,看不到对面,包括转弯前要及时鸣喇叭,多按几次喇叭也无妨,让对面的来车早知道。我们车多,喇叭多,喇叭一响,山谷里音响回荡,好似交响乐,对方的来车一听,那么多喇叭在响,就肯定是大车队来了,就早一点避让。这一招果然有效,有好几次,对面的来车早已停在了能会车之处,让我们车队通过。见到此状,我自然感到了欣慰。
车队继续行驶,到了达孜兵站。兵站设在一山沟里,站不大,车场也小,我们的车辆把个车场挤得满满的。食堂也小,食堂里人站不下那么多,只有打了饭菜后各自找个地方吃一下算事。
傍晚,车队驻进了墨竹工卡兵站,这兵站大一些,服务质量不错,比青藏线上那些兵站老油子好多了。我们拿钱拿粮票(军用票)买饭菜,一是一,二是二的,一点不乱。晚上开饭时,打前站的宋云常走来,他告诉我,川藏线兵站规定,凡是连以上首长都可以享受吃小灶。所谓小灶,就是菜多一些,好一些,但伙食费也高些。我说:“小宋啊!十几年了,都和大家一起吃饭,从来都是‘官兵一致’,不搞特殊化,就在大灶吃,蛮好的。”唐副营长正好也在,我继续说:“请唐副营长吃小灶去,小宋带路。”副营长也很肯定地说:“我绝对不会去,大灶伙食已经不错了,两菜一汤,青藏线上你们是吃不到的。我们算是打牙祭呀!”这兵站的菜比较新鲜,铁锅煮饭也很香,很长时间不曾有这种感受了,同志们个个吃得美味香甜,乐滋滋的。
第二天清晨,车队又出发了,继续向林芝挺进。我们翻过一座又一座山,闯过一个又一个山峰,越向南走,景色越是宜人。石头山上,除了石头,都是绿色,山沟里到处是哗哗流水,空气也越来越好,大家没有了高山反应,个个喜气洋洋,那高兴的样儿都放在脸上,开车的精力也很足了。虽然这儿山高路险,可就没出一点事儿。当天顺利到了工布江达兵站宿营。第三天下午,车队到达林芝“八一镇”,用木料单位早已派人在那里等候我们的到来。我们交换了一下情况,确定明天一早进森林装木料,他们带路,一车装多少他们定,基本是大小搭配,车车装足。树段子都是 4 米以上,车车超长。
情况了解后,唐副营长提示,要我今晚开会,把情况跟大家说说。他的提示,与我不谋而合,连晚召开了全体人员会议,布置了进山装木料事项。我和大家一样,虽然左一讲右一讲,可就是心中不踏实,到底什么情况,也只能到现场再见机行事了。副营长也讲了不少,他有一些经验,大家听了反应不大,因为大家都没实践过,只当是在听戏。大家都有一颗好奇的心,总想见识一下原始森林,见识一下灵芝到底长在哪里,是个什么样,还想见识一下林芝毛纺厂,西藏第一大厂是怎么生产的那纯羊毛毛线、毛毯的。同志们的热情很高!可他们哪里知道,还有更加艰难困苦在等着大家。我们这些兵多年经受了青藏高原的艰苦磨炼,养成了以苦为乐和特别能吃苦的精神,我相信,通过全连官兵们的顽强拼搏,任务一定会完成的。
第二天上午装木料了,车队从“八一镇”出发,来到了公路西部。下了公路,走上了一条小路,我坐在车上,心里一直在盘算如何把全连的木料装好?车队沿着山沟,向山里开进,根本就没个路,只是看着前面的车辙前进,不一会儿,就进了原始森林,山顶上是白雪皑皑,山下是山涧,哗哗的流水声令人心静,令人不思前行。山腰间,大片大片的全是大树,地上腐烂的树木树叶乱七八糟,一棵棵大树漫山遍野,那些更大的树早就被森林伐木工人锯成一段又一段,东一根西一根躺在地上,好像就是在等着我们去装载。树林里阴深深的看不到头,看不到边!噢!这就是林芝原始森林,它沉睡了几千年,随着伐木机械的隆隆声苏醒了。我们汽车兵来了,让原始森林的木材出山,出西藏,它更有出息了。
车队又前进了十几里,看到了有拖拉机,把那些树段子用钢丝绳拖着,拖到一处,集中起来。同时也发现了前面有大批量的木材堆子,还有吊车在操作。我正在思索,是否这地方就是装车场。这时老陈也开口了,用手指着前面说:“这儿木料可以装 20 车,其余的车辆还由我再带到另一个装车点。”我说:“行!你安排,就这么办。”我分工吴副指导员、二排长与老陈一同去了山里另一装木料的地点,这边就由我负责了。
装木料,不是平时装货,装上就行。可木料装上了,除了责任外,可麻烦就都来了。大家把车厢打开,按顺序一辆一辆装上了木料,木料上了车,吊车就不管了,也没人家的事,人家也没法管。这些木料大小不一,轻重不一,装车不均,压得汽车一边高一边低,有的车厢都压到车轮上了,有的车厢现场就被木料挤坏了,而且木料它长短差距有的过大,弄得所有汽车后厢板都关不上。一个又一个问题出现了,怎么办?怎么办?只能靠大家的力量来办,得由连组织力量来办。我立即召集在场的班、排长研究,商量具体的解决办法。我首先分析了具体情况,刚伐的树木潮湿很大,很是笨重,驾驶员一个人的力量,要想调整好车上的木料,再把它捆绑好,是没有办法的。最后确定,以班为单位,组织起来,其任务:第一逐车整理,调整木料,就地把车上的木料翻平衡;第二,想一切办法,把木料捆紧捆牢固;第三,统一整理木料后统一回“八一镇”兵站,不得单独行动,以防不测。路上发现问题,请各班、排长立即组织力量排除,首先确保每辆车安全回到兵站。
通过全连官兵的共同努力,37 辆车木料全部装载完成,并安全回到了“八一镇”已是下午三时,大家还都饿着肚子,我让值班的二排长组织开饭,可大部分驾驶员好像忘了肚子是空的,把车上的木料看了又看,好像都被木料所吸引。我知道,他们都有心事了!都在为捆绑木料发愁!
开饭时,我又再三强调,一定要检查木料捆绑情况,一定要群策群力,想一切办法找大钉子,找绳子,找三角木,切实把木料固定好,捆绑好。现在是吃午饭,天黑还有几个小时(西藏天黑较内陆迟两个来小时)。一是用三角木钉在大厢底板上,让木料不乱滚;二是用大钉子钉在树段子上面,再用绳缠着把木料连成整体;三是想办法把木料与大厢,大厢与大梁紧紧捆在一起,然后用小树棍翻绞,收紧绳索。
饭后,大家把车上凡是带的钢丝绳,麻绳,都用上了,还是不够,有的同志将擦车布也拧成了布绳,还有的车驾驶员到周围找了些竹绳,什么办法都用上了,但我觉得还是悬,“头发丝扣老虎——危险在后头”哩!一上路,路况那么差,木料那个甩劲大呀!明天就要起程返回,情况紧急!我心急如焚!晚上我们又开干部会议,请班长以上干部全部参加,也请了老陈一同研究对策。我首先再一次强调捆绑木料的重要性,以及利害关系。我们运木料,还有近四千里的路要走,木料甩劲非同一般,轻则木料甩出车,掉下山就无法弄回头,或是把车的大厢撕烂,整车木料就会损失;重则车毁人亡。目前,我们采用的捆绑办法是对的,现在大家都想了很多办法,但还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急需的还是要多搞些捆绑的绳索。我问老陈:“这儿有没有麻绳卖?粗一点的更好!”他的回答很客观:一是没听说有无麻绳卖;二是这儿是运木料的集散地,出去打听一下,一定有办法!会议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但是“走出去,调查一下”这个办法还是一大收获,还是令人感到有前景、有希望的。
会议后,我和唐副营长、老陈一起首先去找兵站领导询问情况,兵站领导表示支持,有一点绳子,但不多,可以提供;其次到镇上走一走,问一问。“八一镇”很小,除了兵站就没有多少房子,几乎都是木房子,还抵不上我们江苏的一个小村庄。但我们还真的找到了供销社的一个小店儿,打听到有些绳子可以卖。我们商议,一定要买,最后确定,运、主两方各出资一半。我们连出车只带了点伙食费,只有向同志们借,大家出车习惯了,带钱的很少,风雪高原,不少地方上千里无人烟,带钱有何用?可这次钱有用了,凡是有钱的请大家都借出来,凑了不到 90 元现金,老陈他们也拿出 80 元,合计近 170 元,买了 240多斤绳子,连晚把绳子发到车。我和副指导员、各排长,对每台车检查,确定发多少绳子,有十多辆车已捆绑很牢固就不发了,最多的一台车也不超过 10 斤。绳子下发后,还留用 50 斤左右,收尾车上放 20 斤,另外一个排留 10斤,留着机动用。大家七手八脚,一直干到夜里 12 点多钟,为返程作好了必要的准备。
返回从林芝起程了,大家谁也顾不上去看林芝的灵芝,去看那心想的奇迹,去消闲一会儿,人人都把完成任务放在了首要位置。由于准备充分,返回第一天,大家行车谨慎,车队较慢,慎防着木料甩动,直到天黑了才到达工布江达。当晚车子全部到齐,晚餐后,大家顾不上休息,首先保养车辆,排除故障;二是重点检查捆绑情况,不少车都进行了加固和调整,为第二天行车做准备。
车队顺利到达墨竹工卡,傍晚各班排组织重点检查同样是对木料的捆绑情况,解决了不少车辆木料捆绑有松动的问题,有的车把车大厢都捆坏了,但也得捆。
第三天,我考虑,如果车辆还继续正常行驶,不少车的大厢可能损坏更严重,所以必须将行车速度再降一些,特别是路况特差的地段更要慢一些,趁大家吃早餐时,我跟大家讲明情况,要同志们谨慎驾驶,慢速行车。中午两时多车队才到了达孜,同志们的心情还不错,气候条件没有多大变化。下午 6 时许,车队到达拉萨,近 8 时许整个车队全部到齐,我悬着的心好多了,暂时先松了一口气,但我自己意识到:决不能松劲,后面还有许多大山包括世界屋脊要爬,我们的车况日益下降,同志们也非常累啊!晚上,同志们都休息了,老通信员宋云常来到我宿舍,汇报工作。他执行打前站的任务,单车行驶,车子快到达孜时,前面来了几辆车,由于路窄,加之车速快了点儿,车子会档,为了让人家,自己的车右侧出了公路,好在有块大石头卡住油箱,把油箱挤扁了,不然车子就滚下山去,车毁人亡了。他说,我一个人没办法,就找了许多石头块子,垫在车下面,再用“千斤顶”顶一下上升 15 公分左右,再垫一块石头,这样一次一次的顶,又一次一次垫石头,用了有两个小时,才把车子弄上来。他说:“把我吓坏了,现在越想越后怕!”我听了他的回报后,先安慰他,打前站任务完成得不错,每站都没有一次误饭,宿舍也落实得不错!但我要求他,好好地总结这次遇险的教训,继续努力学习,最后我说:“小宋,你现在是副班长,我当时就是以副班长提为正排长,又从排长调来三连当副指导员,代指导员工作的,你要好好努力,前途可光明啦!”小宋满意的睡觉去了。我可睡不着了,小宋这次遇险,没人知晓,他的怕,他的苦,他的累能向谁去诉说,他是信任组织,信任我才来汇报的,他绝对是一个好兵!
车队在拉萨休整两天,我要求大家全力以赴,抓紧整修车辆,挤出半天时间,放假半天,让同志们轻松一下。大家可高兴了,出车近二十天,谁都没有闹到休息。我们也习惯了,一年四季就是出车,除了春节外,几乎没有休息天。这次在拉萨放假半天,时间是同志们自己挤出来的,我也和大家一样,上太阳城——拉萨逛了一逛。在劳动人民文化宫的北围墙跟前,我脱下上装,以真实的布达拉萨宫为背景,照了张相,成了终身在拉萨的留影。这次逛拉萨,也成了我解甲归田前的最后一次,非常非常地值得留念。
车队又从拉萨起程了,来到了羊八井后,开始进入海拔四千米以上的地段行进,高山反应又不断加重起来,虽然是家常便饭,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我们还得要用身体扛,用精力去拼。虽然没有一人叫苦叫累,每天都在拼命地修车,开车,努力不懈地检查,捆绑木料,就像机器人一样,不知疲倦地干呀,可我们也真的是一个个大活人啊!
车队走着走着,越走越稀拉,路况差呀,木料甩劲大,有的把大厢都甩烂了,同志们相互帮忙,走一路捆绑一路,走一程捆绑一程,绝对要保证把木料运到格尔木。我知道,每位战士都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吃尽千辛万苦,穿越青藏高原核心地段,翻越了念青唐古拉山、唐古拉山、风火山、昆仑山等一座座雪山,克服了重重困难和道道险阻,又经过七天奋战,车队终于按时返回到了格尔木,木料全部运达,圆满完成了这趟双重任务。
刚回到营房,连通信员给我打开背包,营通信员来了,喊了一声“报告”,“进来”,我问道:“有事吗?”他说:“刘指导员,团里通知,让你马上去团副政委办公室!”我说:“马上就到!”我也来不及换衣服,在外连续行车二十几天,已经两个多月没洗上澡(一般可一个月左右洗上一回),就这么脏兮兮的去了。
来到了梁副政委的办公室,他是代表团党委团首长找我谈话的。我家里替我打的转业报告批了,虽然感到太突然,但从我心底还是高兴的。我的身体已经不能再适应出发执行运输任务了,胃病相当严重,鼻咽炎终年炎症,吃饭呕吐已经习以为常,转业是组织上的照顾,是组织上的安排,是上级的命令,我啥话没讲,只讲了两个字“服从!”我们常说“革命战士是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对我来说一个老党员,高原老兵老战士,这点思想觉悟还是有的,更何况老家父母让我弟锦华替我打了“转业”的长报告,转业应该是我的心愿,不用团首长谈话,只要一个通知也就行了。为了不给部队增添麻烦、增加负担,我什么要求都没说,就连很早想联系相关部门办理“伤残证”一事也没有跟副政委提出,坚决地服从了组织上让自己“转业”的决定——“解甲归田”了。
在青藏高原连续干了十几个年头,为西南边防建设,我还是全心全意的,临转业前夕还圆满完成了艰巨的最后一趟去林芝运木料的任务。

16、我连的民族兵
说起部队当兵的,确实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就我连一百多个兵中,就来自全国的十多个省,汉族兵居多占 95%以上,少数民族兵,只占 5%左右。我是 1976 年 8 月调三连任职的,连里的战士最先看在眼里的,就是几位少数民族兵,也可能是做政治思想工作本能的原故,我对他们特有些敏感意识,他们在我心目中,真的成了“惯宝儿”,时刻把他们放在心坎上。平时,我表面上从不露声色,可他们的表现却使我十分关注。他们各有其特点,但都是好兵。
一班战士,沙玛说么,黎族人,来自四川大凉山,76年入伍,个儿不高,黑黑的四方脸上长了不少青春痘,还带点孩子气,见人总是憨憨的一笑,很惹人喜欢。平时很谦虚,很懂礼貌,从当汽车学员到驾驶员,一直勤奋好学,再苦再累,挨饿受冻,他从不叫一声苦,从不喊一声怨。一次,他们班里 02 车翻了,整个车弄得不像样,损失很大,但必须在短期内整修恢复,并跟上连队继续出发,真是时间紧任务重。班长赵如喜(东台人)组织全班人帮助整修,沙玛更是全力以赴,天一亮就上车场,早饭总是请班长带两只馒头。午饭一吃不休息也是上车场,帮助本车驾驶员拆啊!修啊!装啊!忙个不停。他在车上车下爬来爬去,全身都是油、泥,别说身上脏得像个叫花子,就头上脸上都弄得乌黑的,可他不在乎!高原汽车兵就这个样子,修整车辆时,我们都是这个样子,条件所迫,环境所迫。在车场上,我叫他“沙玛,你辛苦啦!干得不错!”他很谦虚地说:“指导员,没什么,班长,还有老兵们才辛苦哩!”一笑,继续干他的活儿了。
有一天晚上,我与沙玛拉起了家常,了解到他不少情况。沙玛原来是公社的广播员、卫生员,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黎族话讲得很好,说了几句话我听不懂,他就翻译给我听。在他们那儿他可是个人才,我鼓励他说:“在公社你是个人才,到了部队会成为更好的人才,把驾驶员技术学好了,走到哪儿都需要。”当年底,他考上了驾驶员,后来,又开了两年车,完成任务也是很好的。79 年底,大凉山来了公函,要求部队让沙玛说么退伍回乡,公社需要他。连里为了顾全大局,就决定了让这么好的黎族兵退伍了。沙玛回乡后,也没来过信。可是还没两年,听他老乡说,沙玛说么已经病故了,至今我一直怀念他。我问苍天,真的世上“好人没长寿”吗?多么好的一个人啊!离开人世还没有三十岁。
三班战士杨永安,藏族人,来自甘肃山区,73 年入伍,是团司机训练队直接分配我连的驾驶员。小伙子长得很精神,帅气十足,1.75 米的个子,端正的五官,高中毕业生,有嘴有手,技术也不错,在地方上就入了党,还有一定的社会经验,不了解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是个藏族兵。
杨永安工作认真,能吃苦耐劳,驾车完成任务不错,从不要求什么特殊照顾。平时,他就喜欢同我聊聊,我总感到他有隐藏的话没说出口。77 年初,杨永安提出探家,连里研究时,我认为他已当第五年兵了,符合探家条件,最后确定他可探家 15 天。按规定时间,杨永安探家归队,带了不少酥油茶,这是藏家的高贵物品。平时,我养成了一种习惯,一有时间就去各班走走,一天午饭后,我来到三班,杨永安正好又在煮酥油茶,班里其他同志都不吭声,杨永安见我来了,执意要我尝尝他家乡的酥油茶。说实话,人家说酥油茶,又香又美,可我一闻到那羊膻气味直往脑子里钻,就不敢喝了,我借故走开去了下一个班。
我在连里走了一圈,刚回到房间(卧室、办公室),三班长凡志和来了,对我说,杨永安的酥油茶,把班里的水壶用来煮茶不算,可把整个房子,以及衣被都染上了那令人作呕的膻味,问我怎么办?我说:“请大家坚持两天,大后天全连又要出车了。杨永安是藏族,要尊重他们的习惯,他是一个人,你们都是汉族,要团结他,都忍一忍。这点代价大家会理解的。”三班长走了,班里也没发生什么,我估计三班长把我讲的话已传给了大家。
77 年底,团参谋长胡华荣趁人带来了口信,要我让杨永安退伍,我就找杨永安了解情况,我问他:“怎么啦!想家了,还要团参谋长带话!”他说:“胡参谋长也是甘肃人,是他大老乡,我本想到部队来干出点名堂,可几年了,现在还是一个战士,提干没希望了,只有走。家里已给我找了工作,到公社开车。”我的天啦!这时我才明白,一直感觉他那有“隐藏的话没说”,一直想跟我多接近的原因,终于找到了,原来他的目的是想提干啊!事到如此,为了稳住他别出什么事儿,我答应了他,并说“到研究退伍时会优先考虑的”,让他放心地回班里去了。过后,我找来了三班长,交给他两个任务:一是要多关心杨永安;二是发现有什么异常,必须立即回报。离退伍还有个把月,这段时间杨永安很少来找我聊天了,我就偏偏去找他,问长问短的,他的话也不多了,好像是在考虑着什么?班里的同志也发现他像变了个人似的。过了半个来月退伍工作的命令下达了,连里研究,首先确定了他退伍。在退伍谈话时,我问他为什么最近变得如此话少,在想什么?他说他谈了个女朋友,原以为他在部队能提干的,结果还是个战士,要想和他吹了。后来女方有一些关系,要他回去到地方上再锻炼锻炼,先去公社开车。并且还同意,只要退伍回去就结婚。如果今年他不退伍,女方就坚决吹了。我后来想,我们的工作还是做到家的,虽然他服役时间还较短,但他满满五年了,及时让他退伍是正确的。杨永安退伍回到家乡,也没来过信,但我确信,他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很美好!
八班战士班玛次力,是杨永安的同乡,文化较低,小学没毕业,大个子,四方脸,身体粗壮有力,干事很实在,就是讲话少。那时,我们连队常集合点名,点名结束后,就有些战士拿我们东台老乡(安丰洋洼人)诸葛龙官开心,一个喊“沙玛说么!”一个答“到”;一个喊“班玛次力!”另一位又答:“到!”;接着一个喊“诸葛龙官”!很多战士都大声答:“到!”弄得大家轰堂大笑。诸葛龙官每次遇到这种状况,自己也开心笑,他只一句话:“怎么我也是少数民族兵?!”
班玛是个实在人,当汽车学员时间长了点,75 年底才考上的驾驶员,他很爱护他的驾车,保养非常认真,发现车上出了毛病他宁可饭不吃觉不睡,连夜非排除不可,真正做到了“毛病不过夜”,连里多次表扬他,其他同志也向他祝贺,他只是一笑了之。
有一次,连队执行西宁——拉萨的运输任务,连里利用在拉萨休整的间隙放了半天假,傍晚有个兵向我汇报,说班玛在石头山捉“四脚蛇”(比常见的壁虎大得多)中毒了。我连忙赶去他们的宿舍,看到了班玛的嘴边都肿翻了,我说“赶快去卫生所看一下”!他轻声对我说:“指导员,我不要紧!我是睡在山上的草地上,习惯拔根草含在嘴角,那里草有毒,待毒性过了就会好的。”我说“不行”,立即叫他们班长等几个兵把他拉去大站卫生所。可是晚了,医生下班了,他们只好回来了。我一看,就这一会儿,班玛的嘴边肿已有些消了,我也就放心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毒过了就会好起来的。第二天天刚亮,我一起床就去看班玛,他真的好了,嘴边也全不肿了。从我内心感到:“这兵真是本分,真是坚强!”1980 年,全连分散执勤,30 辆车配合铁道兵修建格尔木火车站,其余车辆分到了格尔木——拉萨的各兵站执勤。车辆分散,人员分散,任务繁杂繁重,管理就难了。全靠同志们的自我素质,全靠同志们以往养成的觉悟和自觉性。
班玛次力驾驶的辛 9-80238 号车,单独分工到了西藏黑河(那曲)兵站执勤。那里位于西藏偏北处,地处唐古拉山脉与念青唐古拉山脉之间,气候恶劣,高寒缺氧,条件很差,平时我们执行运输任务只是路过而已,但如果长期住勤,身体可吃不住 。班玛虽然是藏族人,但他从小生活在甘肃,身体条件和我们差不多,照样高原反应,照样干活吃力,一步一喘气,照样头痛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可班玛服从分工,不提任何要求,只身在黑河兵站勤勤恳恳地开着他的“宝马”。
一次,我从格尔木起程一路上行,看望各执勤点的同志们,到了黑河兵站,站领导说:“他是一位很好的汽车兵!”站上只要有任务,随叫随到,服从命令从不含糊,从没有说过“不”字。即使有时病了,他都照样完成每次任务。我又向班玛了解情况,车况怎么样,身体怎么样,他什么都没说,只吐了两字:“很好”。我临走了,他跑步来送行,并塞给我一个他利用业余时间用白色牦牛尾巴编织的“文帚”。

黑牦牛尾巴文帚

几十年过去了,这个“文帚”我一直珍藏着,看到了“文帚”就想起了班玛次力。虽然牦牛尾巴在青藏高原不算什么,太多太多了,可它是班玛用他那又粗又大的手编织的,比哈萨克姑娘头上的小辫子还细的上几百根的小辫子编成的“文帚”,可谓他的粗中有细,可谓他的热情真挚,可谓他的奉献精神,班玛次力是多么好的一位藏族战士!他的影像永远藏在我心中。

曾经用过的
“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兵”,我当兵十几年,在过几个连队,每个连里的兵都是换了一茬又一茬。新兵入伍了,老兵又退伍了,我脑海中包括那些少数民族兵在内的,有好几百好几百的兵啊!他们离开了部队,就再也难相见:一离如永别”。他们和成千上万、上万成千的其他高原汽车兵一样,奋战高原,艰苦拼搏,顽强战斗,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把一生美好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部队建设,奉献给了青藏高原,奉献给了祖国和人民!每当我想起青藏线的战友们,心中总有一份感恩的抒怀,挥之不去,不吐不快。回忆起和大家共同奋斗的历程,和被历史所拨弄的心弦,总是热泪盈眶,唏嘘不已。但我相信,青藏高原不会忘记我们!祖国和人民不会忘记我们!我们是英雄的青藏高原汽车兵,我们是作出了一定牺牲和较大贡献的人民汽车兵!我们光灿的一生,必将还会为国徽、军旗、党旗增辉添彩!

左起:夏明生、 冯永万、刘锦春、刘同明、吴秀生、诸葛龙官
2019 年春写于江苏东台

编  后  语

本人刘锦春,1950 年 5 月 12 日出生于江苏东台火星庙巷,中专文化(于 1985年至 1987 年脱产学习两年,党政中专毕业)。1968 年 10 月下放南沈灶公社中心大队第一生产队,插队(知青)参加农业生产劳动。1970 年 12 月中旬在南沈灶应征入伍,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82 年 12 月底,由青海格尔木汽车第一团转业至东台镇机关工作,其中在街道任职时间长达 23 年之久。2010 年 5 月中旬,从东台镇机关退休,工龄(未添加高原工作一年加两个月的工龄折算)达 43 年。
我退休后,一直想写些什么,但总是感到为难,有些顾虑,自己文化低,记忆力又不太好,迟迟不那么想动笔。后来经过再三思考,觉得在部队当兵的那段经历,是我一生工作中最应值得录写的光荣历史,不能再拖了,于是就动笔写了起来,经过努力,几易其稿,《回忆录》终于写成了。
《回忆录》系本人从真实的记忆中,用“真人真事真面貌”的方式,录写了我和战友们在青藏高原汽车部队军营生活中的一些故事片段,是用热情和忠诚,拌着辛酸苦辣,由自己撰写而成。文章约 6 万 6 千余字,近 60 幅插图,文字通俗朴实,过程清晰连贯,浓墨重彩地写下了那段青藏高原汽车兵们如何“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的真实故事。
我们青藏高原汽车兵是英雄的。我们年复一年地战斗在世界屋脊的生命禁区里,顽强地用钢铁般的意志,以自己活生生的血肉之躯,直至生命为代价,硬是与高山缺氧斗,与冰雪酷寒斗,与崎岖坎坷斗,与饥饿疾病斗……攻克道道艰难险阻,战胜重重困难。同志们风餐露宿,爬冰卧雪,饥寒交迫,不管军衣脏污多破烂,不管生病不生病,不管饿饭不饿饭,不顾一切地用那时有限的落后车辆装备,大力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和红军长征“爬雪山、过草地,炊断粮、打恶仗”的革命加拼命精神,不断地完成着祖国和人民交给的一次接着一次的各项战备运输任务,为祖国西南边防建设和巩固,为青藏高原各族人民作出较大的真真实实的贡献。
这些真实的片断故事,我之所以花费精力回忆、整理、录写,为的是让祖国人民不忘记我们这些青藏高原汽车兵;为的是让后人也不忘记,并继承发扬我们曾经的那种无私无畏的革命精神;为的是我们的灿烂足迹,能有点儿记载!由于本人文化水平有限,加之年迈体弱,记忆力减退,有所力不从心,还有许多真实的一个个零散的小故事,如“收尾车”、教导大队集训、探家探亲等等就不再撰写了。此外,《回忆录》中可能还有些疏漏或不到之处,在此只能深表遗憾,谨致以军人的--敬礼!
最后,我要把这小小的《回忆录》献给那年当兵的东台三千英雄的青藏高原老兵战友们;献给唐桂生、耿龙等那些长眠在高原雪山的东台籍战友烈士们!我更要把这《回忆录》献给我们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献给新中国 70周年华诞!同时,也献给我自己 70 岁生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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