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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访道终南

 冬歌文苑 2021-02-03

访道终南

一、缘起 

终南山,我心目中很有神秘感的地方。但终南山究竟在哪里,其实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有很多隐士隐居在那里。曾经听说过,终南山有隐士5000。这些隐士,为什么要隐居?他们是如何生活、如何思考、如何修行修道的?真的能成仙得道吗?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迷一样的存在。

这次西安之行,让我有缘遇到这些修行者中的几位,并与他们有过初步的接触。事情的缘起是“明明德”兄。他与我是多年的好友,对道家和道教的兴趣远比我要浓厚、痴迷、执着许多。他甚至都加入道教成为道教弟子并持有道士证书。他前段时间一个人去秦岭、汉中旅游访道半个多月,在库峪看到一个道观,供奉的主神是无量祖师和玉皇大帝,土墙小瓦,漏风淋雨,岌岌可危,而观中主持杨道长已经七十有六,有心无力。他不忍道教式微,祖师神像凄惶,道长心愿未了,遂发心要发起募捐修葺一下。他与最要好的十来位朋友进行了沟通,得到了响应。朋友们建议派几位代表去考察一下,于是就有了我们几个人的这趟西安之旅。

我们几位分别从北京、苏州和威海出发,在西安会合。从西安往乡村的路上,一座大山横亘在面前,气势逼人。就在我们感到震撼的时候,“明明德”兄说这就是秦岭,传说中的终南山。原来这就是秦岭!原来这就是终南山!过去我们可没有这个概念,以为秦岭应该在大山深处,没有想到竟然离西安这么近。更没有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终南山,那个心目中的神秘所在。这是无意之缘。八百里秦川是听说过的,但没有深想,原来八百里秦川就说明秦岭绵延会有八百里。听说秦岭有大小72峪,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库峪的太兴山。

二、遇隐者 

来到库峪的当天,我们就见到了杨道长和两位隐者。杨道长是正一茅山派道士,自小就出生在道观,后来在山洞修行了6年,再后来玉皇大帝殿、弥勒大殿和无量祖师殿交由他主持打理。他习修了几年医术,常为附近的山民把脉问诊,山民也报之以粮食和菜蔬。杨道长已有七十多高龄,牙齿已经脱落,很难关得住风,加上当地方言,我们很难听得懂,交流不是很顺畅,需要有翻译才能明白其意。其所住的斋堂还供有观音菩萨神像,但斋堂过于简陋,村里已经安排山下的一个房间供他居住。

一位隐者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女士。她来到此地已有数月,住在大山深处一个废弃的矿洞里。但这个洞具体在哪里,她不告诉我们,这是她的私密。言谈中得知,她自小就与佛结缘,据说八岁在寺庙参拜时就感到特别的放松、惬意、喜悦和神秘,以后就常常流连于各地的寺庙之中。她是浙江人,家里住在一个风景区。但她偏偏不喜欢风景区的繁华、美丽、舒适和便利,却独独钟爱于荒野的山洞。问她一个弱女子,晚上害不害怕。她说不感到害怕,虽然偶尔也有野猪和小动物,但她并没有受到惊吓和伤害。她的家人对她的信仰给予理解,任她四海为家,到处漂泊。

另一位隐者和我差不多同龄。他的奇特之处是终年只穿一件道袍。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抵御秦岭寒冬时节零下二十多度低温的。第二天他邀请我们去他所居的山洞喝茶,在这五月上旬的时节,我们坐了一个多小时,还品着茶,就感觉到身体冷得受不了。这个山洞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洞”,只是一块大石倾斜遮蔽留下的部分空间,也不过十来平米,被前人用石块夯砌成一堵石墙,开了一个窗,留了一道门,但墙沿与大斜石依然留有很大的空间,虽可以采光通风,但夏天好过,冬天难捱。他也遇到过狗熊、野猪,甚至有一次一头豹猫曾经来访,对视后相安无事,再没有来过。他现在有一猫一狗相伴,猫晚上会钻进他的睡袋,狗会在他的帐篷外面守护。他的邻居是一只喜鹊。

他给他的洞府取名“九天玄洞”,洞内的照明是访友送给他的太阳能蓄电灯。水不是问题,这里有山泉。洞内有一个石头平台,是他吃饭喝茶的地方。液化气罐也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免却了劈柴生火的烦劳。

他有一个弟子,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偶尔会骑摩托来看看,顺便送些食物。他隔三岔五的辟谷,对食物的需求也不是很多,时常也去山民家打打牙祭。我们来时他热情相陪,我还与他同住一个房间,抵足详谈,两个晚上深度交流,对他的过往经历和追求,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他放下了名、利,将自己的欲望和对自然界的索求降到最低。好在他的身体特好,不畏严寒酷暑,无灾无病,中气十足,言语铿锵。如果他要进军演艺界,扮演金庸笔下“任我行”一类的大侠,应该是非常胜任的,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个大明星。

这位道长还带我们探访了杨道长曾经居住过6年的“洞府”。那个洞也被一块大斜石庞盖,基本是个开放的区域,现在还有残破的土灶台遗存,床铺就是一些干草。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九华山的地藏王菩萨,当年修行的情景可能与此相似。在此处生活六年,我不知道是如何度过的,需要多么强的意志,反正我做不到。

三、隐士与隐者 

我称他们为隐者,还不能算是隐士。

依传统观点来看,有“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一说。这里的隐是指士子的归隐,而士是古代的一个阶层,拥有知识、文化和官职,即曾经居于主流社会。他们或是因为仕途不顺,不被统治阶层待见,或是不满官场的污秽与黑暗,才选择了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的归隐,守卫着自己尊严的宝贵、内心的宁静和品格的高洁,如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

在我看来,隐于朝的人,其实是一种伪装与隐藏,是一种自保的策略和心计。隐于市的人,做不到隐于朝,不能获得在朝的功名利禄与威权,不能改变和影响更多的人,只能从市场中去获取利,尽量保全自己的利益并尽可能的照应身边和周围的人。不管是隐于朝,还是隐于市,都离不开、抛不下俗世的便利,但也不愿意同流合污。只有隐于野的人能够抛却俗世的便利,独自或携家人躲避威权的戕害,去面对孤独和被边缘化。在无道乱世有不得已,如老子奔函谷关,竹林七贤隐居山林等。在安平治世主动选择归隐,那是了不起的行为,如庄子、释迦牟尼、地藏王等,这样的隐于野不是小隐,而是真正的大隐。其内心特别强大,且格外执着,可以放下一切可以获得的名利,仅仅是为了心中的理想和信仰。本土哲学道家的隐应该属于此类。

佛教非本土宗教。佛教的隐,是为了解决生老病死的困惑和焦虑,特别是死亡的恐惧,也为了利他和修来生来世。放弃今生的凡尘欲念,藏身山野,杜绝一切干扰源,献身诸佛和菩萨。一心苦修,参破生死,用来生来世的美好来消解今生今世的苦痛和不如意。提升觉悟和境界,以利众生和来生,终极追求是大彻大悟。

道教是本土宗教。道教的隐居山林,除了喜爱大自然之美外,主观的目的性非常明确,那就是得道成仙,即解决今生今世的生死问题,消除对死亡的恐惧,而炼丹(外丹和内丹)被认为是通往这一境界的捷径。即使不能得道成仙,至少也能延年益寿。这一动机是利己的,而非利他。佛教有大乘、小乘,道教与小乘相合,即先渡己,再渡人。

近代道教领军人物、中国道教协会会长陈撄宁曾经对隐居修炼有过描述。他说修道者要到中年以后,攒足财富,安顿好家人,筹备好未来需要的钱财和物资,觅一心仪所在,携两位仆人,照应自己的修炼打坐生活。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了。

当今时代的隐,很多人并不属于“士”的阶层。真正的“士”的阶层,是舍不得隐的,名关利索,难以挣脱,而要放弃优渥的生活,去山野独处,面对自己的内心,更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因而,我称他们为隐者而非隐士。他们有的是被边缘化者,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将自己的欲望降至最低,对自然和社会的索求降至最少,远离喧嚣尘世,去大自然中寻求一份内心的恬静与安宁。还有的隐者是因为一种信仰,这与古代虔诚的佛教徒基本类似。但无论如何,隐者都是将自身的社会价值最小化,是游离态的“原子”。

四、问道    

“道”是什么?这是几千年来人们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各人、各派的心目中都在追寻着一个道,想对道有一个终极的解释,但又说不清、道不明。老子《道德经》的开篇就说“道可道,非常道”,即使读完这五千言,仍然不明白什么是道。孔子曾经感叹,“朝闻道,夕死可矣!”,可见闻道的艰难。

五年前,我曾经与台湾物理学家、基督教北京地区的牧师郑保罗先生有过探讨,这次与几位隐者和道友也有过粗浅的交流。我提出自己对道的理解,认为从系统论、分类学和热力学等方面来说,整体或笼统的道应该是负熵和正熵的比值,或减熵与增熵的比值。无论是生命体还是非生命体,都可以看做是一个系统,而系统都有一个从生到死、从有序到无序的过程,即增熵现象;而系统同时也有一个维持存在,克服无序的过程,即减熵。当减熵的力量足够强大,则这个生命体或系统会保持存在或活力;当减熵的力量不够强大,生命体或系统则会趋向无序以致最终解体消亡。减熵大于增熵的阶段,是系统或生命体的生长和发展过程;减熵小于增熵的阶段,则是衰弱并趋向消亡的过程。这与哲学上的量变质变规律有些类似。这个比值,我称其为道值,比值越大,生命力越强。比值为1,即为存亡拐点的临界值,此时正负力量均衡。在总系统中,又可以划分为多个或多维的子系统,如客观系统(自然界),主观系统(人类社会),主客观交互系统等。在主观系统中,又可以划分为科学、哲学和宗教,如此等等。

从自然界来说,道即是事物的真相和运行规律。从主观或人类来说,道即是了解、掌握这些真相和规律,即是科学,也叫真理或科学的真理。从人类社会的角度来说,道即是人类相处共存之规则,即道德、法律、天理和人情,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从宗教角度来说,所有的宗教都是为了求道,但各自对道的表述和内容要求有所不同。儒家所追求的道是秩序,最高境界是治国平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最低要求是公序良俗,即有良知和怵惕之心,子所不欲,勿施于人。儒教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宗教,但仍然有强大的教化功能。儒家在追求整体秩序时必然会以个体付出自由、利益和权力为代价,常常会为追求最大公约数而牺牲少数个体的利益。

佛家和儒家的追求类似,也是秩序。佛家对价值观、道德、人心和欲望的失序称为末法时代。佛家追求的最高境界是大彻大悟,与追求真理和道相似;最低的要求是修好自己的一颗心,追求真善美,然后渡己渡人,普渡众生。佛家最有意义的观点是众生平等,不仅强调人与人的生命价值平等,更在意动物的生命价值也与人平等,不应受到歧视,更不能予取予夺。

佛家和佛教有着高度的重合,但道家和道教却有很大的不同。道家和道教都追求最高意义和境界的道,但两者的区别也甚为明显。道家更倾向于学者和思想家,如老庄,追求的是道法自然,即事物本身的样子,也就是认知和遵循客观规律。而道教追求的是炼丹成仙,更多的倾向于对生命现象与科学的研究。至于“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只能说是朴素的自然哲学思想。

在我看来,人类社会遵循的道与序,主要应该是处理好人与人的利益关系或公共利益关系,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最好是双赢、多赢和共赢,即帕累托最优法则,而非零和博弈。这也是文明和进步的应有含义。至于个体所追求的道,我认为主要是获得内心的淡定与从容,这就需要处理好理想、欲望和能力的匹配关系,不能使之严重失衡。

五、宗教设施与信仰习俗 

短短的两日行程,我们感叹于太兴山的雄奇巍峨、葱郁青翠、美丽宁静。这里的负氧离子含量达到18000以上,是个真正天然的氧吧。通过参观、体验和探访交流,我们也对本地的民众信仰、风俗习惯、宗教设施、神灵体系和管理模式等有所了解。

这里的宗教属于民间宗教。历年来由各村组山民小范围的自发建设,或较大范围与规模的募资建设,很少属于宗教事务局登记和管理。资产被称为汤房,属于村里所有,交由一个村级宗教管理组织(会首)代为管理,管理着从峪口到岱顶20多公里的35座庙宇,这也是几千年来形成的习俗。

每隔一华里,即有一座庙宇或道观,如关帝庙、娘娘庙、斗姆宫(星辰之母)、磨针观、观音洞、佛光寺、三圣殿、千佛洞、百神洞、无生老母楼、灵官殿、祖师殿、雷神洞、八仙楼、铁庙等,有一观、两楼、七殿、八宫、九洞之说。

尤其值得一说的是铁庙。铁庙位于海拔2300多米、耸立云天、有“终南第一峰”之称的孤峰之巅,坐落在三块凌空叠架而成、宽不过一米的巨石平台之上,极其险峻,敢与华山媲美,堪称“铁顶武当”。攀铁庙有“过五关”之说,人迹罕至,极难攀登,敢至者寡。还有说,只有登上铁庙,才会真正理解太兴山的超凡与神秘。

据说铁庙为生铁铸就,长80公分、宽高各60工分,顶高20公分,四围为一整体,檐顶为一整体,重半吨以上。之所以用生铁铸就,我猜想是山顶风大,怕被风吹走。原来还有一个小铁庙,但不知所踪。我估计也是被风吹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么大的铸铁件,不知当年是如何在山顶铸就?或者如何自山下铸好后运至山顶的?如何越过这天险绝脊?是谜一般的存在,不可思议。此行未能登顶一探究竟,留一遗憾。

每座庙宇有一个主持或看门人,负责一年一度的庙会和平时的访客接待以及神像和财产的看管与打理。会首由六名有威望、对宗教事务热心、有一定宗教素养的人员组成,为首的负责人是前任村书记。

这些庙宇有的翻新建设,形状完好,有的破败不堪,难以为继。一众庙宇都杂糅了佛教、道教和儒教,体现了民间宗教信仰的民俗性和多样性特征,既相互兼容又彼此冲突。

所信奉的神灵以无生老母和无量师祖为核心,旁及各类大小数百种神灵。无生老母为创世主和人类的祖先,是一位无生无灭、至仁极慈的女上帝,其地位高于佛教的最高诸佛,也高于儒教尊奉的玉皇大帝,还高于道教的最高神三清(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即太上老君)。

太兴山是传说中真武修道的地方,这一带特别尊奉真武大帝。真武大帝,俗称“无量祖师”,是太上老君的化身,神话传说中的北方之神,本为颛顼的辅佐之神玄武,后接替颛顼成为镇守北方的天帝。民间传说他是盘古之子,生有炎黄二帝,曾降世为伏羲,龙身,为中华之祖龙,后接替玉帝为天庭的第三任天帝。

真武大帝形象威武,身长百尺,金锁甲胄,目如闪电,足踏灵龟灵蛇,侍有负责记录三界功过和善恶的金童玉女。

传说北宋开宝年间,玄武神降于终南山。

明朝朱棣“靖难之变”中,据说真武大帝多次显灵相助。朱棣登基后,大规模修建武当山,供奉“北极镇天真武玄天上帝”。

太兴山的庙会一年一度,每年于农历6月下旬和7月初举办,是特别旺盛的高峰期,游人、信徒会达到10万以上。其余时间则相对沉寂。

相较于皇家奉祀、金玉木石精雕细刻的正统佛寺与道观,此地神像的艺术性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但其数量众多,集中散布于20公里狭窄崎岖的一峪,且基本保存完好的状态,可堪称是民间宗教艺术的典范,也有人称为“活化石”。这在全国也是独一无二的。在我看来,此处应该申遗,至少要列入国家保护名录。但尴尬的是,这些宗教设施并非国有而是村产,国家不能管理,也就不愿意投入经费来维修保护。山民和村委、会首又无力维护修葺,并且政府要保护秦岭的环境,高压之下,不允许新建、扩建和改建,甚至翻建也不允许,有说连一颗蒲公英都不让挖,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沿途所有农家乐必须关门,据说要升级为民俗后才可以经营。不少手续可能不齐全的建筑设施被夷为平地,覆土种草、种树。这种一刀切的行政行为,对于岌岌可危的部分宗教建筑,不啻于雪上加霜。

“明明德”兄发心募捐修葺的无量祖师和玉皇大帝殿,就是土墙、木椽、小瓦,如不许推倒重建,就只能立柱支撑、粉饰墙面和翻盖屋顶,对于杨道长来说,也可了却心愿。

六、结语    

归来不几日,预算的修葺款项募集齐毕。佩服“明明德”兄的发心、善意、人气、号召力和影响力,慨叹人性的美好,庆幸能交到一帮好友。

此次西安之行,无意中走近神秘的终南山,让我得窥磅礴秦岭的一角,得遇隐者,了解宗教习俗,得遂愿心,可说无憾。

宗教是心灵的抚慰剂,信仰是民众的灵魂和心理需要。天道不可知,人道犹可为。保护和发展,扶贫和富民,经济、环境、文化、民生和利益关系如何处理等问题,我感觉还需要政府政策制定者们的智慧与思考。

2019年5月13日于北京

插图/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刘世申,在北京的安徽人,想写却写不好的文字业余爱好者,从事项目策划、投融资及咨询职业。昵称:清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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