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散文||姐姐

冬歌文苑 2021-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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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张变利|陕西

我有三个姐姐。

我想，她们应该是父母给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礼物。

大姐从小长的玲珑可爱，虽然出生在农村大集体的贫困年代，但是因为是和爷爷奶奶叔叔们一起生活时大家庭里的第一个孩子，从小自然是倍受宠爱。母亲常说起当时的情形：两个上小学的小叔每天放学后都是比赛着跑回家，为的是看谁能先抱上小侄女，而往往是气喘吁吁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家门，一个人抱着孩子头一个人抱着孩子腿，大姐在两个小叔的拉扯里咯咯地笑……那时的农村，重男轻女还很严重，就有村里路过的人不屑的笑道：“一个臭丫头片子，至于稀罕成这样吗？”两个小叔会不约而同的一边在大姐的小屁股上亲出“啧啧”的响声，一边冲着人家做鬼脸“就稀罕就稀罕!”

大姐在全家人的宠爱里没吃什么苦就长大了，一路考进我们县的重点高中。那时，我们陆续都上了学，父亲的身体却越来越不好。在大姐第一年高考落榜后，生病的父亲还是坚决的让大姐去复读……不想，第二年再次参加高考的大姐又一次落榜……而这时重病住了半年医院的父亲却没能再坚持下来……

母亲带着我们姐弟5人和给父亲治病时欠下的巨额债务料理了父亲的后事。没有听从亲戚朋友的劝告，决然的要让我们都继续上学……

20岁的大姐看着已然是在拼命的母亲，坚持不肯去补习费用昂贵的学校。无奈之下母亲同意了大姐在家复习，准备最后一次参加高考。大姐没去学校，周围的人都以为她不上学了，纷纷上门给大姐提亲。母亲以姐姐还小为由拒绝了人家，不想大姐自己却在一边复习准备考试一边悄悄的给自己相亲。

参加了高考的大姐没等成绩出来就约她看中的男孩来家见过母亲，和母亲说：“妈，我考虑过了，无论今年我能不能考上大学，我都会和他订婚。弟弟妹妹还小，咱家目前急需一个男人帮我们支撑这个家。爸爸走的时候一再说，再难也要让弟弟妹妹们上学，让他们健健康康的长大……我已经长大了，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应该和您一起来承担这个家的责任……给我介绍的这些人，我都仔细甄选过了，只有他不嫌弃咱家穷，不嫌弃要帮着供养弟弟妹妹上学负担重。而且他家境不好，从小吃苦耐劳，我想也只有他能受得了以后的苦日子……你不用劝我了。”

成绩出来，大姐考上了大学，她坚决的要和她选的姐夫订婚……这在当时城乡差别还极大的农村，无疑像投下了一颗炸弹……轰炸来自我们家的亲戚，也来自男孩的家人。我们这边的亲戚觉得大姐考上了大学，成了有铁饭碗的公家人，将来自然是要找一个同样有铁饭碗的人！如果要嫁给一个农民，还用辛辛苦苦考大学？男孩家里担心两个人一个人在城里上班，一个人在农村，两个人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尤其是女孩在外边，见多识广，有一天会不要自家的儿子。与其现在分手，总比将来结婚了带个孩子再离婚要好的多，这样的高枝还是不要攀的好……母亲也和大姐谈了，说，“家里你不用管，困难都是暂时的，大妹很快也就毕业可以挣钱给我帮忙了，自己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大姐最终没有听取任何人的劝告，在一片惊叹声里和姐夫订了婚。

订过婚的大姐去城里上学了。之后每到农忙季节，我家的农田里就会出现一群小伙子，三下五除二的把之前母亲和我们姐妹要干上两周的活很快干完，连口水都不进门喝。那是大姐夫这个准女婿带领着他在村里的伙伴们，伙伴们为姐夫能娶上一个有文化的公家人感到由衷的高兴和自豪，都用这个唯一能帮上朋友的方法来支持他！

每每到了开学的时候，姐夫就会把自己打工挣到的钱给妈妈送过来帮我们交学费……时光就这样静静的流淌，周围村民对大姐和姐夫的婚事也就不再觉得新奇，更多的是一份羡慕，羡慕我们家有了个顶梁柱……。冬季农闲的时候，姐夫会在暖暖的冬日里赶来马车，和大姐像一对地道的农民夫妻一样把我们家里攒了一年的农家肥运到地里去。姐姐身上穿着母亲干农活时穿的旧衣服，在马车上农家肥散发的特殊气味里亲热地和姐夫小声说着话,她目光从容，脸上洋溢的是一种对生活无法言传的热爱！

参加工作一年后，大姐就和姐夫结婚了。没有城里同事们干净明亮的婚房，没有时兴的家具家电，更没有几金几银的首饰……因为姐夫的农村户口，在单位表现极好，有着几次福利分房的大姐都失去了在城里置办一个家的机会……外甥出生的时候，我们去大姐婆婆家看她，大姐和刚出生的小外甥住在一间拆了一半的房子里,拆掉的那一面墙用塑料纸遮着，房子里灯光很暗,以至于刚当上舅舅的弟弟差点坐到小外甥身上。

要不是这么些年来一直帮助母亲供养我们上学，拿着工资的大姐和做着工程的姐夫怎么会把日子过成这样！心里难过的我们从大姐脸上看到的却只有幸福和满足：大姐抱着外甥对他说：你看，舅舅和姨姨都来看你了，他们都很厉害的，你长大了也要像他们一样啊……

在单位分不到房，更没有钱买商品房，为了照顾还吃母乳的孩子，大姐每天要坐4个小时左右的远郊公交车往返在上下班的路上，直到孩子上了幼儿园，才在单位附近租了一间民房。由于姐夫的工程都在郊区和农村，无法到城里和大姐一起带孩子，直到孩子上大学，都是姐姐一个人一边上班一边照顾孩子，上夜班的时候，孩子就睡在值班室。

在之后的很多年，大姐和姐夫一边陆续帮母亲供养上大学的三姐和弟弟，一边又帮着我和二姐买了单位的福利房，最后又帮着结婚的弟弟买了婚房……在和姐夫订婚后的第20年，小外甥都要上中学的时候，他们才给自己买了第一套商品房，40岁的大姐才有了一个自己的家。在过去的20年里，面对生活的压力，周围同事的不理解甚至嘲笑，大姐从来没有抱怨过，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初的选择。当年20岁的她，用自己一生的幸福作赌注，来赌四个弟弟妹妹的未来……她用实际行动兑现了自己对父亲的承诺：没有因为失去父亲让一个弟弟妹妹失学或是过的不如别人，相反，在他们和母亲的努力下，我们都从农村考学到了城市，有了一份让村里人羡慕的工作和不错的家庭。

我们各自成家后，大姐和姐夫的日子也慢慢好起来。在姐姐50岁生日的时候，姐夫给姐姐换了一辆价值不菲的新车。当看到小声说着话，坐在新车上的大姐和姐夫时，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和姐夫坐在马车上，迎着冬日的阳光，面容年轻秀丽，目光坚毅的大姐。

母亲说二姐从小就是个对家人心思极重的孩子。在二姐一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天，奶奶蒸了一锅红薯，捡了两三个晾在灶台上准备给她和大姐吃。可是，一眨眼的功夫却发现刚刚学会走路的二姐摇摇摆摆的走出家门，穿过生产队下工的人群，踮着脚把热乎乎的红薯往爸爸手里送……母亲说，据她观察，二姐是我们家5个孩子里智商最高的，从小头脑清晰，尤其到中学以后，数理化成绩次次都是满分。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的二姐不但聪明，而且极为用功。那时农村的孩子为了早一点脱离农村，大都选择中学毕业以后考国家给分配工作的中专，有很多人在初三的那一年会反复复读。所以，那时的中专是非常难考的。为了超过那些把中学知识学了好几遍的往届生，除了天资聪颖，用功自然也很重要，于是，总是在半夜睡醒时我会看到一直在灯下用工做题的二姐。

时光飞逝，孩子的成长几乎都是在一瞬间。当爸爸手术住院，妈妈一个人一边在医院照顾一边还要四处筹钱，急的满嘴起泡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二姐站在了她身后，她对妈妈说：“妈，回家听奶奶说爸爸住院了，我就来找你们，你忙你的，我可以跟老师请假在这照顾爸爸。”边说边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从学校食堂买的馒头、面包、点心……看着为自己做着安排的二姐，妈妈第一次感觉到，孩子长大了，自己不是一个人在面对生活的困难。

二姐是在大姐二次高考落榜时考上的中专，是村里和家里第一个考上学成为吃商品粮的人。她上了中专以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刻苦努力，门门功课都是第一，拿着全额的奖学金。姐姐把奖学金全部交给父母，让他们给我们交学费。平日里，自己省吃俭用，把学校发的粮票和菜票转给家里条件好，还要花钱再买菜票补充的同学。周末回家的时候再用这些钱给我们买平时吃不上的面包和点心。看着我们香甜吃着的时候，妈妈也让二姐和我们一起吃。因为她知道，二姐在学校除了馒头，是断然没有尝过这些好吃的的。除了每周末二姐会按时回家帮妈妈干地里的一些零活，做家务以外，每周三下午学生自由活动不用上课的时候，她也会赶回家帮妈妈给我们洗衣服。为了省下中午一顿饭钱，午饭她从不在学校吃，饿着肚子回家后就胡乱吃一些我们的剩饭。而从学校到家往返40里的路，有时是搭一段顺路同学的自行车，有时会借同学的自行车，更多的时候是靠步行回家的。单趟1元钱的公交车从来不舍得坐……爸爸住院以后，二姐把奖学金全部给爸爸交了住院费，自己不但不留一分生活费，还要把自己的饭票和菜票省下来给在医院的父母买吃的……

爸爸去世的那一年秋天，二姐参加了工作，每个月90元的工资，每次都是连装着工资封着口的信封都不曾打开就全部交给母亲。中午在单位食堂吃饭，都是从家里带的馒头，就着人家打完饭后剩下不要钱的面汤……过年的时候，因为工作表现的好，被单位评为先进个人。额外的奖金，二姐给我和弟弟一人买了一件当时最流行的滑雪服。姐姐给母亲说，不能因为没有爸爸，就让还年幼的我和弟弟穿的破烂，被同学看不起……而已到了不时要被好心同事安排相亲年龄的二姐，自己却是一件新衣服也不舍得买。好不容易拿回来一件大衣，还是别人买了不合适，低价转让给姐姐的。姐姐花了很少的钱，把大衣改了一下，美美的穿上去相亲了。

相亲的男孩是一个军校毕业在外地部队服役回家探亲的军官。男孩家境很好，本人也很不错，可是和男孩见过几次的二姐却对母亲说，不行。母亲问原因，二姐说男孩在外地的部队，如果将来真的要在一起，男孩和他家人希望姐姐去随军……二姐对母亲说，我怎么能放心你和弟弟妹妹们在家，自己一个人离开……二姐后来嫁给了离她单位和我们家都不远地姐夫——和大姐夫一样不嫌弃我们拖累，农忙时也能下地干活的一位人民警察。

自那以后，供养包括大姐在内四个学生上学的队伍里，除了母亲，二姐，大姐夫外又加入了二姐夫……二姐生下双胞胎外甥和外甥女后，日子更紧张了。因为双胞胎孩子早产，身体较弱，花费比较多，二姐和姐夫更是省吃俭用。平日里不但要照顾上中学和高中时都住在他们家的弟弟，每次开学或是家里有大的支出的时候，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和大姐夫一起分担。为了能多些收入补贴家用，大冬天里，二姐依然坚持在自行车上前后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走村串户去收粮，完成单位的任务。孩子往往冻的鼻涕直流，老乡看着孩子着实可怜，会让二姐把孩子在他们家放一会，吃一口热乎饭。

孩子5,6岁的时候，二姐单位解散，姐姐失业了。姐姐骑着自行车，到处找工作。同事劝她不要那么拼命，说孩子不是还有爸爸和爷爷奶奶照顾么，姐姐说“可是弟弟妹妹怎么办呢”……她对人家说，只要有活干，做什么都可以……她给厨房做过帮厨，做保洁的时候清洗过污秽不堪的厕所……在一边工作一边跨专业考取了会计资格证以后，才做上了稳定的财务工作。在姐姐四处打零工，甚至打扫厕所的那段时间里，弟弟刚好准备结婚。二姐在家里经济极度拮据的情况下，不顾婆婆的担忧，甚至借钱和我们一起给弟弟凑了买婚房的钱。她和大姐说着一样的话：不能因为没有了爸爸，弟弟结婚就没有房子住，过得不如别人……

三姐从小个子高挑，干活麻利。大姐二姐外出上学的时候，三姐在家就当男孩子用。无论是地里的活还是家里的活，她都是妈妈最得力的帮手。在爸爸生病住院的半年多日子里，家里只有14岁的三姐照顾我和弟弟。她每天除了负责给我和弟弟做饭，带我们上学还要喂鸡喂猪。很多次半夜里还要带着我去漆黑一片的玉米地里找越墙逃跑的猪……大雨来临之前，她不舍得通知在医院照顾爸爸的妈妈和在城里上学的姐姐，带着我像大人一样拉着架子车连夜抢收回7亩地的玉米……

三姐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正值二姐下岗失业。三姐除了把工资交给妈妈供弟弟上大学外，用自己节衣缩食的钱给二姐家添置了二姐一直不舍得用的太阳能淋浴器和随时可以喝的桶装纯净水。三姐说，这样打完篮球回家的外甥不用像以前一样，要等暖水瓶的热水晾凉或者电烧水器的凉水烧热才可以喝和洗澡……如果单位额外发了钱，她会偷偷打进二姐的账户，说，这点钱至少可以让姐姐给正长身体的外甥和外甥女吃好一点……

因为我和三姐的年龄最接近，在家相处的日子也多，我们更是无话不说。记得我第一次恋爱失败的时候，电台播出了彻夜失眠的我就这段感情写的一篇文章。我带着录音带来到三姐单位的宿舍，放给姐姐听。听过文章多次的我，似乎已经麻木了，可是，三姐却边听边哭，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是我却能感受得到她在感同身受地体会我的伤心，我也哭了起来。奇怪的是，在姐姐分担了我的痛苦之后，我不难过了，竟然释怀了这段感情，就像是一处伤口，姐姐用亲情的爱给我缝合了一样……

在我怀着二胎不得已辞职在家的那段时间，三姐担心我因为没有收入会亏待自己和孩子的身体，她每周都会开着车跑很远的路给我送来乌鸡，排骨，甚至自己炖好的鱼汤，给大孩子带来牛奶，饼干各种零食……

弟弟给我们建了一个微信群，群的名称叫“爱如暖阳”。是的，姐姐们的爱就像冬日里的阳光一样，温暖的照耀着我们。无论我们身处何地，都能感受到来自她们的关怀和支撑。我们也深深的知道：在我们看似平坦的成长道路上和现如今的静好岁月里，其实一直是她们在为我们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