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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我的爷爷是厨师

 冬歌文苑 2021-02-03

我的爷爷是厨师

郑凡涛||陕西

我的爷爷,是个慈祥,善良,勤劳,质朴的农民。

从我记事起,他的左腿就跛着,行动不是很方便。可这却没有影响他做农活,无论是摇耧种地撒种子,还是收麦碾场,他都是一把好手。尤其是他扬场时,根据风向变动,能够娴熟地变换左右手使用木锨,效率非常高。

他还经常告诉我一些,农谚和种地的趣事,却从来没有说起他过去的事情。

记得一次,还在上小学的我问起他腿是怎么受伤的,他只是轻轻叹口气说:“唉,过去日子可怜么,得病落下的。不说那些事了,现在日子好,你要好好念书呢!脱了农民这身皮,就享福了!”

实行农田承包制后,有一次过年前,五叔在大爷家里支了口大锅,说是要做豆腐。那个年代,豆腐是我们过年时的主要菜品之一。我们家族,每一户根据各自家的情况,拿出一些黄豆来做豆腐。我们这些孩子们,就帮忙烧火、抬东西。

五叔也是很多年没有做豆腐了。他和十叔一起请来了我爷爷,让老人家指点第一锅豆腐。我才知道,爷爷原来还懂得做豆腐。

父亲说:“其实你爷是个厨师!”

我当时就愣住了,在我的记忆里,爷爷是不会做饭的,只是精于农耕。于是缠着父亲,让他给我讲爷爷做厨师的事情。

爷爷年轻时,是我们村子周围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厨师,人称蒸食匠。乡党们尤其是大户人家无论红白喜事,都以请爷爷担当主厨为荣。爷爷的团队成员多则七八人,少则两三人,都是我们街道上的乡亲。爷爷最擅长,关中过事必备的“摆刀面”和蒸馍。

爷爷做的摆刀面也叫“臊子面”。把面粉倒在一个大盆里,用加入适量碱面和食盐的清水搅拌。和成面絮后,用手揉和成一个个大小基本相等的面团,每个面团大概四五斤左右重。接下来把一根长约四尺,粗如碗口的木杠子,一头插入案板杠子窝里,把成形的面团,放在杠子下面,然后双手抓住杆子另一头,反复揉压。面团数量如果多,为了省力,人就骑在杠子上,来回揉压。经过几十次揉压后,面团逐渐变光、变软。接下来,再用手把每一个面团,千揉百捣揉到光滑发白的程度,给外表抹上薄薄的一层清油,用白色的棉布包裹,以防表面龟裂。为了让面团内部结构更加细密均匀,手感更加柔软和筋道,这些面团要放置一夜。这个过程叫做“饧面”。

第二天早上,在近三个平方米大小的大案板上,把饧好的面团一个个擀成面片。这可是个功夫活儿,不但臂力要好,力道还要均匀。一般用两根一米多长的擀面杖,在案板两边对折转换着擀面。这样擀出来的面片薄得像槐树叶子,还略微透明,裹在擀面杖上像是一卷棉布。把擀面杖上擀好的面片,上扬回抻,层层剥开,叠成二十几层、一拃宽的面页;再用两尺多长,半尺多宽的大铡刀,细细切成丝。

爷爷一手按面页,一手拿刀,娴熟切面。根根面条,随着爷爷的手腕上下运动,层层分开,绝无粘连。那面呀,切得真叫好!因为铡刀切面时,随着面页向前移动不停地摆动,所以叫做“摆刀面”。

把这薄、细、滑、筋的面条,下到滚烫的开水锅里,大火猛煮。等锅开后,点一小盆凉水,用两尺多长的竹筷子,来回拨弄。等锅开二次时,马上用一个大笊篱把面条捞起,放入早已准备好的凉水盆里冷却,再由帮厨分盛在瓷碗里,浇上用肉臊子,或者用素臊子制作而成、调有老醋的汤汁,加上油泼辣子,那个香气呀一下子就弥漫了整个院子!这就是地地道道的关中摆刀面!

有好事的乡间文人,称赞爷爷做的这道美食是:“薄如纸,细如线,下到锅里莲花转,捞到碗里绣牡丹。”

爷爷还有一个绝活,就是做馒头。别人蒸馒头最多四五层,爷爷蒸的馒头十几层。上锅下锅,都得站在凳子上搬运蒸屉。蒸出来的馒头无论面粉黑白,都是松软可口。

爷爷最辉煌的时候,是双照乡有个王姓大户人家为母亲做寿,请爷爷前去掌厨,居然忙乎了整整七天。吃饭的人络绎不绝,酒席场面宏大,尤其是爷爷做的摆刀面最受欢迎。

记得小时候我家里有一把马刀,长约两尺半,宽约三寸。刀身虽然有些生锈,但刀刃依然锋利。父亲说:“这马刀,是你爷年轻时候经常用的。”

我十分惊讶,没想到爷爷还是一个刀客!

原来,解放前,关中土匪横行。村民为了自保,一是在家里挖地窖躲藏,二是成立硬对团(民团的一种),持刀自保。我们直堡村和村南边的贾村、白鹤村成犄角之势。三村约定,一村遇匪,鸣钟报警,其余两村驰援,联合抗匪。

由于三村相互照应,许多土匪在我们三个村都铩羽而归。而我的爷爷当年正值壮年,是村里的精锐刀手。我婆说有一个冬天的晚上,都十一点了,忽然钟声大作。已经上炕睡觉的爷爷立即起来,穿好衣服,提着马刀就出去了。

我婆抱着我年幼的伯父,坐在炕上,围着被子不敢动弹。只听见外面人欢马炸,枪声、喊声不断,她心里担心极了!

到了后半夜,各种声音才慢慢消失了,她困得不行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了,爷爷才提着马刀回来了。我婆问爷爷,怎么样?爷爷只是淡淡地说没啥事了,就倒头睡着了!

其实那天晚上,可以说是惊心动魄。

原来,一伙子土匪得知我村北街一家人过喜事,准备了不少东西,就趁着夜色前来抢劫。得到报警的硬对团团丁,急忙赶来,有两个团丁从一丈多高的房顶一跃而下,挥刀砍向土匪。土匪连开几枪,竟然没有打中,大惊失色,急忙向院子外面逃去。刚出街道,就遇上其他闻讯赶来的团丁。土匪立即胡乱开枪,竟然也没有伤到一个人。这下子他们魂飞魄散,拼命向村北跑去。

硬对团的团丁,紧追不舍,一直追到二十里以外,泾阳县杈杨村的大深沟以北才罢休。从此,土匪传说直堡村的硬对团刀枪不入,再也不敢来我们村抢劫了。

爷爷的这些往事,就像传奇一样,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了。不幸的是,在我上中学的时候,爷爷病逝了。那是一个即将秋收的九月。可怜的老人家没能看到秋天的丰收,就离开了人世。

家里为他举行丧事时,很多人都来祭奠他。这些人有一半子我都不认识。父亲说,我们家族解放前生活还算殷实,周济过不少亲戚和乡党。他们都是念着我们家以前的好,念着爷爷生前的好,才来祭奠爷爷的。

爷爷走了,把他的铡刀留下了,把他的马刀留下了。我望着那厚重的铡刀,锋芒犹存的马刀,想我爷爷年轻时,能用厚重的铡刀娴熟地切出细细的面条,那舞起马刀来,该是何等的英武呀!

可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他这些传奇往事。我想,在他心里,那碗面,是摆刀面,更是刀客用豪爽和质朴化作的爱。天下无匪时,刀就是来切面的。

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直都护着我,疼着我。偷偷给我吃那个年代很少吃到的沙果;看到我淘气地骑马回家,生怕我掉下来,惊慌地责骂跟在旁边的叔父;冬天夜里,和我睡在饲养室的炕上,非要我靠墙睡,怕我冻着......

我的爷爷呀,勤劳了一辈子,一直粗衣淡饭,没有穿过一件料子衣服。他临终前想吃一口橘子,可恨那个年代市场匮乏得竟然没有一家卖的。爷爷遗憾地走了,让父亲和姑姑留下遗憾,也让我们这些孙子们留下遗憾......

父亲经常遗憾地说:“唉,要是你爷多活一年,也都享福了!”

这就是爷爷的命运呀!这就是一个刀客,一个厨师,一个饱受苦难的关中农民的命运!没有来得及享受秋天收获的喜悦,更没有福气享受新时代美好的生活。

毕郢塬上,肖河岸边,那苍天的老柿子树下,爷爷他安详地长眠着,让生他养他的黄土地陪着他。我想他,却又怕见他。因为,我每次去看他时,心里都会禁不住涌起一股酸楚。

我喜欢吃面,尤其是臊子面。我吃臊子面时,经常会想起我的爷爷。我虽然没有吃过爷爷做的摆刀面,可是我知道:爷爷做的摆刀面一定很好吃。因为我的爷爷,他是个好厨师!

配图/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郑凡涛,笔名海岸线,1971年11月出生,陕西咸阳人。爱好文学,现就职于西安铁路信号有限责任公司,从事管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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