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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荷衣兮蕙带，倏而来兮忽而逝。 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 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 孔盖兮翠旌，登九天兮抚慧星。 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世说新语曾有记载：王司州在谢公坐，咏“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语人云：“当尔时，觉一坐无人。” 想象那种顾盼自若的意态，使人悠然神往。若无九歌，后世该有多少光彩照人的瞬间将黯然失色。楚辞之美在于美人香草，但在美人香草之外，别有深情，别有普世的悲欢，早已超出了祭神的功能，才传诵不绝。 《少司命》作为《大司命》的下篇，与《大司命》有内在的联系。总的来说，认为少司命是女神已是通说。然而对于这篇诗，人物关系和解释也最多。有泛泛而称这是人神之恋的，也有称这是大司命与少司命之间对话的台本，也有说是女巫与少司命之间的情谊。我一直认为在那个蒙昧初开的年代，人对于情所涉及的爱情、友情、亲情等各种情愫并没有自觉地概念区别，甚至并不禁止同性之情，只是自发地任情感去流动。非要以今天的感情观念去看待和划分，未免削足适履。 上古有生殖崇拜的传统，而且为了生殖的隐喻，种种仪式和祭礼甚至会表现得非常狂热和迷醉。而这篇《少司命》却相反，情绪异常的克制和温雅，并且与《大司命》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在九歌中别有一种独特之美。 此篇是少司命与男巫(以大司命的口吻)对唱。其末云：“荪独宜兮为民正”，则末一节为男巫之唱词。那么，第一节(有“荪何以兮愁苦”句)也应为男巫所唱。由歌词内容看，二、三、四节为少司命唱词，五、六节也是男巫以大司命口吻所唱。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因为此篇演唱同前一篇是连接的，少司命、大司命已在场，故再没有下神、迎神的话，但此一篇的宾主关系与上一篇相反。上一篇后半是女巫以少司命口吻所唱，故此篇开头是男巫以大司命口吻唱出，来赞颂少司命。从情绪的承接来说，前篇少司命反覆表现出愁苦的心情，故此篇开头大司命说：“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秋兰和麋芜都是美好的香草，也暗喻了少司命是掌管生育的神祇。“夫”是发语词，“荪”用来指代少司命。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第二节的开头仿佛是第一节的变奏。而此时叙事的主体发生了变化，非常的扑朔迷离。你可以解读成求子的妇人与少司命之间的会心一遇，也可以解读成巫觋的一个与少司命之间电光石火的刹那倾心。这一切都不重要。人生中若曾有过，在稠人广众之中，一眼遇到那个人，在眼神的交错中确认了彼此的心念，这是何其幸运。是爱情也罢，是信念也好，是理想，是情怀，是志趣，是梦想，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目光一触便是永恒的心动。只可惜此时并不能用语言传递什么，在彼此注视中不交一言。若是电影语言，相必此时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叙事者和少司命两个人，其他的一切，那些纷乱的云，回旋的风，拥挤的众人，乃至钟鸣管乐，都成了无声的黑白背景。看着最后一片云脚飘远，才能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说出那句“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再来看《世说新语》里王胡之那一句漫吟后，说“当尔时，觉一坐无人”便可会意了。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可以说概括了人间多少感情的状态。新相知的快乐那般纯粹欣喜，生别离的悲恸如此刻骨，令每一个读者都深深的触动，并在后世被反复致敬。比如魏晋六朝时，有一首古乐府《双白鹄》就有“乐哉新相知，忧来生别离”，更不必说纳兰容若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让多少人愀然心碎。 荷衣兮蕙带，倏而来兮忽而逝。 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 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 抛开人间的深情咏叹，此时画面切换回了少司命与大司命的温情互动。少司命衣着荷衣，香蕙为带，衣袂翩然，飘飘洒洒。她要去往帝郊。在那里，大司命正在守候。之前还是为手握重权而洋洋自得的大司命，此时却显得如此深情。他要为少司命在仙池中洗发，在阳光下晾干。在漫长的等待中，他心神不宁地咏唱着歌吟。此时的大司命，不再是生杀予夺的王者，而是一个细腻深情的伴侣。这大约也是楚人对鬼神的看法：与红尘中的人事一样，天上的诸神也经历着与我们同样的感情与心绪，有着相似的悲欢。也唯其如此，我们才能用诚心，用礼敬，用祭祀去求告，去祈祷。若天地终无情，那人间的一切都不过是刍狗，一丝丝的希冀也没有了。这才是后世勘破与放下的修行。 孔盖兮翠旌，登九天兮抚慧星。 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一改此前温情柔美的形象，少司命身为掌生女神，也有她飒爽凛然的灵威。在云端之上，她是那个上善护生的女神，是众人仰赖托付的救主，手持长剑，遨游长空，去驱逐可能带来灾厄的彗星，为人间守护着希望。 《大司命》和《少司命》塑造了两个形象：威严的大司命和温柔多情的少司命。一个体现出阳刚之美，一个体现出阴柔之美。但他们的形象又不是单一的，图案化的：大司命在威严的下面，也体现了对于女性的关切、赞扬与爱护，而少司命在多情善感的背后，具有刚毅而凛然不可犯的一面。她虽是一个一往深情的女性，在保护儿童的方面却是一个不可侵犯的女神。 这两首诗都是一方面用人物自白、倾吐内心的方式展示其精神世界，另一方面用对方眼中所见来刻画，由对方的赞颂从旁表现的办法，既变换角度，又内外结合，互相映衬。可以说，两首诗中的每一段唱词，都是既写“他”，又写“我”。这两首诗也都采取了抒情与描写相结合的手法，所以辞采华丽，又韵味深长。 往期回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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