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新村 谁能够从它坚实的俄式建筑中看到旧时代 的阴影?一代人的梦境却从这里开始。 如今,我站在院子中,回首童年, 一切那么遥远,像从月亮到地球的 距离。哦,我的母亲,已度过她生命 的黄金岁月,成为一个衰弱的老人。 而唯有那些桉树长得更高更粗,枝叶遮天。 我的姊妹,从可爱的姑娘长成平庸的女人, 势利地打量着世界;我的同伴们, 在商海里游泳。而我却为文字所惑, 在文字的迷宫里摸索。但我的笔 却写不出一个人失去的生活;我无法像潜水员 在时间的深处打捞丧失的记忆。 我曾经是什么样的少年?站在这个地方…… 因此我必须说说我的邻居,患肺痨和肝硬化 的老人,尽管自己病魔缠身,仍抚养着 死去兄弟的四个孩子。一度,他是我精神的导师。 他坐在院子中央的姿态对我的吸引力 就像花蕊吸引工蜂。他的死对我是一个故事 的结束。妻子改嫁,儿女四散。 我已经连他的相貌也记不起来。他成为了幽灵。 还有他,一个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 革命的敌人,他的知识曾经令我着迷。 我羡慕他拥有的书籍。对他突然 在一个夏日被五花大绑带到大街上游行, 惊怵不已;阳光下他的形象就如同 一只离开水的虾子;他是一只虾子吗? 我受到的教育说他是,但我的情感却在说:不! 还有他,我模仿过的人,他的年龄让我 一直自卑。我把他看作伟大侠士的化身, 追随他是我的愿望。但他总是对我不屑一顾, 除非我遵从他的话行事。一个时期 他说向东,我就向东,他说向西, 我就向西。但他的消失对于我一直是 神秘的。他去了哪里?成为我终身的疑问。 只有她,形象一直没有变化。 她仍然以九岁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 一只蝴蝶,一头健壮的牝鹿。 以至我只能将她看作时间中的女妖精。 她的魔法太大了。我想过消除,却没能消除。 而如果要我承认这就是爱情, 我的确不愿意。我更愿意看见一个人逐渐老去。 但我又怎么能够不谈他呢? 他,一个家庭中的宠儿,与我作对的“敌人”。 他总是挥舞着拳头向我炫耀。 而我只能在想象中将他打倒在地。 在我的大脑中他死去过上千次; 一次比一次惨。就是他,给我提出了一生 都在解决的难题:人,怎么才能消除仇恨? 而梦境,一个褐石雕刻的华表;梦境, 幽暗的圣殿;梦境,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 使我不能以虚构来述说真实的存在。我 无法说出我以不谙世事的目光窥视着生活, 并懂得了它的意义。我只能说:那是 风暴的年代,仇恨像扬起的尘土一样。 我听到过枪声和诅咒声,它们使人夜半醒来。 是的。一切都只能在梦境中回来。如今 我站在院中的大桉树下。我就像一个严重的 精神分裂症患者。望着灰色的楼房; 窄长的窗户;失去门扇的大门。我 看见走出来的都不是我想见到的人。时间, 已改变了这里的面貌。我看见的 是另一些人:孩子们在院中奔跑的身影。 1996·7·25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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