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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树(一)

 松滋新镇 2021-02-03

作家胡雪芳

 许多女人把一生的痛苦快乐都系在一个情爱上。爱男人爱孩子爱家庭。工作丢了,不一定能摧毁她们,只要情爱还在,就会很快振作。她们照样活得有滋有味,忙得转个不停。一旦支撑她们灵魂、爱情和亲情没了,她们的神就像被抽走一样,腿顿时疲软下来。心上的伤口不知要淌血多久,才慢慢止住。女人二十年的青春付出好象是为了四十岁以后准备的,却发现偏偏这时候爱情撤走了……

1

最近灵唱的日子很难过,一个多月来,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医院里出了事,有一个病人几年前做了胃切除手术后,发生肠粘连,后来只好切除粘连部分,哪知病人是个特例,切除后,再次发生粘连。这时病人家属不再买医院的帐,同室的病人做胃切除,不到一个月就活过来了,怎么偏偏他的胃切除,却一切再切,还是持续地痛得死去活来?所以他认定了手术失败,一直在找医院扯皮,灵唱刚好是责任护士,自然脱不了干系。最近病人把医院给告了,一定要讨说法,赔损失。法院来人取证,医院也想收集材料准备应诉,却发现最重要的证据,病人的档案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医院把主要责任全推到灵唱身上。灵唱明明是认真记录过病人档案的,那天的术前讨论她记得特别详细,却偏偏就找不到档案了,难道长腿飞了不成?档案肯定是存在的,虽然这个手术是三年前做的,但灵唱对这个病人印象非常深。这个病人见了医生就诉苦,说自己的肠子绞起来了,死不通气,每天胀痛不止,没完没了,有点神经质的唠叨。无论病人护士怎样安慰,都没用,火了还大发脾气地嚷嚷:肠胃长在我肚子里,难道我不比你清楚?医生们还发觉这个病人对自己病情的描术能力非常强,每天早晨查房时,他就像作长篇报告。是个最难缠的病人。

这件事折磨了她很久,她神经都快崩溃了。因为官司没了重要依据,看来医院是有理讲不清了,决定让灵唱停职。

2

    这一天灵唱一起床就感到有点不对劲,心里有一揪一揪的感觉。本来,这段日子里,她也过得象个鬼似的,感到莫明其妙地害怕和寒冷。好象有什么把自己挂住象悬在空中似的,感觉会又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了。当电话铃响的时候,她神经质似地跳起来,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听到电话铃响。迟疑着,她希望响声立即消逝,可电话铃依然固执地响着,她几次伸手又缩回来。这时,女儿丰儿叫了一声妈,她才下决心把电话握起来。

        灵唱接过电话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那边的声音似乎也很犹豫,灵唱听呼吸声也猜到了电话那一头就是丈夫简飞。

        简飞说:“我后天回来。那个事……你心理要有个准备。”灵唱不客气问:“我就知道你没什么好事!”灵唱听到简飞说要回,心里被谁揪了一把,生疼。

        简飞说:“我希望早点把事情解决了,你我都好!”灵唱一听连过渡都没有,直奔主题,夫妻居然做到了这份上,真是山穷水尽了。

        简飞的声音从电流中传至灵唱的耳边,像一股冷风从北方吹来,吹透了灵唱的心,冷得她直颤抖。灵唱知道,简飞说的那个事,就是离婚。他们结婚以来从未认真谈过这个话题。倒是年轻时每逢争吵时,总离婚离婚地大喊,像好玩似的,谁也不会当真。可是现在简飞虽从没谈离婚,但是灵唱却觉得他们的婚姻已脆弱不堪,随时都可能瓦解,只是时间问题。可是灵唱现在刚经历了一场磨难,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坚强来面对离婚。

        简飞听出灵唱的声音有些脆弱无力,他故意用那个事代替离婚。他实在说不出口。虽然稍微婉转了一点,但伤人的程度却是一样的。

        “我不愿再见到你!”灵唱的叫喊声里流动着哭音。

         简飞便沉默着。

        灵唱对着话简狠狠且锐利地吼叫:简飞,你这个大混蛋,大王八蛋!说着就摔了电话。

        丰儿听到摔电话的声响,转过脸看了一眼母亲,露出了无比淡然的神情。

        这样的对话丰儿早听惯了,没有什么触动了。然后她又埋头做她的功课,好象父母间正在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是个局外人。其实她才是这个问题的焦点。灵唱看着丰儿,心里都像有刀在割着,她甚至听到心里流血的声音,流血的声音不像水流声,而是轰轰在耳边响,象风在胸中沉闷地呐喊着。

        灵唱摔了电话后,一直坐在客厅里。电视正播放着新闻,“五一”节期间,车站里人头攒动,背包挑担的学生旅客,在屏幕里一晃一晃的,播音词灵唱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是下意识地想,简飞回来,不用进这样的车站,他总是飞来飞去的。男人有钱就变坏,如果简飞坐不起飞机,而是在人群中挤着买票上车,也许她盼回来的还是一个充满温情的丈夫。简飞对她渐冷淡起来,就是从那一年坐飞机回来以后开始的。他说,机票是公司买的,如果过年后按时回去上班,回去的票,公司还报销。简飞就是从坐飞机那年开始,走得离她越来越远了。

3

一晃简飞出去十年了。他们的最好的青春时光就是在分居中过去了。十年可以发生多少事。不说外面,就是眼前的世界,也是翻天覆地改变了,他们的感情走到现在这步田地,其实也很自然。到处是诱惑,到处是陷井。机会和女人,对于一个走好运的男人总是青睐,没有变化才是怪事了,能抗住诱惑,那就是超人。

    十年前政府部机关实行精简,砍掉许多部门,侥幸存在的部门也用不着那么多泡办公室看报的闲人了,一分流,简飞就分到下面门市部搞经销。他养尊处优惯了,原来是外贸局一个营销部主任,突然什么也不是了,什么也没有了。心里那个空空的感觉,就像这个世界变得光秃秃的,再没有什么能把他拴着。简飞在家里闷了一段时间后,突然对灵唱说:我要出去闯闯看。

灵唱说:“你不能去!”

简飞年轻有才华,出去只要找到机会准能干一场,灵唱心里很虚,她觉得会失去简飞。也许这就是一个女人最初的预感。

    简飞说:“我在那里做人做鬼都心甘情愿。不让我去搏一回,再赌一回,我是不会死心的。再说我正当壮年,不能这么窝囊啊。”简飞出去刚刚三十岁,正是一个男人心里最躁动的时候。

        简飞的事业陷进了困境,家的概念似乎也模糊了。他只想活出一个真正男人样子来。可是灵唱不这么想,丈夫长期不在家,日子怎么过?灵唱对简飞依赖惯了。灵唱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家里没有你,买米灌气谁帮?我和孩子有个头痛脑热谁管呢?我们不需要很多钱,不在乎你有什么成就,粗茶淡饭过日子没什么不好,只要一家人其乐融融在一起,我什么都无所谓。我就只要你天天在身边。凭你的能力,随便开什么店,都可以活下去。”

        简飞说:“可是我在乎呀!你要理解我。理解一个男人啦。我得活出样来才心里才踏实些,我在这里已找不到出路了,不死不活地耗着,窝囊死了!”

    灵唱怎么哭和挽留都没有用,只好放简飞走了。她这一放,真象放了一只风筝,还能不能收回,不只是她手中的线握得紧不紧了,要看风能把他的心送多远了。

        简飞刚离开那会儿,灵唱怎么都过不惯丈夫不在家的日子,总像少了什么,丢了什么,她已习惯了夜里枕着简飞入梦,听惯了他的鼾声,闻惯了他的气息。那种含着烟味和简飞体味的混合的气息突然从这个家里消失了,她就觉得空,尤其他们那个大卧室显得异常的空,空气中盛的全都是女人的寂寞。她曾彻夜里点着灯想消灭那种空,那种女人的寂寞,可是带来的却是无限的失落。半夜里稀里糊涂间一伸手摸不到简飞,就会吓醒,明明简飞就在身边搂着她亲呢着,一高兴醒来,身边还是没有简飞。早晨醒来,也看不到简飞,从那一刻起,她就开始了丢魂失魄的每一天。

       她做事时常常跑神儿,做什么事要花很长时间,注意力才集中过来。她想,简飞真的把她的魂都带去了。难道做夫妻就是这样,日子久了,两个人就变成一个人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身体离开,神气还是混合在一起么?

        简飞也常在电话中说想她想得要命。尤其孤独的夜里,想得发慌,想得慌时只好出去喝酒。在夜市的人流里穿梭,但陌生人的气息,怎么也无法把他空落落的心盛满。因此他醉着回来时,带回的是更深的孤独和寂寞。人流里如果没有他的爱人,走在热闹处与穿在沙漠里又有什么不同?

     于是简飞就给灵唱打电话,尤其常常会在半夜里打来电话,把他的孤独和寂寞细细地讲述给她听。灵唱深有体会,但不愿把自己的表达出来,听着简飞的倾诉,似曾相识的感觉,灵唱总会流下泪来。

“不要说这么多了,我是知道的。”

“我要回来,我马上飞回来。”

“好啊,你快回来,就快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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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一打电话,两人就呢呢喃喃地没完没了的。

他们每次在电话中都说同样的话,但一次也没实现过。天一亮,人就理智起来,好象半夜里电话中说得那些话只是梦语。简飞决不是那种轻易回头的人,哪怕摔得遍体鳞伤,他也会坚持下去。

刚去日子里,简飞可怜巴巴地到处推销着自己,又没有熟人,就象个流浪汉希望哪个慈心人家给自己一点打发。为了省钱,他也和一群民工一样露宿过街头。

        他那个时候特别脆弱,脆弱时就爱说孩子气的话。觉得说出来,心里好受一些。寂寞就这样抗过去了

        简飞什么小事都对灵唱汇报,有一次他那边下大雨,简飞还打个电话回来孩子气地说:“我们这边下大雨了!街面都淹了很深,我正躲在一个商店的屋檐下给你打电话。南方的雨水好多啊!”

        灵唱便笑他说,下雨又不是新闻,还打个电话回来报道?灵唱觉得简飞真象个孩子!简飞说我想和你说话,总得找个话题嘛!灵唱便笑,心里一想起简飞这句暗暗地好笑起来。

        灵唱也总是芝麻小事儿也在嘴边挂着,津津有味地唠叨给他听。灵唱说的多半是女儿丰儿的趣事,丰儿说过的孩子气的话,孩子气的行为,是灵唱的主要话题。简飞也想孩子,自然是最愿听的。孩子是增添夫妻感情的调味剂。

     丰儿长大,新鲜的事越来越少了,对话也越来越少了。简飞有时一个月两个月没有消息来,也不是突然就变成了这样的。时间是慢慢地隔远起来的。没有电话,灵唱心里虽也惦着,但也没有觉得简飞长时间没来电话有什么不妥。

4

      男女之间是不能隔得太久的。隔得太久了,心与心也就陌生起来了。一旦适应分居,似乎就是告诉双方:谁离开谁,照样能活。灵唱也渐渐发现自己不怎么想简飞了。是习惯了,还是觉得想也白想,反正心里是彻底平静下来了。

        简飞再也没象当年整天孩子似叫要回来,要回来。好像连那个意思都没有了。也没有让她去南方的意思,总说孩子在内陆上最好的学校,到了南方就难了,没有户口,真正的好学校进去很难很难,费用高得惊人。可一对夫妻一南一北地远离着,一个不想回,一个不能去,他们那些感情能维持多久?俩人心里都是未知数,都很茫然。这个世界总是变着变着,象个万花筒,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现在做牛朗织女的夫妻睁眼一瞧,到处都是,你随便在大街上碰上个女人,她都会告诉你,她男人出门打工去了。到处都是这样残缺的家,比一比,大家都找着了平衡。没有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

        每次总是简飞打电话回来,因为简飞的地址总是在变动着,三年后才固定下来了,而且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的电话可以随他打长途,联系方便多了,可就在这时他们的电话,却越来越少,总是找不着要聊的话题。偶尔灵唱会打过去,简飞总说忙得昏头昏脑,说不了几句,话语里面明显地少了当初的那种热烈和激情,再也没有半夜里给她打电话的那种缠绵了。打电话也总是有事才打。说完事就挂。灵唱就渐渐敏感到他们之间可能出事了。有时灵唱偶然很想简飞时,会在深夜打过去,他不是关机就是有些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简飞偶尔也过问母女俩过得怎么样,听起来像例行公事似的。简飞每月都寄钱回来,这是他唯一证明他还是灵唱丈夫的事实了。

        每年简飞回来,她都觉得简飞有一些变化,言谈举止都在微妙地变化着。交谈渐渐少了,彼此感到陌生的东西便一年又一年地累积起来,他们曾经交融过的神气,越来越找不到了。灵唱躺在简飞身边,她已听不惯简飞比过去重了许多的呼吸声和鼾声。不知从哪年开始,简飞也觉得灵唱的呼吸也不象从前那样细微无声。这更让简飞意识到灵唱已不再那么年轻。灵唱的青春在慢慢逝去,而他自己却没有多少变化,他心里总堵着什么东西,心里复杂得连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把他们隔开了呢?其实并不是青春。青春只是简飞在找借口。而是因为简飞的野心,是正在心中膨胀的野心,迫使灵魂背着灵唱走远。可是灵唱是女人,灵唱能毫无察觉吗?

5

        这一天灵唱坐在电视前看电视,女儿丰儿在眼前一晃又一晃,总是挡着她的视线,逼迫她把视线收在丰儿身上,她好像如梦醒似的,丰儿已经是正在发育中的女孩了,胸部微微隆了起来。记得刚带上胸罩时,孩子总有些不好意思,走路都挺不起胸。灵唱提醒了好几回,丰儿才渐渐自然起来。

        她想起她送简飞离去那天,她还赖着她爸,背着她走好远的路去车站。到了站还就是不肯下来,说我就不下来,就不下来。你要走,就把我也背走。双手紧紧抓着简飞的脖子不肯放,眼泪把简飞的背弄湿好大一片。简飞没法解释,孩子太小了,只是说爸爸去挣钱,挣很多的,给你买好多好多新衣服。丰儿说我才不稀罕新衣服,我要爸爸。

        灵唱很爱打扮女儿,女儿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看见漂亮衣服她就想买。一天换一次,一个星期都没有重复的。和融融的一家子就这样不得不分开,连老天都不忍多看了,突然把眼睛闭上了,阴着个脸,下起了毛毛雨。

       当初,简飞声音常响在耳边,灵唱便觉得丈夫好像就在身边,一边牵挂着简飞一边工作,把所有的心都投放在孩子身上。日子过得不知不觉。丰儿长大了,她才觉得空闲的时间突然就多了起来。

        灵唱看着丰儿长大了,不禁想起简飞已去了十年了,好像弹指一挥间。她很吃惊她就这样在十年的时光里在一点又一点地失去他的丈夫。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想起十年前简飞走时,她还像个少女,她牵着丰儿走到哪儿,没人敢把丰儿当成她的孩子。可是仅仅只过了十年,镜子中的那张脸从孩子似的娃娃脸拉成了瘦长型,眼角不知何时已爬上一些皱纹,藏都藏不住了。装也装不年轻了。女人怎么就这么不禁老?艳艳一朵花,转眼就凋了。

        简飞却总是老样子,西装革履反显得更年轻精神,气质也远比过去好,每见一回,灵唱就觉得自己矮了一点,女人能禁得起几次这么没完没了地变矮呢?灵唱的自信就是这样被岁月锉刀给慢慢地锉掉了。

        丰儿老是从灵唱前面晃过来晃过去,忙乎乎的样子。一会问母亲我的那条牛仔短裤您洗了吗?一会儿从冰箱拿出一块西瓜出来,问妈你要不?灵唱心里正烦着,无声地挥一挥手。丰儿又拿出一瓶椰汁问要不?灵唱根本就不喜欢这种白色液体。丰儿是明知故问。

        灵唱被迫把思绪从伤痛中收回来,灵唱的思绪总是被丰儿的问话打断,再难进入深深的伤心。

        其实丰儿一般是很少言的,她总是一声不响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灵唱寂寞时,曾想和她好好唠叨,可是丰儿总是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娘儿俩勾通也就越来越少。

    灵唱意会到了丰儿太早熟了。如果简飞不出去,说不定丰儿的性情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可是丰儿在家里除了做功课,就是坐在电脑前不知忙碌些什么,挺迷的,她曾偷偷地在丰儿上网的时候,去查过几回,屏幕上不是数学就是英语,灵唱就非常放心了。现在所有的聊天室都在谈恋爱,名字取得古里古怪的,有叫自己无赖的,甚至连“谁想做爱”之类都用上了,灵唱就怕孩子受污染。灵唱侦察了几回,没发现异常情况,便对丰儿放心了。灵唱想,丰儿考上大学就好了,她就不用太操心了。丰儿才十五岁,正是女孩儿容易学坏的年龄。她不能不盯得紧一点。

        丰儿穿着的T恤衫和牛仔短裤,丰儿长大了就不爱穿裙子了。丰儿这样打扮自己,总有些小男孩味。她总是把母亲买的鲜艳的花裙搁在箱底。穿过一两回,安慰一下母亲的心情,以后就不再穿了。灵唱有时提醒一下,她才再换一两次。然后又搁起来,一搁再搁的,季节也就过去了。她也再穿不了了。

        灵唱知道丰儿想和母亲说话也不只是为了安慰她,丰儿心里也在伤心。小小年纪就知道把伤心埋在心里,而且不露丝毫痕迹。灵唱一想到这,心就颤抖。

        灵唱终于对丰儿说:“你过来,和妈说说话”。丰儿好象没事儿似地坐在母亲身边,嘴里用吸管吸着椰汁,吸得吱吱响。灵唱看见丰儿很平静的样子,又不知怎么开口对孩子说话了。

丰儿见母亲好不容易才开口,这会儿又沉默了,就问:“妈,爸爸是不是要回来?”

        菲灵唱一惊,这孩子还装没事,原来她什么都一清二楚的。灵唱含糊地“嗯”了一声,仍不知怎么对她具体谈这件事。

        丰儿又问:“妈你和爸是不是要离婚?”

        灵唱知道瞒不住了,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问。”

        丰儿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什么不懂?”

        灵唱见丰儿始终这样平静,问父母是不是离婚就象问一件非常平常的小事,心里难免很惊讶。灵唱问丰儿:“我们离了,你怎么办?”

        丰儿说:“这些年还不等于没有爸爸,我早习惯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看这房子,你用的电脑,家里一切哪一样不是你爸在管。你马上要考大学了,这个家你爸不管了,怎么办?我们医院就这两天要搞人事改革,你妈最近出了那件冤枉死人的事,说不定首当其冲成为下岗对象,如果真那样,我们母女俩怎么过啊?也真不知怎么了,这倒楣的事一桩接一桩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丰儿说:“我上大学。他敢不管!他不管我告他!”

        灵唱说:“他是你爸,你怎么这样说话?”

    “妈您不用太难过了,您和爸两地分居这么多年了,爸不回,您在医院工作,又不愿调过去,辞职下海吧,您又觉得不划算。俩人生活在两个世界里,这么过着,和离婚还不一样?何必被婚姻锁住呢?其实爸爸也挺不容易的。他早就有女人了。”

        灵唱没料丰儿说话象大人似的,恼火地大叫了一声:“丰儿!------”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了。

        丰儿一边吸着椰奶,没事儿似的。嘀咕了一声:“事实就是这样的。不要怕相信嘛?”

        现在的孩子怎么了,小小年纪把人生看得比大人还透彻。小孩子家想问题没有那么复杂思维,什么都看得绝对。看到什么,说什么,没有过渡,没有理由,没有借口,说出来的直接就是结果,但又是大人不愿相信的,不想说出来,不想面对的,总让大人感到吃惊。现在的孩子怎么这样早熟?

灵唱想起那台电脑,就问:“丰儿你是不是经常上网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太多。”

    丰儿说:“没有啊,上网也不是都在干坏事,您别谈虎色变。”

        怪不得丰儿这两年话少了,整天坐在电脑前,原来全在网上和人说话去了。现在不仅不能指望她安慰自己,还帮她爸说话。灵唱一时悲从心来。怪也只怪自己,工作家务两头忙,监管不够,当然也因为自己是一只笨鸟,无法查知丰儿上网的记录。防着防着,丰儿还是被教坏了。

        话题已摊开,灵唱决定和丰儿索性好好谈谈了。灵唱说:“丰儿,我们娘俩今天好好聊聊?”

        丰儿说:“是该谈了。你和爸分开已十几年了吧。爸老是不想回来。您现在去他那里又不现实,年纪大了,找事也难。那几年爸自己也总在漂泊着,没一个定所。反正他也挺不容易的。”

        灵唱问:“你是怎么知道你爸在外面有女人的。是他告诉你的?”

        丰儿说:“我猜的。他在外边混得很难,总在换地方。总在不停地选择或被选择。现在却在一家公司站稳脚根了。好几年都没动过了。为什么?妈,这还不说明什么?”

        她何尝不知道简飞早有女人了。简飞这几年回来有多少蛛丝马迹露出来,她几次发现他半夜里用手机发短信。他甚至还和她分床。一年才回一两次,他还和她分床。她是女人,她什么不明白?她只是不想点破。她只是自己骗着自己,她骗过自己了吗?从来就没有。灵唱心里一直象明镜儿似地亮着。

        丰儿说:“妈,您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啊?爸每次回来。话总是那么少,他怎么和您谈?和您谈什么?我和您都无法和您对话了。您的思想太保守了,还活在上个世纪七十的年代!”

        灵唱气得七窍生烟。扬起巴掌狠狠摔在丰儿脸上,用劲过猛,丰儿脸上立刻绽放了一片红云。丰儿呆呆地望着母亲,她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母亲也从没有打她,她迷惑地望着母亲,她不知是委屈还是比母亲心更受伤。丰儿摸着被打得火烧火燎的脸,没有哭。可是母亲却忍不住哭起来,说:“你爸没良心也就算了,你也没良心,我真是作孽。好,你长大了,你用不着妈了,你找你爸去吧,我不管了!”

        丰儿这时再也关不住泪闸,哭着说我还不是想安慰您,让你好好想一想。反正爸爸的心早就跑远了。您再怎么想唤他,也唤不回来了。您还不懂爸?事业比家对他来说更重要。如不是为事业,他当初就不会很心撇下我们远走。曾经流浪街头都不想回头!他就是想活个样子出来。这些年您只晓得埋头医院里的工作,只晓得医院的总是白色世界,一点都没变,外面的世界天天在变。其实变得还不就是人的心?你知不知?网上新闻天天是新的,您十年不变,您和爸之间还能走到一起吗?

        灵唱听丰儿这么一说,就很为刚才一巴掌后悔,孩子的心里也苦,这么一想心就酸了,就忍不住摸了一把丰儿的手。孩子不过了说一句实话,她为什么怕听实话呢?要错也是时代的错。许多家庭哪还像家,不是丈夫就是妻子出门去谋生,只要哪里有一碗饭,那里就是家。离家太久了,自然就习惯在漂泊中求生存。

        灵唱和简飞长期一南一北远隔,心里毕竟还揣着一个完整的家。现在这个家突然要从心里完全地破碎了,残存不全了,怎么会没有痛失之感?如果从前还有丰儿让自己有操不完的心,消磨了不少寂寞时光,眼看着大了,离家远飞也就这两三年的事,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何况已跨进四十门坎的女人了。四十多岁的女人还有多少机会多少资本去重新寻找爱情?寻找家?

  灵唱没有再理丰儿,独自进房关上门,她坐在床上默默地流泪。没想到四十岁的时候既然要承受失去家,失去工作的双重打击,而且是争先恐后地降临。她以后靠什么精神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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