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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著鉴赏】| 金锡逊作品 :大观园里下人们的抗争

 枸杞文学 2021-02-03


粗枝大叶看《红楼梦》,你会有个错觉,大观园看起来好像仅仅是个可爱的女儿国。其实,在那个封建贵族府中,作为男仆和丫鬟的下人们,却是时时都有可能遭到毫无人道的摧残。
第七回,因为焦大看不惯贾府里那些肮脏的现象,酒后醉骂,被捆起来扔到马房里,塞了一嘴马粪。第六十一回,王夫人丢了东西,王熙凤怀疑是丫头偷的,就令“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底下,茶饭也不给吃。”还威胁说:“一日不说跪一日,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第六十七回,王熙凤为了兴儿没有报告贾琏私娶尤二姐的事,便喝令兴儿跪在地上,左右开弓,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拳打,鞭子抽,甚至用烧红的烙铁烙,这好像是敌人对被征服者的刑审,但在大观园里,这都是家常便饭。
第三十回,写道:一天午后,王夫人正在凉床上睡午觉,丫头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宝玉进来,见母亲睡着了,他便拉着金钏儿的手,悄悄地笑着说:“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说:“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难道也不明白?”只见王夫人翻起身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打了不算,还立即把她赶了出去。王夫人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无辜者的身上,逼得金钏儿走投无路,跳井自杀。就这样,主子一巴掌,要了奴隶一条命。
但是,大观园里的下人们并非就此甘愿受虐,而是奋起抗争。
丫头晴雯的反抗是最明显的。她十岁时就被贾府的大管家赖大买来当丫头,连自己姓什么,家在哪里,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因为贾母见了喜欢,赖大的母亲把她当作“玩意儿”孝敬给贾母。后来贾母又叫她去服侍宝玉。晴雯就这样成了贾府主子们随意摆弄的“会说话的工具”。


七十四回,王熙凤说:“若论这些丫头,共总比起来,都没有晴雯生得好。”可见,晴雯是荣国府里最美的丫头。
晴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敢怒敢言,她的反抗性格在抄检大观园中,表现得特别强烈。
贾母的丫头傻大姐在大观园的山石背后,捡到了一个“绣春囊”,被主子看作是“非常事件”,其实,“绣春囊”并非怪物,它不过是那个时代青年男女表示情意的一种信物。
当王夫人和王熙凤紧急商量后,她们就决定连夜抄检大观园,把矛头指向了年轻的丫头们。
第七十四回写道:王善保家的咬牙切齿,在王夫人面前挑拨:“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得像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王夫人原先对晴雯就有恶感,听了王善保家的挑拨,更是火上加油说:“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好好的宝玉,倘或叫这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于是,王夫人就把晴雯当作了这次抄检的重点对象。
当王熙凤和她的一批奴才杀气腾腾走进怡红院时,晴雯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她“挽着头发闯进来,豁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情倒出。”表现了她对贾府统治者的极端蔑视和愤恨。
为了严惩这个不甘屈服的丫头,王夫人下令将病得“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的晴雯,从炕上拉下来,拖着赶了出去。但是晴雯至死都没有向主子们低头。她很快就在没有照料、没有医药的情况下,死在她姑舅哥哥的家里的“一领芦席上。”
七十七回写道:晴雯接近死亡的时候,宝玉偷偷地去看她。晴雯对宝玉说:“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比别人生的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


“晴雯拭泪,就伸手取了剪刀,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样的指甲齐根铰下;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并指甲都与宝玉道:‘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内独自躺着,也就像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回去他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好一个“勇晴雯”!她不但敢作敢为,而且光明磊落,敢于承担一切!总之,她以特有的方式,表示了洁白而火红的感情。一个“下贱”的丫头居然和一个贵族公子表达爱情,或许有人颇以为不然。然而,丝毫没有影响这个人物的形象。
鸳鸯也是一个敢于反抗的丫头。她是“家生儿女”,是家奴的女儿,世世代代为奴。父母兄嫂全都是贾府的家奴。她的父亲叫金彩,金彩在南京管房子,至死一无所有,连棺材钱还得靠主人“赏”。
鸳鸯是贾母的贴身丫头。平日里看起来不露锋芒,实际上却“极有心胸识见”。第四十六回写道:妻妾成群、儿孙成堆的老色鬼贾赦,还想霸占鸳鸯。叫邢夫人来劝说利诱,甚至拉了鸳鸯的手说:“跟了我回老太太去!”
面对着主子的无耻行为,鸳鸯忍无可忍,终于迎头痛击:“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这给了贾赦当头一棒。贾赦恼羞成怒,大发雷霆。又污蔑鸳鸯:“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并且威胁说:“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服了他!”鸳鸯听了把早已藏在袖子里的一把剪刀,当众拿出来往头发上就剪,表示决不屈服。她说:“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这番话捍卫了奴隶的人格尊严,通过斗争,鸳鸯暂时保卫了自己。但是,正像一百十一回所写,等贾母一死,她便把“那年铰的一绺头发,揣在怀里”,悬梁自尽了。


司棋也是封建社会被残害的丫头,《红楼梦》对她着墨不多,却也感人。她的被害,只是因为她和表弟潘又安有着深厚的爱情。由于她没有人身自由,两人很难有见面的机会。只能在大观园里私下会面和暗递情书。傻大姐无意中拾到绣春囊,点燃了抄检大观园的风波。第七十四回写道:结果抄出了潘又安送给司棋的礼物:一双男子的锦带袜并一双缎鞋,还有一个小包袱包着的同心如意并一个“字帖儿”(情书),于是他们的事情暴露出来了。这在那时,等于是犯下了大罪,“事关风化”,逃不了严厉的惩罚。难怪王熙凤把那“字帖儿”当众宣读时,“大家都唬了一跳”。但是站在旁边的司棋,却出奇地冷静——“低头不语,也无畏惧惭愧之意”。主子们自然是不会放过她的。先是王熙凤“怕他夜间自寻短见”,便叫两个婆子把她监守起来。两三天后,王夫人下了驱逐令,“不由分说”硬把他拉出了后角门。
表面看来,这个丫头脱离了贾府,似乎走出了牢笼。然而正是在这里,《红楼梦》深刻地揭示出:在那样的社会,一个婢女跳出一个火炕,还是要陷入另一个火炕,遍地荆棘,何处有她们存身之处?第九十二回写道:司棋被逐回家中以后,过着“终日啼哭”的日子。潘又安逃出在外,他谋生发了财,带着金珠首饰回来见司棋。
司棋的母亲看到外甥潘又安来了,非但不理解,反而怒气填胸,一把拉住要打。司棋听见了,急忙出来老着脸,对母亲说:“如今他来了,妈要打他,不如勒死了我……今儿他来了,妈问他怎么样。若是他不改心,我在妈跟前磕了头,只当是我死了,他到那里,我跟到那里,就是讨饭吃也是愿意的。”她妈气极,那肯同意。司棋便一头撞到墙上,脑袋撞破,鲜血直流,竟死了。
可怜的母亲,还是不明白杀死女儿的真正凶手是谁,只是拉着潘又安要他偿命。谁知,这个青年人意外“平静”,他去买了两口棺材回来,从容地把司棋收殓了,也不啼哭,把自带的小刀子往脖子里一抹,也跟着司棋走了。
晴雯、鸳鸯、司棋们不惜进行了各自形式的抗争,毫不妥协,表现了悲惨的命运和坚强的个性。


作者简介:金锡逊: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会员、宁波市作家协会会员、杭州市江干区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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