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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建、承均从姐姐家出来，漫无目的的走在下午的街上，街上除去那一国营百货商店、国营副食店和新华书店，又多出了星点的私营理发馆、照相馆和工艺门市，一些呆滞严肃内向的临街墙壁，陆续变成了花墙或商业门头房，门就向大街敞开，生成另一道风景。 他们来到书店，肖承均看中了贺友直的《山乡巨变》，他嗫嚅着问了书价，是三毛五分钱，他插在衣兜里的手觉得兜中的三毛钱在指间蠕动，像是要跳出兜外。他问肖承建有没有五分钱，肖承建只管浏览书架上的书，他问了两遍，承建才听见，说：“有”。凑上承建的五分钱，肖承钧终于买了那本连环画。 路过百货商店，肖承建买了一只圆珠笔，玻璃柜台那边，女服务员矜持尊贵冷漠的面孔，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他们越过十字街东南角的副食店，看到一家工艺门头，肖承均很好奇，就决定一块儿进去看看，听说，这是尹松强家的工艺门头。在门口摆着成摞的玻璃，门玻璃上的红漆字换成了即时贴字，三扇窗户上的经营内容也是用及时贴手工刻制——绘制玻璃画，并经营割玻璃、卖玻璃、制锦旗。因为距离芙蓉中学很近，店里也卖文具。通过玻璃门窗，看到里面一些画屏排列在铝合金玻璃柜台前。 这是一所青砖青瓦屋，外墙根已有些锈碱成屑，内里石灰墙有几道裂痕。店面是一排北屋的西山墙开门，连上了角门的空间改造而成的两小间房子，又低又暗，三节柜台，一大箱玻璃放在西南角上。地面上到处是玻璃，电钻、钢锯，各种工具一应俱全。“你们买东西吧，里边坐”。店主约四十多岁，微胖的圆脸，短发斑白，一双单眼皮小眼睛的店主马上起坐，热情相迎，主动打招呼，与国营百货的售货员对比鲜明。“不坐了，随便看看。”肖承均说。“那好，看看吧，这屋里太乱。”肖承均觉得店主很面熟，店主几乎同时认出了肖承钧。“你是方老师的学生，叫肖承钧，对吧？”“对，你是尹老师吧？”肖承钧也才想起，他是尹松强的父亲，因为画玻璃画，他有时去请教方老师，比如勾皴点染的技法等。方晓老师大学毕业后，画写意山水比较多，因为“文革”，他放弃了“黑画”创作，转行画素描速写，满足教学需要。 “老尹，老尹在吗？”门外有人喊店主，店主听出了是杨卫东，他赶忙迎上前去，为他开门，杨卫东现在已经升成文化局副局长了，他曾到双土初中给老师讲过课，肖承均肖承建都认识他，他却不认识他们。杨卫东一屁股坐上了高杌，尹店主坐在马扎上，微微仰着脸与他说话。熟悉杨卫东的人都知道，他对座位座次很讲究，通常情况，若现场有两把椅子，他会本能地坐右首的，若是一条板凳，他会坐在中间，若是一个高杌子，一个马扎子，他自然就坐高杌了。若有上级领导在场，他巴不得自己用一个蒲团子。 “老尹啊，你有两个儿子，好福气啊！”杨卫东夸奖尹店主，尹店主堆起笑脸，忙递上一支烟，为他用打火机点着，客人吸了一口烟，从鼻子里喷出细细一缕，袅袅婷婷的旋转着，消散着。“啊，受累的命。有儿子长着，不能哭穷，家里来人，咱好茶好烟地侍候着，时间长了，谁还说咱穷！小儿子刚上小学，想着花个钱户口跟着他姨夫，他姨夫是国营百货商店经理，落到他姨夫的户口本上可以吃太平粮，将来若没本事，也有口饭吃。”尹店主说。 杨卫东来请尹店主给长长眼色，他收藏了一副好画，是初中老同学从部队复员带回来的，他把腋下的蓝色布包放到柜台上，一层层地打开，露出一小幅装了木镶边的玻璃山水画，尹老板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幅很平常的玻璃画，水平连熟手匠人都不如。但他嘴上却说：“宝贝啊，这笔墨老道的很，是镇宅之宝啊，很有收藏价值，很有收藏价值。”他们两个又聊到儿子找对象的事，尹老板继续说：“找对象可是一辈子的事，不能马虎，不能将就，没感情就别结婚。我一直就这么认为。像方晓老师，还高级知识分子呢！他那婆娘，要长相没长相，说贤惠不贤惠，真是受罪。” 肖承均听到了，心里不免一怔。又一想，论交情，尹店主不会败坏方老师，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尹店主说话，唾沫飞溅，从他略有点挺起的胸脯上，看得出已有些老板范儿。听他谈到爱情和艺术，改变了肖承均最初的判断，他原以为尹店主不过是一个精明的小市民，他个子矮小，虽然微胖，圆脸的面目倒还清秀，牙特别白净整齐。他善长经营，心地倒也善良，只是盘算起来，人味似乎立即蒸发。肖承均继续浏览着摆在柜台前的那些屏风，肖承建因为对绘画不感兴趣，催着肖承均回去，肖承均嘴里哼着，脚却站在原地没动。 尹店主刚送走杨卫东，俊俏干净利落的媳妇扎着防水绸缎暗红长围裙，从里间走出来，与老尹议论货源、画镜价格，尹店主冲着斜对过那家新上的工艺门市努努嘴：“够涨包的啊。 奖状框已经过时，他见我们进荣誉证、锦旗、寿字镜，他也进荣誉证、锦旗、寿字镜！本来省城老板只供我们一家的，不出三天，他的货架上也有了。真是的！” 尹店主发誓要掐断对方的货源，因为据他判断，这县城已有二家工艺门市，三家就得垮一家。他的妻子也唠叨着刚来过几个客户，她殷勤让烟，一颗烟抽完了，嫌玻璃画四扇屏太贵。“真是些傻鸟”她说：“买卖不成，白抽了咱一支香烟，也不怕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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