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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鄉書院 2021-02-09


刘青菊:那座残存的小石桥

每天上下班都要路过那座残存的小石桥,只是近两年很少去光顾它了,因为石桥南面新开辟了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如同一个弃妇,那座小石桥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弯曲的桥面上斑斑驳驳,似在诉说着千百年的沧桑。石桥下面那条悠长而清澈的护城河,如今也只剩下桥北那一段了。狭窄的河面上漂浮着一层腐烂的树叶和纸屑,乌黑的河水散发着一阵阵恶臭,河岸上几棵高大粗壮的老槐树下,几座低矮古老的小屋在成片的树荫里静默着。

夕阳下,我伫立桥头,任凭缕缕清爽的南风拂过我的面颊,记忆的列车仿佛一下子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那个难忘的中学时代。多少次,我们曾经在桥头相依而坐,静看那一轮火红的暮阳在西山坠落,远观那一片紫色的云霞在天边消失,仰望那一群明亮的星星在苍穹闪现;多少回,我们曾经携手漫步在绿草丛生的河岸上,聆听河底那潺潺的水声,欣赏脚边那细碎的花朵,捕捉花下那斑斓的蝴蝶。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沿着时光的河流上溯,岁月的浪头一次次淹没了我的记忆,我已经不能细数当年在桥头留下的脚印,也不能拾起当年在河边洒下的笑声,更无法实现当年在那棵古柳下投下的梦想了。这条消减得犹似臭水沟样的半截河流,这座残破不堪的小石桥,连同昔日那热闹繁华的景象,最终会在人们的视线中完全消失的,每当想起这些,我的心头便会涌起无限惆怅。

生活在这座老城的人们,或许对于这座司空见惯的破桥熟视无睹,他们甚至希望它立即消失,可是对于我这个从小生长在农村的女人来说,这座小石桥却非同寻常,它不仅封存着我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而且还埋藏着我先辈旧日的足迹。我不能想象,当年我那位漂亮温顺的祖母,是怎样被他狠心的兄长捆绑着手脚押往我的家乡的。十七八岁,正是女人最美的时候,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她丹凤杏眼,朱唇轻点,黛眉细描,双颊上红霞般的颜容绽放着异彩,这种娇美虽然说不上是倾国倾城,但也称得上是艳冠群芳,然而她那不成器的兄长却因为赌博输光了所有的家产,恨着心把她卖给了滑州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去给人家填二房。在船上,她眼泪汪汪,茶饭不思。她痛恨这个无情无义的兄长,决定今生和他断绝兄妹关系,她思念长眠于地下的父母,埋怨他们生养了这么一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儿子,害得她一生经受这般屈辱。如果不是被兄长捆绑着手脚,她早就投河自尽了。她不知道接纳她的将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更不晓得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人生。

航船伴着祖母簌簌的眼泪,从浚县一路南下,当他们行驶到滑州城下时,正是在这座高大的石拱桥边,祖母抬眼望见了河岸东面那座高高的寨墙,寨墙里那袅袅的炊烟斜飘在古城的上空;她看见了桥面上三三两两的商人,他们挑着担,推着车,一路吆喝着向城里赶去;她还瞧见了碧波荡漾的河面上,几片伞盖一样的荷叶擎着数朵激情似火的莲花,花下一群调皮的鸭子在互相追逐嬉戏;岸边还有几个年轻貌美的红衣女子,她们正在娴熟地浣纱。这座古老的城池,这些陌生的面孔,这种新奇有趣的景象,忽然让她忘记了一时的哀伤,此时,她完全沉醉在这优美的风景里了。

花落花开,秋去春来。一眨眼六个年头过去了,澄清的护城河水一如既往地汩汩流着,岸上的高柳又绿了,河滩上成片的蒿草也疯长起来。宽敞的河面上,一艘朱红色的航船正悠悠地从南方驶来。光滑的甲板上,一位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轻倚船舷,一双略带忧郁的眼睛望着这座似曾相识的石拱桥,默默打量着桥上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她的身旁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圆圆的脑袋,细白娇嫩的皮肤,胖乎乎的脸蛋,浑身透着一股灵气儿,孩子正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张望着周围的风景,高高的城墙,宽大的石拱桥,河面上停泊的大小商船,几只被航船惊飞了的野鸭,这一切都叫他感到特别新奇和有趣。

不用猜测,这位俊俏的年轻女子就是我的祖母,而那个乖巧漂亮的小男孩就是我的父亲了。六年前,自从祖母去到我们家,她很招我祖父喜欢,这不仅是因为她漂亮聪明,更重要的是,她知书达理,而又宽厚善良。一年之后,祖母生下我的父亲,祖父对她更是宠爱有加,她的心里才稍微有了一点儿底气。但是在这个十分复杂的大家庭里,祖母一直小心谨慎着,她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愿办错一件事,不想招惹半点儿是非。她和大奶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和我的两个已经成家的大伯、二伯也保持着和睦,然而她心里总是不太踏实,唯恐我的父亲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她这辈子也就什么指望都没有了。特别是在我父亲三岁那年经历的一场浩劫,几乎要了她的命。那年夏天,我的父亲在堂屋睡着了,家人刚离开一小会儿,父亲就被“老抬儿”抬走了。平时父亲都是由我祖母带着,就是睡觉时也有家人或者佣人看着,这也真是太巧了,或许他们早就盯上我们家了吧。他们要挟我的祖父,要他拿出一大笔赎金,否则就会撕票。我的祖父是地方上帮人打官司的律师,虽然有点家业,但是也经不起他们这样折腾呀。由于绑匪张嘴太大,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于是祖父东奔西走,到处借钱,筹集了一个多月,才算把这件事情了结了。原来,绑匪把我的父亲放在他们家的一个地窖里,每天按时供应饭食,他们用一根长绳子系上一个竹篮,篮子里放上食物,然后从地面送到窖底,待我的父亲吃完后,他们再用绳子把篮子提上来,就这样,我的父亲也只能在地窖里吃喝拉撒了。我的三岁的父亲,在那段难熬的日子里,心头曾经掠过多少黑暗和恐惧啊!他分不清外面的世界是白天还是夜晚,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被人放在这漆黑的地窖里,他不晓得自己的爹娘为什么不来把他抱走。一个三岁的小孩儿,除了无助的踢打和哭闹,他还能怎么做呢?

经历了这一劫,我父亲那颗幼小的心灵曾经蒙上了一层阴云,我的祖母更是惊魂未定。后来,她在浚县山许下心愿,希望观音菩萨保佑我的父亲健康平安,即使自己下辈子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从此,每年春天她都要带上我的父亲,乘着大船去浚县山烧香还愿,还要在浚县城小住几天,和我的父亲一起看社戏,因而这座见证了她们行踪的石拱桥,也与她们母子结下了不解之缘。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护城河畔的蒿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一转眼又是十几年。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一位英俊潇洒、意气风发的青年,乘船从南方来到了滑州城下,又是在这座古老的石桥边,他离船上岸,第一次踏上了这座熟悉的石桥。他满怀一腔热血,眉宇间掩藏不住阵阵兴奋和惬意,因为他要去城里的银行任职了。

他就是我的父亲。虽然只有二十来岁,但是经历了家庭的不幸变故,岁月的风霜无情地镌刻在他的脸上。我祖父的离世令他悲伤不已,家庭财产的纷争让他郁结愁肠,国民党抓壮丁使他死里逃生。解放后,父亲认清了革命形势,他先后把我们家里的百十亩地都捐献给了政府,还把家里珍藏的古物和值钱的首饰也捐献了出去,土改中才免去一劫,而且还被优先吸收为共产党员。由于父亲出身于书香世家,从小博览群书,他的文化底子丰厚,能写会算,所以很受政府领导赏识。前几天他接到上级政府部门的通知,便立即乘船从南方的家乡出发,赶到县城来赴任,从此,这座石拱桥又成了他来往于家乡的必经之路了。

踏过这座石拱桥,父亲第一次见识了那个古老威严的县衙,第一次饱览了那些林林总总的大小商铺和票号,第一次体阅了古城街巷的热闹与繁华。这座经历了数百年沧桑之变的古城,犹如一幅古老而优美的图画,一笔笔工整地描绘在他的心坎上……

翻过历史的画卷,记忆的列车重新把我的思绪拉回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面对眼前这座让我牵挂、叫我担忧、惹我怜惜的小石桥,我感慨万千。是啊,社会在发展,历史在前进,随着新生事物的不断涌现,古老的东西也必将被历史所淘汰。如今的古县城,老县衙早已面目全非了,取而代之的,是安阳市第二实验中学;那些曾经盛极一时的大小商铺和票号,也繁华落尽,有些甚至荡然无存了;那道道古老狭窄的街巷,正在被宽阔平整的柏油马路所代替;那条曾经环绕在古城之外的护城河,也早已被人们用土块填平,现在只能看到桥北那半截狭窄的河沟,和那座匍匐在地面之上将要被掩埋的小石桥了。

我的记忆将在这里消失,我先辈的古老传说将在这里失落,古城的文化精髓将在这里失传。面对此景,我感伤之极,痛惜之极! 

刘青菊 


笔名青云,女,河南省滑县人,滑县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滑县诗词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河南省诗词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诗词发表作品260余首,散文发表作品30多篇,散见于<<中国青年诗选>>、《西江有月正清圆》、《滑台文学》、《参花》杂志、《浮萍文学》杂志、《大观》杂志、《天下诗林》杂志、《奔流》杂志、河南科技报、安阳日报、安阳晚报、上虞日报等书刊。现任《滑台文学》诗词专栏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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