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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 | 春仔:小孩过年砧板响

 原鄉書院 2021-02-09

客家铜鼓之

小孩过年砧板响

作者:春仔

“小孩过年砧板响,大人过年脚板响”这是流传于铜鼓温泉、石桥一带的俗语。的确,数十近百年前,对于小孩来说,在远远近近的爆竹声中,闻着家里飘逸的香味,听着厨房里砧板的响声,意味着有鸡有肉吃,那是何等快乐!而大人呢,却是忙前忙后,迎来送往,整天只听得到脚板的踏踏声,个中滋味,只有经历过旧岁月的人才晓得。

传统上,客家铜鼓人皆依山傍水而居,世世代代过的都是农耕慢生活,故此,过年的习俗虽然与中华各地大体相同,但又有不少鲜明独特的元素,令人称羡。一般到了农历腊月二十四日,过年的序幕徐徐拉开,剧目次第上演,寂静的山村热闹起来。

扫扬尘,这是每家每户过年前必须做的大事。先从历书上选择离年三十最近的“除”日,全家男女老少齐出动,把房前屋后、房里房外、家具窗台,全部清理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布置。春节前夕,家家户户贴春联,贴门神。管理祠堂的管年(亦称管首)还要到祠堂里挂纱灯、挂祖宗画像、挂古董字画。祠堂大门上方要贴大大的“进钱”(一种红纸雕花工艺品)二字。还要用红纸条写些吉祥话语贴在有关房间及厅堂的墙上。父母房间贴“椿萱并茂”,厅堂贴“对我生财”、“黄金万两”。牛栏外贴“长生水草”,猪栏外贴“血财兴旺”或“六畜兴旺”,鸡栏外贴“鸡鸭成群”等,对家里常用的算盘、斗桶、秤等也要集中到楼上供奉起来,并在算盘上贴“算千进万”、斗桶上贴“量金进宝”、秤杆上贴“秤千进万”等等。各家在祠堂内放的农具、杂物等也必须搬走。这样,村里村外,家家户户,皆是焕然一新,充满了过年的新气象。

我的妻叔祖九十岁了,常常讲述旧风俗。他说,在旧时代,绝大多数农民是在外给有田、有地、有钱的人做帮工的。到了小年这天,这些在外做帮工的人开始回家和家人团聚,主人家必定要办一餐酒席招待帮工,并初步商定好第二年的雇佣合同,其余人家则紧张地忙碌起来,张罗请吃“过年饭”。

客家铜鼓的过年饭,与我们普通理解的概念和内容不一样,专指农历腊月小年至年三十期间吃的团年饭,名曰“过年”。是日起,叔伯、兄弟间提前招呼:“x日到我家过年哈。”就算约定了吃过年饭的时间。

如是叔伯、兄弟众多的人家,自小年那天起即轮流做东,邀请一脉相承的血亲上门团圆、喝酒吃肉,吃包圆米果。上至爷爷、父母、叔伯兄弟、下至子孙。过去,即使是亲生兄弟,也有住所相隔数里、数十里的,尽管山道弯弯,有的兄弟还是会如期而至,但女孩是不在邀请之列的。相隔甚远的兄弟如若不能如期而至,次年新春必定要来拜年、吃新年饭。

吃过年饭那天,所有男丁可以不做事,尽情地在做东的家里玩耍,如实在有事,可做完事再来。先到的在厅堂烧起一盆旺旺的木炭火,团团地围起来,尽管聊家长里短,尽管论家道兴衰,尽管讲前尘往事,三国水浒,尽管斗牌九、打扑克。小孩亦尽可让他们翻江倒海。那是旧年代,一般打麻将的人是没有的。妇女们都在厨房里忙,除了端茶送水,煮饭帮厨,男人的事她们是不掺和的。就是开饭了,她们也只有端菜送饭的份。尽管那时物资不丰富,日子过得一般的人家十个菜还是有的。猪肉可以煮双份,泡豆腐可以煮双份,米果可以煮双份,其余以蔬菜为主,包圆撑酒齐上。鸡、鸭、鱼是有的,但是俭省着,主要是春节用来待客。

这家吃了一整天,临散场,另一兄弟说:“天光(明天)到我家过年哈”,于是第二家过年饭又定下来了。如此次第做东,直至年三十夜大团圆。

如果是兄弟少的家庭,就在小年后的随便那一天开始吃过年饭,二三位兄弟的,二七、二八开始亦可。如是独子独门,一家人在年三十晚吃团年饭就好了。

再穷的人家也要过年。曾经听过一个辛酸而又略带幽默的冷笑话,说旧时地主人家过年吃肉,一碗肥的,一碗瘦的,酒肉香气,有滋有味。一对穷人老夫妻躲在家里吃过年饭,煮了一碗南瓜,一碗冬瓜,关起门来,一个一声:“老头子哎,今晡(天)过年,来来来,吃块肥肉!”一个一声“老婆子哎,今晡过年,来来来,吃块精肉”。

客家铜鼓人过年要还年福(敬神)。还年福要在年三十的前夕进行。是时,不管天寒地冻,家家户户都要携带三牲酒礼,香花爆竹,纸板钱财到祠堂、社保、村坊福主处去敬奉一次,酬谢神明保佑一年平安、祈求来年更好。

大年三十除夕,中午过后,孝贤的子孙记挂先人,纷纷到坟上给先父先母送过年饭。子孙们提着竹蓝,竹篮里放着酒肉饭菜,纸钱香烛,跪倒在亲人的坟前,告诉阿爹阿妈,今晡过年,托您老人家的福,家中昌隆兴盛,人丁兴旺,如今家里有多少人口,今年收成几何,还请先父先母在天之灵照应等等。告毕,点燃纸钱香烛,放一挂爆竹,然后依依告别。

下午三点,子孙们要到祖宗案前敬祖宗。各家各户在家里将预备的三牲(即高头雄鸡、案上屠肉、水中鲜鱼),酒礼,放三只酒杯,置于祖宗神位前,子孙于灵前整齐排列,然后焚香秉烛,纷纷跪拜,默祝宗亲。长者要恭请祖宗,请毕,恭恭敬敬向祖宗告曰:“列祖列宗,今晡过年了,不孝儿孙子女,置办了三牲酒礼,纸板钱财,奉献于祖先灵前,愿祖先庇佑儿孙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八方进财,身体康健,好上加好!”自申时至酉时,敬祖结束,然后集中鸣炮、打铳、谓之“打响爆竹过年。”

家里没有设祖宗灵位的,则在自家正门中间摆上八仙桌,八仙桌上摆放三牲酒礼,一样地秉烛焚香,敬奉先灵。

然后开始吃团年饭。祖父家,或是长子家,厅堂里摆上一桌、二桌、或者三桌四桌,把酒菜端上八仙桌,菜上齐了,大家坐拢来。先要在酒席的上席放上一两双碗筷、酒杯,在酒杯里筛满酒,那是留给祖先的,谓之“安席”,表示对亲人或祖宗的怀念。一切就绪,再点燃一挂响鞭,大家开席。清油灯下,酒肉香气满屋飘散,全家上下把酒言欢,一家的祥和瑞气,尽显天伦之乐。

席散,屋里渐渐安静。女主人端来了茶。一碗热茶,消解了酒气油气。人们围着火炉准备守岁。成家立业的子女给父母、祖父母赏红包,老人给未成年子女发压岁钱。民国时期,压岁钱多的有一百文,少的也有十文或五文。慈祥开明的父亲还会给儿子送一个漂漂亮亮的纸灯笼,点上灯,通明透亮。母亲给小孩换新衣、新鞋、新帽,给小孩衣袋里装满花生。悄悄地告诉小孩,大年初一起来不要多说话,倒水洗脸要轻手轻脚,不要说“冇”字。又把烤火的火笼里的炭火集中起来,使屋里保持长夜有火。一俟厨房事毕,女主人还要在灶君前点香供奉,并将灶台的铁锅端开,用一个碗反扣在灶膛里,碗上放一盏装满清油的油灯,灯里放七根灯芯,将其点燃,称为点灶膛“七星灯”。再看看饭甑里的剩饭,正合了年年有余的吉兆,于是归房睡觉。

厅堂里守岁的男人们,一边抽着烟抿着酒,一边吃着土果子,一边扯着闲谈,一边打着牌九。旺旺的火燃烧着,散发出滚滚的热力。子时到了,再打一挂响鞭,关了财门,梦里梦到新年去了。

转个身,新年就到了。初一凌晨,爆竹此起彼伏,由远而近,又由近及远,烟雾香气缭绕于晨曦中的山峦之间。家长们依照旧历规定的吉时开门焚香,向着当年喜神、财神、贵神的所在方位分接众神。大人小孩出行(hang)、拜年。

早晨,各家各户的男丁、衣冠整洁,由长辈带领向祖宗三跪叩首。接着按辈分,小的向大的叩首作揖。拜毕,小辈三五成群,到辈分大的阿婆、阿娘处作揖拜年。彼此祝福中,说一声“添福添寿”、“吉星高照”、“万事如意”、“财源广进”。

早饭过后,各家的男丁齐聚正厅,拿出果品、酒等开始一年一度的茶会。姓众约定,管年(管首)要临时打麻糍参与茶会。一年开头,大家可以尽情的吃喝。一屋(村)十来户人家,家家的酒都要尝一点,往往有人喝得酩酊大醉。茶会没有什么程序,也没有时间限制,只是尽欢而已。下午,耕牛第一次出来放水,要放一挂鞭炮,表示牛儿出行大吉大利。

大年初二,早起还要敬祖宗,吃团圆饭。饭后开始走出家门向村坊邻居拜年。不分姓氏,不分疏亲,你到我家,我到你家,全村人来人往,又吃又喝,沉浸在一片新春喜庆气氛之中。不过,新年菜要丰盛一些。但为了节省,煮菜往往精打细算。有两道著名菜,一道是“墩面子菜”,煮一碗白菜,上面浇一点腊肝,故曰“墩面子”,人们都只吃底下的白菜,面上的腊肝还可以用,现在人们把它叫做“腊肝白菜”,也有用腊鸡、腊鸭“墩面子”的。另一道是鱼。那时有的穷人家没有鱼吃,就用一只木鱼代替。将木鱼放入碗内,锅里煮一锅汤,加上调料、葱、姜、蒜,浇在木鱼上当鱼吃。

大年初三为穷鬼日。过去,大年初一、初二不扫地,垃圾悄悄放在一角。一大早,家家户户把三天积下来的垃圾由一人送到屋外偏僻地地方,烧纸鸣炮后,立即头也不回地回家。有的地方,有人还会默念:“三张钱纸三根香,送你穷鬼到别方”。

过了紧张的三天,各家各户的生活秩序归于正常。初四日起,人们开始走亲戚。结婚的青年到岳父家去“转门”(女儿出嫁后第一次回娘家);老亲戚互相进行一年一度的拜望;外甥去向舅父舅母拜年;有的去新逝的亲戚家“拜大年”。村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各家各户应接不暇。

接下来“过上七”。过去,客家铜鼓人拜年要在“上七”前完成,否则,便如人们所称的“拜年拜到初七八,跪倒冇答杀”。所以,“上七”之前(包括初七)出外拜年的人都陆续回到村里。中午,全屋人再次集中敬祖宗,接着“过上七”吃一顿。当晚起,龙灯、狮灯开始活动,锣鼓、鞭炮声在村中此起彼伏。

正月十五是元宵,过年至此基本结束。中午,在“管年”的带领下,全屋人再次集中起来敬祖。敬完祖,管年把祠堂里陈列着的祖宗画像、古董字画、锣鼓纱灯一起收起,以备明年再用。把大门上贴的“进钱”撕下来烧掉。俗语云:“火烧门前纸,大的做生产,细(小)的挟狗屎”。告诉人们,过年已经结束,应该劳动生产了。

一位广东回来的朋友说,潮汕人特别膜拜财神,客家人非常敬重祖宗。对于前一句,我不予置评,对于后一句,却深以为然。

斗转星移,祖宗们的良风美俗仍在客家后裔中流传着,只是免去了许多繁文缛节。敬神敬祖的仪式逐渐退出了舞台,直至消亡。龙灯狮灯的技艺也日渐失传,且已然远去,而且还将越去越远。然而,保存下来的习俗依然盛行着。

上世纪五十至八十年代,人们照样在腊月小年请吃过年饭,春节也照样请吃新年饭。只有1959年全民吃食堂时,食堂里依然杀了猪,全体社员共吃团年饭。大集体时期,村民们的团年饭不只请老亲戚,有时一个生产队的社员互相请,或者共住一个大院的邻居互相请。小年那天起,一家一餐。还是那十碗菜,猪肉双份、泡豆腐双份、米果双份,大家吃得又香又甜。一位朋友告诉我,八十年代初,正月里请吃新年饭时,他已上中学,周末回家,村里人纷纷请他吃饭,解释说不是因为他会读书,而是请新年饭时他不在家,回来补请的。这样的新年饭,他要吃到二三月。

新的世纪,客家铜鼓人仍然在请“过年饭”,也照样在请新年饭。农村人依然在家里请,城里人却是上酒店请了。

作者简介


李梦初,笔名(乳名)春仔,男,江西省新余市人,现居江西铜鼓县。无党派人士。曾任中学语文教师十年,两届县政协常委,现任江西省铜鼓县人民法院高级法官。1985年开始散文创作,发表散文20余篇。90年代因从事行政、司法工作中断写作20余年,2013年尝试重新执笔。现为江西省宜春市作协会员,《西南作家》杂志签约作家,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先后在《创作评谭》、《西南作家》、《新余文学》、《仙女湖》杂志、《宜春日报》、《宜春文艺》、凤凰网《有故事的人》、自媒体《原乡书院》、《行参菩提》、《天下云山》发表散文、小说多篇,2015年获《仙女湖》杂志创刊十周年暨百期庆典散文二等奖;2016年第二届“立新杯”《新余文学》奖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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