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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 陈恒礼:跟着奶奶去割麦

 原鄉書院 2021-02-09

石板街系列

跟着奶奶去割麦

作者:陈恒礼

收麦的季节到了。空气划根火柴就可以爆燃了。整个田野都显得那么紧张,麦子在抓紧阳光饱满自己,从羞涩的状态到喜悦的成熟。这是人们等待的日子。

从小满开始,麦田对小德礼的诱惑力就无限地扩张。去麦田里割草,就变成了一件十分向往的事。春天,麦子拔节时,小德礼走在麦子的身边,就盼它快点长高,拔出它的麦穗。小德礼躺在麦子的身上,放牧的一只两只白山羊,在小德礼不远处地头低头觅食麦叶,有的是汁液肥美的麦叶供它选择。想去秋的时候,他在这里躺着抬头看天,希望有北归的雁儿从天空飞过。因为去秋的时候,它们从同一条路线上出现过,然后在离小德礼不远的红草河边,盘旋落下。小德礼开始幻想,如何捉住它们。大人们说,大雁住宿的时候,有孤雁在守候。如果想逮住它们,可以拿一根茴杆子点上火,出示一下,守候的孤雁就会警觉的呼叫一声,众雁会立即起飞。但发现一切平安无事,它们又会落下。如事三次,众雁便会对守候的孤雁不再信任。于是,人便得手了。是否如此呢?小德礼没有试过。他躺在麦田里,有时会看到西边的天闪出一道彩虹,是非常鲜艳的彩虹,每一种颜色都非常清楚,他想这麦子快快长大吧,麦子长大了,他不是躺在它们身上,而是躺在它们的身边,揽着它们的头,去剥开它们的麦子粒,递到嘴里,有清新鲜美的汁液,流进他的心里。待它穗子金黄的时候,就是小满到芒种之间的时日里,他还会把它们穗子捋下塞进怀里带回家,当然,这些全是偷偷干的。因为饥饿。

芒种来了,生产队开始组织收麦子,凡是可以拿得动镰刀的,生产队概不反对。只是工分不同而已。收麦子时生产队管中午一顿饭的,麦面馒头少不了,猪肉炖粉丝,绿豆饼豆芽汤也会有的,所有干活的人都可以饱餐一顿。这才是最大的吸引人的动力。从上个麦季到这个麦季,人们几乎没有吃到麦子呀!奶奶说,明天和小德礼一起去队里割麦,有猪肉吃。老爷就赶紧磨镰刀,是那种胖胖的铁匠打的四方形镰刀,一边磨一边试试刀锋。小德礼一夜带着美好的猪肉想象睡了。第二天一大早,生产队长乔起明,就是在公社食堂办饭的乔老二的大哥,老共产党员,就会从街东头喊到街西头,“割麦了!”招呼大家集中起来去割麦。他这个人一个麦季下来,就喊不出声了。你想想,一个麦季,大约持续一个多月,谁的嗓子也不是钢铁做成的,他不可能嗓子不哑,喊慢一点这活也干不好,大家出工慢呀。麦收季节,时间就是生命,有一点疏忽,如遇天气变化,这麦子就收不上来了。乔起明说,收到手里不算收,拉到家里才算收。拉到家有时也不算收,做成馒头吃到肚里才算收。做成馒头往嘴里送的时候,也兴许掉下来。这个老队长,后来临死时,就是躺在麦秸垛前死的,麦秸垛没问他,任何人也没有问他,他就这么的去了,一句话也不说的去了。原来一心热爱集体的共产党员在临死时,竟是这么的无语和凄凉,除了阳光灿烂地铺在他身上。小德礼看到了他的死,很是伤心不解。

小德礼和奶奶一块下了麦地,所有的队员热热闹闹像过节娶媳妇一样兴高采烈。老爷不用割麦,他赶大车的水平高,关键时候用。他打场的水平高,关键时候用。这样的人是不用去割麦的,割麦,是一件极为痛苦难熬的事。

按照惯例,成人割麦子,每人要认六垅麦子,所带的小孩,可以是三垅或四垅,甚至会一垅两垅的。对孩子来说,中午那一顿饭是主要的。奶奶当然也是六垅,小德礼就认了三垅,低着头不甘落后的拼命割,其实他并不会割,奶奶还要不断回头照应他,告诉他该怎么抓麦秆,怎么用刀,怎么去捆麦个子。小德礼干一会儿就兴致全无了,盼望着快到地头,快点到中午有人送饭来。到后来,他就宁可不吃那猪肉,也不想干了。

生产队负责做饭的社员,用大洋铁桶装菜,用腊条筐装馒头。他们一出庄,眼尖的干活人就看到了,就会喊送饭来了。大伙马上停下正在干的活,集中到地头,等待着馒头猪肉。其实小孩来凑热闹割麦,就是为了这个,大家都清楚,谁也没意见,和大人一样,照领一份饭菜。吃的那个香,神仙一样飘起来的感觉。奶奶就看着小德礼笑。

吃完饭是有个小休息的。社员不仅带了吃饭用的筷子碗,还带来了水罐磨刀石,趁这个机会,抓紧磨刀,下午还要干活。磨刀不误砍柴工,凡是会磨刀的社员,身边围了许多人,每人手里都拿着镰刀,等着他磨,这不是偷懒,是真的磨不好。奶奶不用,他老人家都不求人,自己磨自己的刀,也磨小德礼的刀。

每到这个时候,年轻的社员就会疯狂一阵子。刚有小孩或小孩已经断奶的妇女,会抓住一个嘴上讨便宜的年轻男社员给收拾了。她们会合伙把这个男社员放倒,摁在地上,挤出乳白的奶水刺他的脸。还会把他的裤子退下来,装进许多麦穗头,再给他穿上。这男的一边嗷嗷的吼叫,一边心甘情愿的享受着。游戏结束,他们还得干自己的活。

越是到傍晚,小德礼越是干不动了,盼望着快点回家。这点猪肉馒头吃起来也并不容易。这时候,生产队来拉麦子了,有头车,有平车,最令小德礼兴奋的是大车。四个轱辘的老式木大车,像坦克一样,由三头牛拉进麦地。它真能装麦子啊,一大片麦子不够装一车,装得像一座麦山那样。小孩子和妇女,这时候可以不用割麦了,向大车跟着拖麦个子。大车底下有人用木叉子向车顶上扔麦个子,车顶上有人在码麦个子。这是个技术活,万一码偏了,这车麦子就可能拉不回社场上,就可能半路上倒下来。赶大车的社员要一点本领了。要把三头牛的注意力集中在一起,要引导他们走正确的路,否则就会陷在泥路上,甚至连麦地也赶不出去。老爷就是赶大车的人,而且越难赶的时候,越是他出现的时候。老爷的喉咙很响亮,他的京剧也唱的有板有眼,何况赶牛?老爷在赶车时不可一世,精神抖擞,大吼一声,这大牛车就稳稳的向前滚动。麦地的地是软的,这需要功夫,等上了路,就好多了,老爷可以唱着赶牛的号子,赶着大车往回走。但有一次小德礼看到邻边生产队拉麦子的大车,陷在桥头的一边过不来了。等老爷赶的大车到了时,他们会齐声喊,三老爷来了,三老爷来!交给他!交给他!老爷也不客气,看看车,看看路,看看牛,就开始抓住僵绳,然后就在车前牛后,把牛鞭一甩,大黄、二黑喊出牛的名字,一连串的连吼加叫,这牛就撑开了四蹄,竖起尾巴,直起了腰身,一齐用力,大车就慢慢地上了桥,过了坎。不是别的人赶大车不能,而关键是别人做不出老爷这套活来。小德礼心想老爷那么瘦小,居然使唤这么大的牛车,了不得。他就站在旁边,一脸的自豪,仿佛这大车是他赶的。

等小德礼回家,手掌里疼痛难忍。奶奶给看了,一双小手都磨出了血泡。可是第二天,他还是跟着奶奶又去割麦了。他还是挡不住那些猪肉馒头的诱惑。

作者简介


陈恒礼,男,江苏睢宁人,当过农民,做过工人,下过塞北,闯过关东,编过县报副刊。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有散文、小说、报告文学、诗歌开始在江苏儿童、新华日报、美文、散文、散文天地、散文百家、雨花、青春、飞天、滇池、山东文学、当代小说、散文选刊、小说选刊、海外文摘公开发表,有《气象》、《湛蓝的泥音》、《好人九歌》、《中国淘宝第一村》等六种行世。曾获首市全国“当代农民”小说征文大赛入选奖第一名,全国报纸副刊、华东报纸副刊、江苏省报纸副刊好作品评奖二、三等奖和优秀奖、编辑奖;获《海外文摘》文学奖、都市晨报图书奖等奖次十余次,《中国淘宝第一村》列江苏人民出版2015年度十大好书之首,并获浩然文学奖。目前工作在睢宁县文化馆,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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