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郭永梅 我上中学以前，家家户户住平房带小院儿。清明过后，再小的院子也会挤出地方，砌个花池种些花草，最多见的就是地雷花。 地雷花是我最早认识的花草，我知道它有好多个名字。我母亲习惯叫它官粉粉花，《红楼梦》里贾宝玉送给平儿用地雷花研成粉末做的美白化妆品，平民花官家人用，名字沾上了官气；也有人管它叫太阳花、夜来香，前者容易和向日葵混淆，后者香艳味儿太浓；胭脂花听着好听但媚俗；书上学名紫茉莉，其实跟茉莉不沾边儿。 再好听的名字也改变不了地雷花＂家常花＂的卑微身份，与其攀龙附凤倒不如就叫地雷花，形象，好记，接地气，还听着实在。地雷花的种子真的就像一颗颗的小地雷，可能和我们小时候常看爱国主义题材的老电影《地雷战》有关，地雷就是打日本鬼子的正义化身，因此对叫＂地雷＂的花也有好感。 我读书少，没见过哪个文人用诗文赞美过地雷花，也没见谁画过这种花，公园也懒得种，连长相差不多的牵牛花也不屑于和它们平起平坐。我估摸在梅、兰、竹、菊这些正经花眼里，地雷花只能算会开花的野草吧？ 也难怪，地雷花的样子像小喇叭，花型单薄，没气质，难让人产生借花喻人式的联想。 地雷花皮实好养活，不用施肥打药，不生病，不长虫，不矫情，不给人添麻烦。 浇浇水就茁壮成长，开起花来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晚间开了，上午谢了，一朵接一朵，一茬接一茬，没完没了，实实在在开满整个夏天。微风吹过，一簇簇，一朵朵，象小姑娘聚会在一起跳着集体舞，说着悄悄话，偶尔风讲了个笑话，大家就笑的前仰后合东倒西歪，那种不藏着掖着尽情绽放的豪爽劲儿，让人欢喜，让人感激。 五一前后开始张罗种花。种下一粒粒黑色小地雷，好像把谜语埋进土里，猜不出会开出什么颜色的花。粉的、红的、黄的、白的，还有杂色的。像吉卜赛女郎裙袂飘飘，五彩斑斓，象江南女子的花伞轻盈素雅，都好看。这一切取决于风的心情。任性的风打翻了画家的调色板，随心洒在花丛里，铺陈出自然和谐的美丽。 最常见的是黄色中挑染几缕红色的地雷花，象日照充足的富士苹果的红脸蛋；红色搭配少量黄色，鸡蛋炒西红柿的配色，白色夹杂着玫红，和母亲刚切好的水萝卜一样水灵灵。为什么童年的记忆总和食物联系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多数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孩子都有同感？物质匮乏的年代，＂馋＂不是什么丢人事儿。 地雷花用美丽和清香，装点了我们穷并快乐的童年。也不知哪个聪明孩子发明的游戏，摘一朵开的正好的地雷花，把绿珠子一抽，放进耳朵里就成了鲜花耳环，摇头晃脑嘀哩叮当，自以为美的稀里哗啦。原以为只有我们这里的小孩子这样玩，今天才听说，祖国大江南北，有花的地方就能长出地雷花，有地雷花的地方就有爱美的女孩子把它当耳环戴着臭美。 地雷花开招蜂引蝶，惹的本来就不爱睡午觉的小孩子心痒痒。亮红晌午，等不到大人睡着就偷偷跑出来在花池里捉蜻蜓，逮蜜蜂，追蝴蝶，吵吵嚷嚷，经常因为影响了大人午休被喝骂仍乐此不疲，一个夏天不消停。 在山东，地雷花也叫晚饭花。 吃晚饭的时候，喝好水的地雷花开的最热闹，白花总是急性子，带头先开。花香和着泥土的湿气，院子里凉快了许多。花池边摆上小饭桌，小板凳，粗茶淡饭，一家人在一起，天天团圆饭，还有端着碗串门儿边吃边聊凑热闹的邻居。这时候，劳累一天的父亲可以休息了，母亲也难得舒展眉头，和我们说一些有意思的事儿。 晚饭后天黑下来，也更凉快了，拿个收音机，听《每周一歌》，听广播剧，听评书，偶尔还能听到邻居大爷拉二胡，房后的姑娘带回男朋友，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歌，自已开起了消夏晚会。房山头上的大叔们下象棋、打扑克，远远就闻见嗄石(乙炔）灯的炝人气味，着棋落子梆梆的声音象助阵的鼓点，看棋的比下棋的还着急。 我总固执的觉得，我们小时候的夏夜，天比现在黑，星星也比现在的亮。半大孩子们坐不住，放下饭碗就往外跑，捉迷藏、偷电报是最适合晚上玩的游戏，满院子满街坊地疯跑。跑累了坐一起讲鬼故事，数星星，不是爹妈左一遍右一遍的招呼根本不舍得回家。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视，大人、孩子得闲，日子过得慢。哪像现在的人，穿着休闲装，忙的火上房。 我喜欢地雷花，这种长在土地上的花。现在家家楼房，花都委屈在花盆里，象小鸟被关进笼子，开的再鲜艳也显得拘束、呆板。真正爱花的人，乐趣一定不在于花的艳丽多姿或品种高贵，耐心看花就像培养孩子，发芽、长高、开花、结籽的过程，象小娃娃的成长，每天都有进步，每天都以新的姿态吸引人招人喜欢。 有的人种花是生活习惯，有的人是苦中作乐，有人是家居装饰，不管哪一种，我对爱花、懂花的人总是心存敬意，特别是在穷日子里把花当孩子来爱护的人，花和孩子一样是他们内心的光亮和色彩，是过曰子的寄托和希望，是人性中的善意和美好。套用一句俗语，爱花的人脾气都不会太差，运气更不会差。 后来，家家盖小房，地雷花就少见了，再后来搬进楼房的时候，我以为地雷花绝迹了。今天在劳动公园看到一大片地雷花，像见到儿时小伙伴一样惊喜。现在小区的房前屋后全是红的发紫的蜀葵，相比地雷花的小巧缤纷，太霸道了。为什么不再种一些好活又好看地雷花呢？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