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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读这篇 | 毛永波:有关树的记忆

 原鄉書院 2021-02-09

有关树的记忆

毛永波

老槐树祭

我的家乡在渭北旱原白水县桃洼村。行政管辖隶属于林皋镇。洼通凹也,村子是一个低洼的盆地。据老辈人讲,洼的形成,是因为村西北有冢,乃刘耀父亲的坟墓,那墓垒的高大阔气,修墓时从这里起的土,才形成了这个洼。冢西北方向,还有一个叫洼的地方,名温泉洼。想必原先是有过温泉的,故得此名,如今徒有此名了。

我的村子不大,分上下两村,我生活在那里的年代,只百十户人家,下村东头有一株古槐,属于毛姓家族所有。毛姓家族当时有十多户人家,却分为两家,且早己出了五服,早早地都分过纸了,应该属于小族穷户,没有祠堂也没有族谱,老槐树属于我们这一支毛姓家族。这是有文契证明过的,是另一支毛姓卖给我们家的。

我的村应该是很古老的。有两个证明,一是村子西头有一株古柏,两个成年男子都抱不拢,以我见过的古柏比照,它至少应该有两千多年的历史,这棵古柏旁长着一株小小的土梨树。我少年时,村人问我,知道一百零一棵土梨树在什么地方吗?我说不知,村人拉我到柏树下,我顿悟,一柏另一棵土梨树的含义。二是村东头我们家的老槐树,高不可尽知,只知其粗,大概四个成人也抱不拢。树心己空,我们小时候玩藏猫猫的游戏,空心树中能藏二、三个小孩。光是那裸露在外的根系,坐几十人在上面开会也不成问题。树的枝干许多己枯,冬天北风呼号的夜晚,就会有被吹折的枝干掉下来。那枝干可大着呢,有一回,掉下来的枝干有木桶那么粗,八九尺长。老槐树丈把高的地方,分为三枝,每枝也都粗得惊人,其中一枝上头有斗大的树瘤。奶奶告诉过我,说那是树的灯,神灯。麻子蜂也最爱在那里筑巢,牛头大的蜂巢,成群结队细腰长腿宽翅的麻子蜂在那里一年三季嗡嗡飞舞。树干虽有洞,却还有活着的部分,春夏日,常有树叶婆娑,为生活在其下的乡人罩一份荫凉。我常以为,那是活着的树皮从地下朝上输送的水分滋养的。

老槐树是我们家的,也是我们村的,按今天的说法,颇有些地标的意味。我的童年时代、少年时代在老槐树下度过,青年时代常常仰望着古槐,最近几年,总觉得对不起老槐。

我十八岁上离开家乡在外漂荡,随着年岁的增长,走过了很多地方,也阅历了很多名木古树,但如我的古槐那么粗壮和盘根错节者少之又少。随着整个社会对古树保护力度的不断加强,许多稍有年令和背景的古树身上钉上了古树保护的铝质小牌牌,大小如一张扑克牌,这不仅仅标明这株树是受保护的,随意动弹不得,更是树木的名片。在某个文物保护的档案馆里,一定也保存着一张同样的卡片。而我的古槐呢?

大约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或者九十年代初期,我回到我的村子,村头的老槐树己荡然无存。那一块的空间似乎从来没有在过一棵老槐树似的,只有我心头那一块空落。那时我们己经举家南迁渭南,只有向伯父求证。

我的问话自一句可笑的废话开始,老槐树呢?伯父说,打了,我能听懂,打了就是伐了。第二句才是我真正要问的内容,为什么?伯父说,长在别人家地里。敢情当初买树是没买地的。后来我才进一步了解到,老槐树的寿终真正与恐惧与迷信有关。

老槐树长在毛氏家族另一支的一户人家庄子后边,这户人家因了老槐树的原因,庄子不能向后伸,因此就成了个半截庄子。半截庄子是八伯家,家穷,夫妻不睦。八伯母身体不好,唐山大地震那年,大家都睡在户外的地震棚里,八伯母一夜咳嗽,半个村庄的人都睡不好。病恹恹的八伯母肯定沒有活过五十岁,埋葬了八伯母,八伯父请阴阳先生看了,阴阳先生说是老槐树碍了八伯母的寿,老槐树必须打掉,否则家里还得出祸事。就这样,活过几百上千年的老槐树在我的父辈手中夭折寿终了。后来,八伯父延展了庄基,几年之后,他的小儿子------我们这一辈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弟弟因白血病死亡了,年令还不到二十岁。有路过的阴阳先生说,这是冲撞了老槐树神灵的惩罚。这些事,谁能够说得清呢,说不清,说不清啊!但老槐树不在了却是铁定的事实。

老槐树没了,村人没有了乘凉的地方,也没了聚集的核心。年轻人纷纷到城市讨生活去了,老年人一个接一个地死亡,中年人一个个地变老。

去年回白水见到村西头小学的一位王姓女同学,我问她们家的老柏树还在吗?她说还在原地长着,文管和林业部门给老柏树已经钉上了保护的牌子,我心释然。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愿老柏树常在!我们相约有空时一起去看老柏树。它一定全部知道这个村子的冷热饥寒、种族繁衍、人事变迁甚至许多诡秘的事件,只是少了我的老槐树的佐证。

 西头那株老柏树

岁数大了,越来越愿意怀旧。去年做过一篇小文章,题目是《老槐树祭》。做那篇文章的时候,想起我们村子的老柏树,老槐树在村东头,老柏树在村西头,也产生了去看一看老柏树的念头。今年正月二十日,高中的同学在白水县聚会,来了我们村的两个女同学,王玉玲和王西草,我问及老柏树,他们很默然的回应了我的关心。当我提出去看一看老柏树时,他们还是乐于陪我去。今天,邻村一个高中同学的父亲去世,我专程从省城回去吊唁。饭后,和同村的另一个女同学朱竹芳又念及此事,朱同学麻利地联系了两个王同学。我们算是村子里那一级读过高中的少数人的一部分,一起来到了老柏树下。

东头的老槐树姓毛,西头的老柏树姓王。但是老柏树如同老槐树一样,也被两个王姓家族纠纷,我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也不需要知道最后的结果。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他们都属于桃洼村,都是这个村子的瑰宝。不同的是他们的命运,老槐树早在二十多年前被恐惧和迷信,被无知和自私伐没了。而老柏树还在,依旧魏然屹立在千百年来它坚守的土地上,只是被更多的人朝拜。他已经不再是一株简单的树,而成了一个村子的象征,被赋予了神奇和魂灵,被尊重和膜拜。

凭肉眼看不到老柏树的任何变化。也许是岁月模糊了记忆,但是老柏树的树轮肯定每一年都在增加。孩提时的老柏树高大魁梧,静立在空旷的打麦场上,周围只有一棵矮小的土梨树(被戏称为壹佰零一棵土梨树),显得十分高大,胸围两个成年人都合抱不住。树身上钉着拴马的环铁,常有轮休的骡马拴在树下,牲畜们也就在那里拉撒,孩子们在那里玩耍。

人口在不断增加,村子也在不断扩大,我离开故乡已经三十八年了。每次回家,都匆匆忙忙,无暇看老柏树一眼。老柏树站立的位置虽然没变,但是周围的环境却已面目全非。老柏树已经“挪”到村子里边,就在一家庄子的后墙边,茂盛的枝叶已经覆盖了那户人家的屋顶和庭院,仍然是沧桑的枝干顶着葳蕤的树冠。我把着树身巡睃了一圈,没有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我想看见的是一枚小小的标签,上面写着古树名木保护的编号。但愿是我的疏漏。

中国有三大古柏群,黄帝陵古柏群,仓颉庙古柏群,孔庙古柏群。这三大古柏群我都去过,前两个古柏群都在陕西,在同一个纬度的桥山山脉,看来陕西是适宜生长柏树的地方。仓颉庙在故乡白水县的史官乡,我曾经很多次去过那里,依那里的柏树推断,我们村的老柏树树龄当在两千多岁。它孤独的生长在我的桃洼村,不像古柏群的柏树有那么多的记载和传说。它也许是一个名人手植,也许是一个普通的老先人某年春天植树活动的遗留,或许还是某一只鸟儿丢失了的粮食发芽。但它从众多的树木中脱颖而出并且走过远古来到今天,一定是见证过我们这个小村子的沧桑变化,见证过树底下的悲欢离合,也说明我们这个小村子有着悠久的历史,深沉的文化。

祝愿老柏树万年长青,千万不要重蹈老槐树的覆辙。

作者简介

毛永波,陕西白水人,供职于西安财经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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