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解语 我觉得家乡的方言很有意思，它将“麻雀”称之为“麻油子”。也将个头瘦小但行动敏捷的人形容为“像个麻油子似的”。这语气虽有调侃成分，但不无怜悯之情。 至于“麻”字，很好理解，我们平常所见的麻雀总披着一身褐灰相间的羽毛，上面分布着些许深浅不一的斑点。 可“油子”二字又作何解释呢？也许，是指麻雀生性顽劣，狡黠油滑。它们喜欢在人类的屋檐下筑巢，有恃无恐的混在鸡群鸭群中明目张胆的与之抢食。 它们体型小巧，动作灵敏。可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见地上撤有谷物便蜂拥而至，若有人稍稍靠近时，它们就一哄而散。 庄稼人和麻油子同处一片屋檐下，彼此间斗智斗勇了一辈子，最终也没能分出个胜负。 它们既吃害虫也糟蹋粮食，认真说起来，算是功过各半。 所以，人们对麻油子一直怀着又爱又恨的复杂感情。另外，它们还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家巧”（赖在家中不走，不劳而获，投机取巧）。 儿时，常和小伙伴们垒起椅子掂起脚尖爬上爬下的去“掏麻油子窝”，那是生活中的一大乐趣。麻油子的窝一般藏身在老式砖墙或土胚房子的门梁墙缝中，从外表上来看，极难被人发现。 墙缝不会太宽，最多也只能容纳下一只小孩的手臂。麻油子将自己的窝搭建得很隐敝，有时墙缝外会不小心露出几根细细的干草，我们就是靠着这一蛛丝蚂迹才能直捣它的老巢。 手持火钳，试探性的伸入墙缝之内，慢慢地朝外扒拉，紧接着会钳出一些篷松的乱草和凌乱的羽毛，偶尔还能掏出几枚麻油子蛋。 我妈常叮嘱：“你们可千万别打破麻油子蛋，若是沾到脸上，就会长出难看的雀斑，一辈子都去不掉。” 那会儿，光顾着贪玩了，哪里听得进去？再说，也无科学根据嘛！不过，我有一个远房堂哥，小名就叫“麻油蛋”，当真是一脸的雀斑，密密麻麻的。大家都说是他小时候太淘气专捉麻油子乱摔麻油子蛋，所以，遭到的麻油子的报复。 其实，这也太冤枉麻油子了，我得帮它们“平反”。有些人脸上的雀斑是天生的，和遗传基因有关。而有些人的斑点是后天形成的，其中包含了多种因素在里面。 还记得有一次，我将火钳轻轻捅进墙缝的麻油子窝内，却意外的踫触到一个软绵绵的物体，并传出几声稚嫩的鸟鸣……拉出来一看，原来是几只光秃秃的羽毛还没长齐的小麻油子。它们闭着眼，大张着嘴巴嗷嗷待哺，而母鸟不在窝内，想必是外出觅食了。 我们有些于心不忍了，小心翼翼的托起幼鸟和鸟窝，又将它们轻轻地塞回墙缝内。当时少不更事，根本不懂得什么是佛教，也不知道“放生”的意义。这小小善念，纯粹是发自内心的本能。 但孩子总归是孩子，面对着自由飞翔的可爱小鸟，内心情不自禁的充满了好奇和向往。每当它们蹦蹦跳跳地出现在我眼前时，都是一种巨大的诱惑。 我多想抓住一只麻油子握在自己掌中细细的把玩。也曾在自家小院的空地上撒下一大把金黄的谷子，用木棍撑起一把倒扣的筛子，筛子的另一端系上了一根长长的绳子……然后，牵着绳子，躲在门栅后面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的猎物。 可这些小东西警惕心很强，甚至有些大智若愚。明明看见它们钻进筛子底下去偷吃谷子了，我便赶紧拉扯绳子…… 也可能是心情太过急迫，没能做到手眼协调一致，不够快准稳，每一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可我从来没有死心过。直到有一天，几只胆大包天的麻油子竟然飞过门坎，堂而皇之的闯入堂屋中，我飞快地掩上了两扇厚厚的木门。 它们惊慌失措，四处突围，不停地扑腾着翅膀欲从墙上的亮瓦缝隙中逃窜（墙体高处用于通风换气的小窗子，用青灰色的瓦片垒就而成的），而我则顺手操起身旁晾衣服的长竹竿使劲地挥舞，想将它们从高处击落。 有几只机灵些的麻油子最终还是从亮瓦空隙中逃脱了。只剩下最后一只，可能是飞累了也可能是吓傻了，它跌落在墙角边上瑟瑟发抖，等待它的，将是束手就擒。 看着这来之不易的战利品，我心花怒放。将这只麻油子轻轻握在手里，触摸着它光滑柔软的羽毛，感受着它温热起伏的心跳，与此同时，也惹来了小伙伴们的一片羡慕声。 我想把它好好的饲养起来，希望它能成为我的好伙伴，它将是我单调童年的一抹亮色…… 怕它饿着，我给它找来菜青虫和饭米，但它却冷漠倔犟的扭过“头”去，对我不理不睬的似乎不屑一顾。任我再怎么努力都撬不开那张紧闭着的尖尖嘴巴。 夜晚降临了。入睡前，我特意找来一个小纸盒，并在盒底垫上一层洁白柔软的棉絮，然后，将它安置在这个温暖舒适的“小窝”内。 我以为，第二天它就不会那么的愤怒和抗拒了，也不会再那么胆怯害怕了。就像当初我成功的驯养过的一只小野兔，在朝夕相处中它自然而然的会和我变得熟络亲密。 可是，我错了。次日清晨起来，当我掀开倒扣在桌子上的塑料篮子时不禁惊呆了：纸盒内的麻油子已经死了，它僵硬的身体还保持着挣扎欲飞的姿式…… 握着麻油子小小的冰凉尸体，我心中十分的后悔难过，悔不该自私的将它占为已有。那一次，也是我对死亡最初的认知，生命太脆弱了，转瞬即逝。 长大后我才知道，麻油子的性子十分刚烈。除非从雏鸟时期就开始养起，成年后的麻油子脾气大性子暴。若不小心被人们捕捉，便会不吃不喝拼命的挣扎抵抗，最终，会活活的累死和饿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其实，它们不习惯“嗟来之食”，一旦丧失了自由，便会变得寝食难安，剩下的只有孤独和绝望。 写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一句很生动也很怀旧的歌词：“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我想，鸟如此，人亦如此。 我们都渴望自由，我们也都离不开心灵和行动上的自由。这一生，若能像风一般的自由像云一般的洒脱，该有多好。 花解语，本名陈巧萍，河南信阳人，自由撰稿人。喜文学诗词，喜旅游摄影，喜美食擅烹调，热爱花草大自然。崇尚诗意禅艺人生。《禅艺会》上设有个人专栏，另有多篇散文诗歌散见国内其它期刊及公众号。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