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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营曾拥有一条街的“大善人”、抗日志士俺外姥爷付伯平琐记

 微游枣庄 2021-12-04

这株三百岁古槐曾见证了当年“付家一条街”的荣衰历史

一九七七年春,俺五舅将四间草房翻盖成三间单庙大队第一座青石灰瓦房后,我就跟俺姥娘和外姥爷住进了东屋。东间屋虽说是三个人睡两张木床,可在我印象里俺外姥爷只在他那张南北摆放的小木床上睡过两次——他是“疯子”,每到夜幕降临就会拉着木棍,唱着“先有国,后有家”到处游走,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我从记事起就知道一件事:夜幕降临后,只要俺娘听到狗叫,折身就起,开门守候。如果是俺外姥爷来了,他也极少进屋休息,顶多站在院子里喝一碗开水,不顾俺娘的苦苦相劝,就唱着歌、拉着棍子,义无反顾地走进无边的黑暗里,又不知所踪了。

俺外姥爷夜晚流浪,白天也不在床上睡。他喜欢拎着一张没熟过的硬梆梆的黑白相间的狗皮,侧躺在五舅家大门旁边阳光充足的地方,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有时,他会在狗皮上深佝着腰,嘴里发出一串串似被“望天猴”辣椒辣着一样的“呲、呲”声——我知道他的老毛病“拖肠”又犯了。

我赶紧跑回东屋,从中间抽屉的白色纸包里,取出两粒白色的大药片——止痛片,再用粗磁碗倒上大半碗开水。当我将药片放进俺外姥爷的嘴里,他立刻含药伸嘴至碗沿,短促地“嘘”了几下后,就梗着脖子很响亮地接连喝两口,将药片送到肚里。他吃完止痛片后,疼痛好像一下子减轻了许多。但这只是自我治疗的初步,待“呲”声减弱变小,俺外姥爷还要继续佝偻着身体——他必须用手指将从腹膜破损处滑出的那段小肠揉送回归原处——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也是痛苦的,好在有可以减轻疼痛的神奇药片。后来,我才知道多吃常吃止痛片伤肝肾——俺外姥爷每次到俺家,我都会看到他的腿脚肿得晶莹水亮,这应该是肾功能衰弱的症状,而非家人认为的夜里不停行走劳累所致!

俺外姥爷在精神状态较平稳时,白天也会轻唱着歌上俺家,也会帮俺家干一些家务活,用粉笔在地上教我和俺哥写一些已废弃不用的繁体字,或裁几张牛皮纸,挖一瓢小麦、棒子,教俺们包馃子……也曾领我赶过几次周营集——他好像跟周营集上所有的商贩都很熟,商贩们好像也都认识他,四外村庄的人好像也都很尊重他——可这样的“尊重”,连幼小的我也能判断出,都是看在俺姥娘、二外姥爷、八个儿女的面子上!

大人知道给面子,可周营街及周营至单庙至高架子沿途村庄的小孩子却哪里懂得人情世故,见到俺外姥爷就指指戳戳,欢跳着大喊:疯子,疯子来了——甚至还会用小石子扔他——这时,我总是愤怒地紧握双拳,怒目相向——但俺外姥爷却一点也不在意,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有时还会掏出自己舍不得吃的水果糖,递向这些捣蛋孩子。这些孩子哪会吃一个“疯子”的糖,就一哄而散了。

其实,我极不情愿跟俺外姥爷赶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每次他都是将买到的东西往我手里一塞,自己像个“大老板”一样,抄着手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把我当成雇佣的“小伙计”。相比之下,还是俺姥娘照顾我,总是尖着小脚弓着背,尽可能自己多拿多背,还老是想着给我买块糖、买个溜溜子、买根油条……还有一次,在鱼市边上给我买了一碗上面覆有四个金黄色萝卜丸子的面条——

当他精神介于清楚不清楚之间时,常常善心泛滥——将俺家和俺五舅家的粮食、柴草、家什在半夜时分偷偷放在高架子或单庙他认为需要的人家门口。时间一久,次数一多,那些莫名其妙收到东西的人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就会送归回俺家和五舅家。对此俺娘和五舅一直听之任之——不支持,不反对,只是将贵重或心爱的东西尽可能守护好——我从懂事起就感觉不可思议、迷惑不解,直到听俺姥娘和俺娘讲了俺外姥爷的那些久远的故事,才有所理解,有所释然——

俺外姥爷名叫付伯平,生于一九零六年,在正值青春年少时,就开始逐步接管在周营街的家族商业,至一九四五年的十几年间,他已将家族商业发展壮大成拥有一座酒厂、一座烟厂、一间综合商店、一间饭店的“付家一条街”。不仅如此,还在周营街周边买了三百多亩良田。至于当时到底有多少钱、多少粮、多少人干活,俺姥娘也记不清,只知道她每天要领四五个人烙三百多斤煎饼才够吃。另外,当时还处于孩童时期的俺二姨还清楚记得:家里的粮仓被伪区长李允阁带人烧了三天三夜后,依然还能在仓库中心位置扒出数千斤没被烧焦的小麦……

拥有“付家一条街”的俺外姥爷每次外出转悠,总是留意谁家是否逢灾害病、是否穷得揭不开锅、是否房屋破旧漏雨……然后,他就会亲自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把这户人家所需的钱粮放在门前窗台,绝不会让这家知道,事后自己也绝不暴露,更不允许略知内情的家人和伙计出去透露一个字——俺外姥爷不仅大做善事,还自一九三八年三月十八日凌晨日军入侵周营后,积极支持抗日——他动员比自己小九岁、刚从滕县滕文中学毕业的弟弟付元昌投身于孙伯龙、邵剑秋组织的抗日游击队,同时以身犯险,购置一百三十多支汉阳造,让俺二外姥爷无偿带给队伍。

俺二外姥爷不负俺外姥爷的重望,于一九四一年(民国三十年)二月十一日夜三时,时任八路军一一五师教导二旅五团军需主任的他,在俺外姥爷作内应的配合下,带领运河支队的战士攻克了周营伪区公所,全歼伪军二百多人,活捉了伪区长孙景义。之后,俺二外姥爷意外被捕。俺外姥爷在明知希望渺茫、九死一生的情况下,还是决定尽全力一试——无论与公与私都要想法设法营救。经多方打听,通过送重礼给西沙河村一个地主的女儿(驻枣庄日军宪兵队中佐相好的),竟把俺二外姥爷从地狱般的宪兵队监牢里救了出来!

死里逃生,身心倍受摧残的俺二外姥爷经过调养后,先后被县委任命为多义区区长和三区(周营区)副区长兼区游击队队长。一九四四年(民国三十三年)农历五月初八夜,在受运河支队委派时任伪乡助理员的俺老外姥爷付士密(字郁亭)的里应外合下,二外姥爷和邵子真、华新乙等带战士收缴了周营伪乡公所长短枪四十余支,机枪一挺,手榴弹一百五十多枚,各种子弹一千六百多发。正因如此,俺老外姥爷被伪区长李允阁怀疑,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遭到没收家产、焚烧房屋和粮仓的报复,并威逼全家老小不得携带任何财物连夜搬迁,不得在周营街方圆十里范围内停留——听俺姥娘说:由于日伪军看得严,她和俺外姥爷商量后,将家里大部分金银细软和枪支弹药丢进了家院中间那口深不可测的古井内——这口井就是后来周营邮电局院里的那口还在使用、依旧甘甜的水井。

1996年二外姥爷二姥娘和大舅大妗子在兰州合影

一家老小在俺外姥爷的带领下,扶着年近花甲的老外姥爷和老外姥娘,领抱着八个子女,在恐惧和不舍中,于夜幕的掩护下,悄然来到了周营北一里外的单庙村安下了家——早有防备的俺外姥爷几年前就在此购置了一座由四间主房、两间配房组成的院落。也不知为何,日伪军也没再追究,可能也无暇追究——当时峄县的抗日形势好转。第二年的八月十四日,日本鬼子宣布无条件投降了。

俗话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俺外姥爷一家又经过国民党的兵、马子和“烂煎饼队”的数次折腾后,土地、家产几乎损失殆尽,却也因祸得福——中央政府颁布《土地法》后,开始划阶级、定成分,曾拥有“付家一条街”的俺外姥爷一家,被定为了“中农”,从而免遭了批斗和管制。

俺外姥爷却没能因此幸运几年,就被抓到周营街西头挖了一天大井,并直接造成了俺外姥爷的精神分裂,从此“疯了”——一九五九年的九月,由于“大跃进”和“大炼钢铁”的影响,俺外姥爷眼看着家里揭不开锅了。就在这时,恃宠而骄、年纪只有七八岁的五舅偷偷藏在风箱里的五个芋头干,在一夜间被饥饿的老鼠吃得精光,这差一点将五舅气疯急疯,哭喊着又蹦又骂,非要跳进门口的汪塘自杀不可。好在俺外姥爷死死抱住不松手,才保住了他一条命。经此一闹,俺外姥爷就跟俺姥娘商量决定:上山家林煤矿找当时在矿上干仓库保管员的俺二舅想想办法。

当天刚蒙蒙亮,俺外姥爷就开始步行往北过单楼、牛山、王楼、许庄、张楼,待穿过黄风口到山家林煤矿找到俺二舅时,已是上午十点多钟。正在上班的俺二舅得知情况后,赶紧掏遍口袋,又跟同事借了一点,凑够十块钱给了俺外姥爷。谁曾想,有着经商天才头脑的俺外姥爷竟在矿区市场发现了商机——这儿的针头线脑特别便宜,如买一些到周营街零卖后,可挣到数倍的利润。于是,他头脑一热就把这宝贵的、救命的十块钱全部用于买了杂货。

夕阳西下,饥肠辘辘的俺外姥爷刚在周营街北头路边摆好摊,就被两个臂缠红箍的“三反”工作队队员查处了,说俺外姥爷这是搞“投机倒把”,除没收东西外,还把他关进了刚成立一年的周营人民公社大院里的一间黑屋子。第二天鸡刚叫三遍,已饿了一天一夜的俺外姥爷被叫起来,赶往挖水库的工地。

他空腹硬撑着干到日落西山,才被允许回家。当精神和肉体都透支殆尽的俺外姥爷踉跄着走到街西头一户本家门口时,拍了两下门后,就瘫软在地。当时,家家贫穷,户户挨饿。这户人家里能拿得出来的也只有聊以续命的芋头叶。此时的俺外姥爷也不再穷讲究,在没拌盐的情况下整整吃了两大碗。没想到俺外姥爷吃完芋头叶回到家后,就呆愣着一腚坐在堂屋门口,弓身抱头一言不发。在家人反复不断询问时,竟然默默起身冲到锅灶旁,从风箱顶上拿起洋火,哆嗦着大幅度擦出黄色的火苗,举着往屋檐上凑,嘴里还反复嘟囔着:不过了、不过了,点屋、点屋……就在俺姥娘和四舅、二姨上前掐灭火头、抢下洋火后,他双眉突然直直竖起,大吼一声,抄起身旁的一根木棍,见什么打什么,全家人吓坏了,赶紧一起上前摁住 。这到底怎么了,原来戴着无沿平顶毡帽、说话咬文嚼字、举止斯文、国字脸上常挂着微笑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得面目狰狞、力大无穷——众人好不容易控制住其手脚后,他就开始疯狂撕咬 。

俺姥娘看此情形,判断俺外姥爷肯定是在外受了强烈刺激——疯了。她赶紧抹了一把泪,吩咐五舅和俺娘到周营邮电局打电话给远在兰州铁路局任副局长的俺二外姥爷。

一个月后,在兰州省立医院治疗后的俺外姥爷在大舅和三舅的陪伴下终于回来了。虽然没有彻底治愈,但效果还是非常明显的,从“武疯子”变成了“文疯子”。从我记事起,“文疯子”俺外姥爷,从未打骂过人,甚至没有踢打过狗,脸上不是平静如水,就是挂着亲和的微笑。可一生行善爱国的俺外姥爷却在一九八二的初冬,于周营街南头的拖拉机站意外引火自焚而亡——据到过现场的五舅分析:那夜,俺外姥爷游走进周营公社空无一人的拖拉机站后,在身感寒冷的情况下,收集了许多浸有柴油的破布棉纱。在用火柴点燃取暖时,因一时不慎引燃了身穿的棉衣——那是一个多么凄惨的冬夜——一个七十多岁的病弱老人,在昏昏欲睡中,发现自己身上着火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边惊恐地呼喊“救命”,边拼命拍打周身呼啸上蹿的火苗。当身上的火越拍越旺时,疼痛的他情急之下,本能地滚倒在地,想利用身体压灭大火,可就在他倒地滚动的同时,着火的棉衣又沾满了地上的机油——

就在那天夜里,俺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俺娘听到狗叫和敲门声后,折身起床打开大门,却看到在雪白的月光下,站着一个浑身漆黑的陌生老头。俺娘问:你是谁呀?那个黑老头急切地回道:他三姐,你连我也不认识了,我是你大呀!醒来后的俺娘莫名其妙了半天,直到第二天上午,单庙来“送信”,才明白是俺外姥爷给她托梦告别呢!

后来听说,俺二姨也在那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正在边走边唱的俺外姥爷,竟然慢悠悠、轻飘飘地升上了富丽堂皇的天堂。到天堂后,不仅疯病好了,身穿真丝长袍马褂的他,还在天堂接管了好几家酒厂、烟厂、大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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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韩冷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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