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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每逢佳节被催婚?

 fbi3100 2021-02-17

今年春晚的小品《每逢佳节被催婚》引发了很多争议。


实际上,小品本身比较老套,梗也滥,但联想到春节被父母催婚,本来就是单身人士回家过年最头疼的一件事,现在被拿来二刷;


本来单身狗被嘲笑,不结婚被人说闲话,长得丑被不当人看,长得胖做癞皮狗、丑角……其实类似的戏码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发生,倒也是稀松平常,原本是可以习惯了,


但如此朴实无华的现象,当它被编成小品,我们难免会感觉到有点冒犯。


上期聊了宅男话题,今天来聊聊催婚这个话题。



节假日一回家,青年人首先可能面对亲友们“有没有女(男)朋友”、“何时结婚”的诘问,对于这些使人揪心的话题,上一辈的人似乎觉得并无不妥,甚至是一种与年轻人交流感情的模式。


毕竟,很多时候除了婚恋问题也没啥可聊的,但对于青年人而言,一个不经意的催婚的话,都变成了一种紧箍咒,让很多青年对回家心生畏惧。


从近年来自媒体呈现的催婚故事看,催婚现象已经逐步超越私人领域而演变为家庭之外的公共话题,甚至变成代际矛盾的一种形式,在这之中,又不得不说,青年女性面临的催婚压力以及婚姻焦虑都要更加突出。


笔者可以想象,过年回来,和上一辈的人坐在火炉旁,其乐融融地唠嗑,突然一个老人说到“一个人呐……”,这时气氛略显微妙,原本以为老人家会感慨出“一个人呐,个人奋斗很重要,但重要的还是历史的进程”这样的肺腑之言,结果等来的却是“一个人呐……处于哪一个年龄段就应该干哪一个年龄段的事”---


这个时候氛围就开始凝固,被催过婚的都知道,父母亲友催婚过程中最“冠冕堂皇”的一个理由,就是“一个人呐……处于哪一个年龄段就应该干哪一个年龄段的事”,例如,在建立家庭方面,一个人谈恋爱、结婚、生育等都被赋予了恰当的步骤和顺序,既不能过早,也不能太晚。



有意思的是,这些在催方可能视为天经地义的生命历程,到了被催方那里,却容易被翻译成“宁这是让我们,上学时不许早恋,毕业后赶紧结婚,堪称无缝衔接?”,这种错位该如何理解呢?


“一个人处于哪一个年龄段就应该干哪一个年龄段的事。”,这种话长辈们经常说,让人耳朵起茧,其实体现了一种生命发展的社会时间观念,用生命历程理论的代表人物,美国社会学家埃尔德的话说就是,“个体在一生中会不断扮演社会规定的角色和事件,这些角色或事件的顺序是按年龄层级排列的”。


换句话说,成长和死亡本来是生物的顺序,本身没有太多附加的意义,用存在主义的说法就是,我们上车是为了下车,出生是为了死亡,多么简单的事情啊,但在社会建构的主流“时间表”的表达中,变成了一种普遍的社会期望(规训),甚至是一种社会压力。


而中国上一辈人对于生命历程的理解里,背后是有一套特有的“情感”和“文化”的逻辑的。


费孝通先生说: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


根据我们多次提过的当下中国包含“四个现代”的理论可知——


在我国,我们能看到很多高楼大厦,飞机大炮,这些都是现代化的文明,相应的,青年男女们追求着自由恋爱,走向了流动和不稳定,这是“现代性”


有些地方开始步入单身社会和无缘社会,进一步就是“反婚反育”,这是“后现代性”


在一些人的头脑里,要攻破婚姻家庭这个私有制的最后堡垒,实现共产主义,这是一种“超现代性”


但不管怎么说,到了广大基层,尤其是中西部地区的基层,仍然具有浓厚的“前现代性”的情感逻辑,这是不可回避的事实。



诚然,费老意义上的原生态的乡土社会,其实在当代中国已经很少见了,但仍然有残留。这种乡土社会是靠着亲密和长期同调的生活来配合个人的相互行为,它的一个很大的日常特征就是“感情淡漠”,普通男女之间是不会像我们现在这样,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搂搂抱抱,你侬我依,夫妻间大多不苟言笑,哪怕是有男女之事被也被叫作敦伦。


实际上在这种社会里,稳定社会关系的力量,不是感情,而是了解,我们需要利用婚姻,利用生育,以及婚恋双方联系网来延续和扩大关系的范畴,最终保持整个基层社会的稳定性。


所以这里面是有一个层层递进的关系,即“催婚——催生——了解共情——维持乡土基层社会的稳定”。


由此衍生出了一套“时间表”,这套“时间表”,已经扎根了千年之久了。我们按照流传千年之久的固有顺序,毫不紊乱地将自己定位在各个年龄阶段。年长之人总能按照以往的经验揣测到年少之人的将来,为了避免其子女走向不稳定的未来。


从这个意义上,催婚的本质是稳定基层社会关系的一种表示,是理性的行为,但为什么现在催婚的长辈反而被呈现出一派歇斯底里的症状?


就像小品里的父母,说出“只要你有男朋友,做什么都行”,这种话确实会招来很多不适,觉得有病,仿佛对儿女感情本身并不关心(传统社会的感情淡漠),只要达到了组建家庭的预期就行了。



错位的地方在于,对于很多被催方男女来说,城市化、现代化的发展已经深刻地改变了他们的人生时间表。


一方面人们的寿命预期在不断提高,另一方面接受教育和享乐消费时间在人生时间表的占比越来越大了,打个比方来说,就是蛋白质膜在和基因的斗争中占据上风。


可以想象,如果我们生活在大概三四十就有预期会死的传统社会,读个博士研究生出来,都没几年好活了,那还读个杰宝博士?恋爱也别谈了,赶快回去结婚吧。对于青年人而言,他们需要接受完较长的现代教育时间,以获得职业,即使获得了职业,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于是结婚生育这个被社会赋予的所谓的人生任务在现代社会被大大延迟了。



如果说宏观上,这种延迟是符合诸多预期,是被称为单身社会的趋势,但重新数落到个体,则会显得有些残酷,尤其是从基层走出来的青年,上大学,找个好工作是实现个体城市化的方式,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都尽可能的压抑自我,“以学业为重”,在荷尔蒙丰裕的时节里,很多人遗憾地错失了机会,便更加紧张地投入到下一段生命历程中。


城市虽然有自由流动,有着自由恋爱的条件,一旦生活过,就恍然发现,城市生活有着巨大的空洞和混沌,城市人或多或少有着距离,想要和陌生人之间建立交流所需要承担的成本甚高(于是有了网恋,来降低这种成本),很遗憾,从基层走出来的青年,并没有多少人具备挑选的时间成本和金钱成本。


青年们到了城市,感情逻辑也自然变了,市场经济和高度分工化的社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离了谁也不会饿死,所以大家都更倾向于找到能让自己感情波动的人,也就是俗称看感觉。


信息爆炸,抖音上有好多讨论离婚率年年攀升的视频,人们见多这些磨合感情的难度,自然又心生恐惧,自称是宁缺毋滥,其实归根结底,我们开始追求一种享乐主义的感情和婚姻,与传统社会里的情感淡漠截然不同,如费孝通所说,“青年人把感情的激动,不断的变,作为生命的脉。”


走出去的青年人回到了老家,面对传统社会那套安排,产生冲突是必然的,尤其是对于青年女性,因为传统社会对于男女婚姻时间有着不同的认知,男性可以找比自己年龄小的女孩,故这个阶段青年男性并不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主要催婚和围攻主要对象(不上进的肥宅才是围攻对象),但多数女性却很难找到比自己年龄小的男性,这也造成了青年男女人生“时间表”的不匹配。



而父母辈这时表现出很激烈的催婚取向,背后大抵是残留的乡土社会,对于不稳定感情的不能容忍(不论是不按照时间表的顺序执行人生,还是不婚和丁克),会将这些视为对社会稳定产生破坏,要及时制止。


讽刺的是,父母辈潜意识里想通过家庭再生产出稳定的秩序,却给子女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使得家庭关系陷入紧张的冲突之中。


实际上,用传统社会的“时间表”去要求浸染在现代性的男男女女,把浮士德式的感情激动往乡土社会的“感情淡漠”驱赶,是错误的,纯粹的乡土社会以及其共同体已经不存在了,而现代化又是大势所趋,没有什么是真正稳定的,从这方面来看,催婚现象虽然闹心,甚至会爆发代际冲突,却也是个体的生命正在加速脱离传统社会文化和历史限制的必然现象。



最后总结一下:


关于感情,我们曾经的两个稳定共同体:


第一个共同体,是乡土社会的宗族或者集体劳动共同体,表现形式是依靠宗族,通过感情淡漠的婚姻排除不稳定,共同生活,产生共情,拥有共识,这是包办婚姻的基础。即使从乡土社会中走出,到了县城和小城市,依旧是催婚势力的主力。


第二个共同体,建国初一直到现在的体制内关联人群。这群人的共同体是单位,一个典型的表现还是共同生产、机关大院,这部分城市群体比农村更先进,不是包办婚姻了,更接受相亲。但乡土社会的一些残留依旧驱动着他们对子女时间表的予以规训,催婚也很常见。


现在的问题是农村作为共同体的作用在急剧下降,尤其是农村适龄女性大幅度减少——她们不愿意回农村了,同时非体制内从业人口增多,公司又不是打工人的共同体,导致相亲那一套在很多地方不适用,在城里没有认同,回老家代际关系紧张,网络上男女对立严重。



如今的青年男女众生都会很迷茫,前阵日子爆出的985相亲局,招来群众围观,与其说是高效排雷,不如说赶紧完成人生任务,这其实是一种退步。都2021了,再用50年前那一套办法,肯定是东施效颦。所以我们一直讲提高社会治理能力,也是讲要与时俱进。


最近央媒党媒纷纷发文支招,为当代年轻人脱单献计献策,在今天单身社会这种局面下,显得隔靴搔痒,但这也提醒我们需要建立起城市共同体中的情感社会保障或互助网络,从这个意义上,我们需要勇于去探索基于平等和城市共同体的新型的亲密关系。


至于如何探索,下篇文章会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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