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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笔记:河边老榆树下

 df7086 2021-02-18

梁东方

春节时候的滹沱河边,河水中有粼粼的波光,有野鸭有鸳鸯有䴙䴘还有长脖子的天鹅。它们都躲开堤边靠近人的位置,远远地在水中间,星星点点,吸引了堤坝上的车辆和行人驻足凝望,指指点点之间,是手持各个不同的手机和举着长枪短炮的照相机的纷纷拍摄。大家记录这样的情境,既是想留下天鹅的影子,也是为了在这个节日的下午温暖时光,做一点饶有其趣的妙事。

我坐在一棵老榆树下,榆树遒劲的枝条末端已经有了许多细密的黑色小点儿,那是将在春天里长成的榆圈儿的嫩芽蓓蕾,它们作为近景与水面上远景中的野鸭天鹅们互相呼应,在寂静与浩大的水与岸之间的沉寂里形成一种抑制不住的生机。这样的生机在真正的春天还没有来的时候,以沉静的方式预告着不久的将来。

老榆树皴裂斑驳的黑色树皮缝隙里有一个白色的蜗牛,一动不动地冬眠着,只待春风再起的那一刻。它在老榆树的树皮缝隙里静待,无疑是正确而聪明的选择:面朝河水有水汽,树皮厚大凹深不易被风卷走,还避免了在地面上冬眠被踩碎的危险。

老榆树作为蜗牛的家,既是大河的守望者,也是河岸诗意的所从来处。婆娑而有力的姿态,在蓝白色的河水背景里持久地画出了钢构铁骨一样的墨色笔画。

其实说老榆树多少有点夸张,估计最多有一百年吧,和这条河流与河流边的大地漫长的历史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脱口而出叫它老榆树,只是因为在今天绿化树越来越多,老树越来越少的情形下,这样自然生长在河边,又在改扩建河堤上的道路的时候没有砍去的树实在罕见;这一棵树干足够粗壮、枝杈也从未经人工干涉过的榆树,才被人们很自然地认定为老榆树。

我所以敢判定别人也觉着它是老榆树,是因为在榆树树干上第一个分杈处,系着一条红色布带,那是将一棵树视作有了神性的标志。而一棵树能成为神树,就是因为它的岁数大;这样的荣誉一般都给了老槐树,老榆树享受这样的殊荣者,好像以前还没有怎么见过。仔细看,这根红布条并非一般的布条而是一条围巾,像是有人临时起意,直接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给这棵老榆树系上的。一旦系上就不会有谁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摘掉,即使那是一条不错的围巾。它在被系上老榆树黑色的树干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再是凡间之物。现在看来,这不失为对老树的一种有威慑力的保护措施。

老树被封了神,却是因为老树和人最亲和,人在老树下待着的时候最沉静。人是基于这样在树下的好感觉和老树予人的视觉阴翳,而对它们顶礼膜拜的。大河老树的景象里,人会有稳坐荫庇之下的开阔,会有汩汩流水流淌不尽般的欣喜。在北方还能找到这样一个充满了野趣的河边老树的位置,罕矣。

榆树是本地树种,但是本地已经很少见。因为它生长缓慢,成材很难,急功近利的树木种植者不肯等待那么长时间。而过去自然生长的榆树,不管长在人家院子里,还是长在户外,大多都已经被房地产开发和道路建设的狂潮席卷而去,砍伐一空。

这棵滹沱河边的老榆树,完全得益于其立于长期不通道路的左岸,才得以维持下来,长得这么粗、这么壮、这么大。现在有幸得以继续活下去,仅仅是因为它实际上长在堤坝上,长在倾斜的堤坝石缝间。粗大的外露根已经将一些巨大的石块长到了树下,龙爪一样的树根四面八方伸出手去,牢牢地抓住了堤坝上的一切。

树根部位有一个近乎天然的座位,是树根上的一块平展展的石头,正好能容一个人坐下,坐下以后双脚都可以搭在龙爪一样的树根上,既自然而然又奇特无比。

显然这个位置有很多人坐过,因为脚边位置上扔着黄色的橘子皮和褐白色的花生皮,人们坐在这里,面对粼粼的河水,吃着东西看着手机,大约是一种最标准的姿势了。

橘子,这种南方的水果,这些年来已经成了北方冬天里的水果标配。一如街边路上到处都神奇地是卖一车车的椰子一样,橘子也因为物美价廉而被本地化了。

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坐在这棵老榆树下来吃。那一定是有滋有味的。在户外的风里,一切美味佳肴才是美味佳肴,一切并非美味佳肴的普通食物也会变成美味佳肴。这是喜欢户外活动的人们的诸多快乐中,小小的一种。另外一种更大的快乐,则是在这冬末的安静里已经可以隐约感受到的春意萌动的春节期间,在这样有广阔水域和自然的老榆树的位置上才会有的物我两忘的沉迷。

这样的沉迷一定就是那些河边的垂钓者经常可以感受到的沉迷,作为不钓鱼的户外爱好者没有它们那样不及其余的过分专一乃至偏狭,有的是置身荒草老树波光潋滟之间便不再继续向往更远的远方的自足。在今年这样过年不能回家团圆,孤单一人的情况下,这样的自足变得尤其难能可贵。它让时间不再是煎熬,让年节变得光滑易过。

一条河,一棵树,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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