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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的棋摊

 新用户19085124 2021-02-18

在电脑上输入qintan的拼音,出来的词汇是棋坛,而不是我要说的棋摊。一字之差,相去甚远。

我所说的棋摊,说白了,就是街头下象棋的。这样的棋摊散落在徐州的街头巷尾,对弈者虽然只有两人,但围观者少则三五人,多者十余人。人多人少主要看对弈者的水平高低。在徐州,这样的棋摊随处可见,多年来生生不息。徐州人喜欢看热闹,喜欢围观,这的确是陋习之一。但这个“陋习”反映在棋摊上,却构成了徐州的一道街景。

我在幼年时也曾为象棋而着迷。文革时期,我正处于青少年时代。那时,我家住在顺河街的一个大杂院中。我家门口有一片长方形的空地,用来下棋最为合适。经过一番比拼,大杂院里能下过我的人越来越少,包括我的父亲和哥哥,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在大杂院里,我独领风骚数年。我家附近有一些象棋爱好者,常常来大杂院,点名和我过招。过招的结果是互有输赢,不分伯仲。唯一令我佩服的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学刘存德,小名叫“猫头”(已去世多年)。“猫头”曾一度和我同位,我才发现,他的棋艺有天分的因素,更是勤奋的结果。比如,大家都在认真听课的时候,“猫头”却在奋笔疾书。老师以为他在做笔记,我们几个好友都知道他在抄棋谱。我下棋的不少招数都“猫头”传授给我的。听“猫头”自己说,他曾经获得过徐州市青少年象棋比赛的亚军。是否属实,未经考证,但“猫头”的棋艺在我所居住的东关一带的确赫赫有名。“猫头”跟一些高手对弈,常邀我一同前往。我观棋不语,但我会用心揣摩。次日“猫头”来我家,会毫无保留地给我讲解昨天下棋的对局。跟“猫头”下棋,由起初的满盘皆输,到后来的偶尔能赢他一盘。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棋艺不知不觉地有了较大的进步。

同“猫头”下棋多了,便不屑于身边的臭棋篓子为伍了。于是,我一方面找棋谱来读,琢磨一些经典对局,另一方面就是把目光转向了徐州街头的棋摊。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徐州的象棋界高手辈出,大师云集。而且这些高手都没有架子,常常在棋摊上看棋、评棋,技痒难耐的时候也会棋摊下几盘棋。因此,有这些高手出入的棋摊,变成了象棋爱好者聚集之地。这样的棋摊,印象比较深的有“黄河舞台”(现在的黄河西岸,工人文化宫东围墙外)的棋摊、大同街老图书馆门前的棋摊、人民公园(现为快哉亭公园)的棋摊、黄河西岸五孔桥附近的棋摊等。在这几处棋摊,没有一定是水平,别说下棋了,就是在旁边看棋,一般也不敢多言。

那时,徐州文化宫常有象棋比赛,我所熟知的高手都会悉数露面。这样的比赛一般在露天广场举行,没有门票,任人观看。观看名将下棋,听着专业点评,于我而言,真是莫大的精神享受。

看棋多了,看棋时间长了,棋艺自会有所长进。因而,到职校工作后,我曾经连续三次获得过教职工象棋比赛的冠军。后来,学校的青年教师越来越多,我发现其中有几位高手,水平在我之上。为了保持三连冠的美名,我从此金盆洗手,不再下棋。

徐州的棋摊,是徐州的一道风景。我到过不少城市,就这一道风景而言,我的结论是:风景这边独好。

徐州的棋摊生命力极强。几十年来,城市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用日新月异来形容也不为过分。但徐州的棋摊依然星罗棋布,依然活跃在老百姓的生活中。一个棋盘,一副象棋,白天找一片凉影地,晚上凑着微弱的街灯,两人蹲在地上就开战了。甚至一些进城卖菜、卖水果的农民,也在货摊前摆上了棋摊,在无人买东西时,就全神贯注地厮杀起来。

徐州的棋摊不分尊卑,不分老幼。无论你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还是身无分文的无业游民,无论你是离休干部,还是下岗工人,无论你抽的是“中华”、“苏烟”,还是几块钱一包的廉价烟,棋摊面前,人人平等。这里只有象棋爱好者,没有别的社会差别。如果非要找出差别来,那就只有棋艺高低之分了。每处棋摊都有各自的高手。即便是高手,也全然没有架子,只有当看棋人争执不休、互不相让时,高手才权威地点评几句,在场的人无不折服。

最能彰显徐州人个性的,要数看棋的人七嘴八舌、争论不休了。在徐州的任何一处棋摊,看棋的人都在热烈地争辩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观棋不语,在徐州的棋摊完全失去了意义。相反,观棋者你一言我一语地指点着下棋的人,已经成为徐州棋摊的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文化”了。在这样的氛围中下棋看棋,享受的是一种人人平等的愉悦和探究棋艺的乐趣。看棋的人往往不考虑下棋人的心情和喜怒,他们热衷讨论的是这一步棋究竟应该怎么走。有时候下棋的人面对多种意见陷入了沉思,看棋的人由于意见不同却激烈地争辩起来了,有性急的看棋者甚至动手摆起棋局来,这种场面倒也确实有趣。陷入被动的一方如果走棋慢了,就要被另一方讥讽为靠“听招”下棋。其实,平心而论,由于棋摊人所有的智慧都淋漓尽致地挥洒在正在对弈的棋局中,要做到不“听招”确实也难,要想凭借实力赢一盘棋,更是难上加难。笔者曾见过徐州象棋界的名流在棋摊上下棋,多数情况下也只是与对方下个平手而已——同情弱势是人类的共同心理特征,看棋人所有的智慧都奉献给了处于弱势的一方。

哲学家把人的生活分为物质的、社会的和精神的,棋摊显然属于后一种。在这里,人们忘记了疲劳,抛却了烦恼,脱下了灵魂的外衣,卸下了生活的重负,将全部精力投向了与柴米油盐无关的32个棋子。常常可以看到下棋人的老婆骂骂咧咧地来喊自家男人,男人正在激战中,哪里拔得动腿,一任老婆叨叨。老婆骂男人不顾家,岂不知男人正迷恋着自己的精神家园呢。

棋如其人,棋局如人生。假如对弈双方水平相当,有主见的人往往对别人的“指招”不屑一顾,固执地按自己的思路走棋,其结果多数以输棋而告终;没有主见的人,自己的大脑成了观棋者思想的跑马场,其结果是,“跑马场”没有形成统一意见,自己的思路却已大乱。性子急的人,往往鲁莽出招,发现不对头,急忙悔棋,因而遭致对方的攻击;性子慢的人,走棋也慢,尤其是到了中盘厮杀阶段,往往陷入“长考”。这时,对手会悠然地点燃香烟,与观棋者拉起家常来。看似在等待,实则是对对方走棋慢的一种嘲讽。爱贪小便宜的人,往往会因为多吃掉对方一个子,而让全局陷入被动;目光长远的人则胸怀全局,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最后在战略上取胜。心胸狭窄的人,举轻若重,往往为走错一步棋而懊悔不已;心胸开阔的人,举重若轻,无论是输棋还是赢棋都一笑置之。

棋摊看得多了,我发现一些有趣的现象:在徐州的街头,打牌的、打麻将的、健身的、暴走的、喝酒的均有女人参与,唯独棋摊上不见女人的踪影,至今不知何故。我还发现,自带凳子的,多是看客;象棋的主人,多为臭棋。频繁“听招”不知所措的,新手居多;不太言语,更不与看棋人交流的,一般是高人。在棋摊上琢磨众生相,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生活在有棋摊的城市是幸福的,如果家门口有几处棋摊,那就更幸福了。

2017123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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