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为教师，我能拯救她们吗？

枣庄职业学院王 伟

2013年我带了一个特殊的中专班，学生年龄从13岁至31岁，跨度达18岁。虽然只带了不到一年，但这期间发生了很多故事。其中有些故事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如，接这个班级以后，我平生第一次进了派出所，且成了那里的常客，最多时一周去三次；平生第一次半夜带着学生去医院然后在医院过夜；平生第一次处理不了学生之间的小纠纷感受到自己是那样地渺小……

诸位如有兴趣，请跟我一起走进她们的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刚开学一个月的时候，主人公涉及到两个女生：小王和小李。小王，家庭条件不好，享受国家中职助学金，衣着朴素，但人很勤快也很老实，有上进心，开学后一直担任班级团支书。小李，家庭条件优渥，从小就学舞蹈，爱好打扮，且有纹身，一直走性感路线（后来才知道她是被学校开开除，又再次报名来到这个班级的）。

有一天，小王找到我，说她惹到麻烦了，不想上学了，想退学。我感到很突然，仔细询问了具体情况得知：小王来学校报名的时候，发现报名队伍中有一个女生，从背影看，穿着十分暴露，就随手拍了一张背影照片，发到了贴吧并写了一句：“这也是学生吗？”巧合的是，这个学生和小王同在一个贴吧，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的照片；更为巧合的是，这个学生竟然就是和小王同一个班级的小李，并且已经知道是小王把她的照片发到了网络上。

我当时感觉这事没有什么不好处理的，毕竟都是一个班的同学，而且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完全可以通过班主任的协调来解决，不需要做出退学这样的极端举动。于是我就劝说小王，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让她放心，不用害怕，我会帮她处理好的。

然后我马上就联系了小李，问了她具体的情况。她说被人把照片发到网络上，又配了那样的文字，感到十分生气。我首先安慰了小李的情绪，告诉她我也赞同她的想法，也能体会到她的感受，小王这样做确实是不对的。同时我又告诉她，现在小王已经将帖子删除了，并且她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你们两个那么巧都是咱班的学生，让小王给你一个真诚的道歉，你能不能原谅她呢？小李当时就表示，可以原谅小王。

于是我把她俩叫到一起，让小王给小李道了歉，又对两人分别做了思想工作，这件事就算平息下来了。

我当时觉得，这就是同学之间出现的一点小摩擦，依靠班主任的力量完全可以解决得很好，而且我觉得我的做法也合情合理，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和纰漏。但是事情的后续发展严重地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

大约一周后，小李的母亲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因为这个事情，小李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并提出两点要求：1.需要小王做出经济赔偿；2.小王必须要退学。

在电话里，我与小李母亲作了沟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叙述一遍，并把我的处理方式和处理结果也做了解释。重点说明小李已经原谅小王，而且最近在学校里看不到小李有任何的不高兴和异常。但小李的母亲就一口咬定小李心情十分糟糕。没有办法，我只好请小李的母亲第二天来学校面谈。

第二天一早，小李的母亲便来到了学校，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一口咬定，自己的孩子受到了委屈，需要得到精神和物质的双重赔偿。我想通过给她说一下小王的个人和家庭经济情况，让小王给小李的母亲再解释一下并赔礼道歉。当时我一厢情愿地认为，都是为人父母，是不是这样小李的妈妈大概就可以原谅小王了。没想到的是，我还没说完，小李的妈妈就说，小王的情况她都知道，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经济情况等等。看来她已经做足了“功课”，比我了解的还要详细。

当我发现小李的母亲是有备而来，简单的沟通已经无法解决问题时，便针对她提出的要求逐一作了解答：

1.关于经济赔偿，小王的家长也提前咨询了相关律师。律师指出，第一，只是拍了背影照片，并未对照片进行宣传盈利、涂改及发表辱骂性的言论等，不存在侵犯肖像权等侵权行为；第二，真要是有侵权责任，可以去法院起诉，让法院来进行判决。

2. 关于退学问题处理，第一，小王的行为在没有明确地违反校规校纪的处罚条款，如果强制用校规进行处罚给予退学处分，是没有任何依据的，不合规不合法；第二，小王的行为虽然校规没有处罚条例，但确实给小李的学习生活带来了干扰，经系研究，决定给予严重警告处分。

小李的母亲听后，发现学校的处理意见合规合法，没有漏洞，但自己的要求却没有得到完全满足，于是直接对我说，这件事，你班主任就不要管了，我们自己去处理。小李的母亲这么说，让我感到教师的力量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强大。我也只能给领导汇报后，静观其变了。

小李家长走后，我也对小王进行了安抚，因为她在学校的表现非常优秀，我不想让她因为这个事情而退学。

过了几天，我突然接到辖区派出所的电话，大体意思是，小李的家长去报案了，但作为国家司法机关，派出所不能给予立案，并给出合理的解释：小王的这种行为未构成刑事犯罪，没有犯罪事实，无法追究其刑事责任，不予立案。派出所让我通知该家长，如果想获得经济赔偿，可以走司法程序进行起诉。

我将派出所给我的通知告诉小李的母亲，小李的母亲很不耐烦，再次表示，你别管了，我们自己处理。我也将派出所的原话告诉给了小王，而且给她说，即使小李的母亲起诉，按照法律的相关规定，小王并不存在侵权责任，法院也不会支持小李索要经济赔偿的诉求，让她放心；并再次给小王强调，她也即将成年，做事情要考虑周全，吃一堑长一智。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谁知又起波澜！

这样过了两天，小王突然找到我，给我说，老师，我害怕。我急忙询问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小李的家长给她家长打电话了，大体意思就是，小李最近因为这个事情，心情很不好，也不好好学习了。既然你让我的孩子不舒服，你的孩子还在学校，让她小心一点，她也别想好过。

我听后，意识到事情有些走偏了，问题也变得复杂起来。但是我没有在小王面前表现出来，并安慰她，学校里面有老师和保安，让她放心安心学习。但是想到小李母亲的咄咄逼人和小李身上的纹身，心里还是非常担心的。

小王的家长也给我沟通，想让孩子回家休息几天，我出于对孩子保护的心理，便同意了。

    一天后，小王又给我打电话，小李的妈妈给他家长打电话，说不要觉得你的孩子回家就没有问题了，你家在哪个村，门牌号多少我都清楚，你要保护好你的孩子，我的孩子必需要得到经济赔偿，否者这件事没完！听到这里，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学校已经处理不了了。我想，我是不是应该让小王的家长去报警呢？

又过了三天，小王给我打电话，他家长和亲戚商量了，向亲戚朋友借点钱，赔偿小李7000元，准备和小李家达成协议，省得天天担惊受怕。小李的妈妈也给我打来电话，想通过学院主持，双方家长签署一个赔偿协议，具体内容双方家长已经协商好了。我给领导汇报后，学院安排保卫处来主持，我和双方家长参加，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了。

处理完毕后，小王找到我，强烈要求办理退学手续。我表示很不理解，事情不是处理完了吗？小王说，是自己主动想退学的，因为自己家庭条件比较困难，现在国家有免学费和助学金的政策家长才让自己来上学，所以自己在学校也十分努力，想通过学习技术让自己家的条件改善一下。但没想到，刚开学就闯了个大祸，不但没有学到什么技术，还让家里背负了7000元的债务。所以我要出去打工，挣钱去偿还债务。我打心里不想让她退学，于是又给她做工作，希望她能留下来。可能是7000元在那个时候对于她的家庭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小王坚决地办理了退学手续，离开了学校。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竟然因为这样的事情退学，从而导致人生的轨迹被改变。作为教师，我却深感无能为力，无法控制事态的任何形势，这也让我感到深深的内疚。

让人拍案的是，当我还在深深的内疚中没有走出的时候，也就在小王退学后不到三天的时间，小李也提出了退学申请，理由是要去北京深造舞蹈艺术。这让我更加感到教育的无助。如果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不主动地将事情揽过来，而是让小王当时就办理退学，是不是就可以免除小王家7000元的债务呢？等到小李退学后，我是不是可以把小王再召回来，继续学业呢？但又转念一想，如果不是这个小王，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小王”被小李的家长盯上？亦或是小李来学校的目的压根就不是来学习技术的？这件事情过后，对小王小李以后的人生都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我不禁陷入了一连串的思考中。

这件事一直在我的脑海中翻腾，久久不能平静。我不断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哪里还需要改进？

后来，这件事慢慢地淡出了我的视野。本以为和小王和小李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但你还别说，事情有时就是那么地巧合，小王和小李后来又分别和我产生交集，我也从侧面了解到了她们后来的生活。

事情过了一年左右，我接到某市（非北京也非本市）派出所的电话，询问小李是否是我班级的学生，我告诉他们，小李已经办理了退学。派出所又告诉我，如果可以联系到小李的家长，请代为传达，小李在某市被强制戒毒两年，让家长给某市的派出所取得联系。我于是联系到小李的家长，这次是她的父亲接的电话。当我在转述派出所的信息时，她的父亲却粗暴地打断我的话，说这个孩子我管不了也不问了，让她自生自灭吧。说完便挂断了电话。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

2017年暑假，我准备去买车，在4S店竟然见到了小王。她在4S店做销售，见到我，十分热情，一直老师前老师后地喊着。当听说我有买车意向时，当场给主管打电话，表示如果我在这里购买汽车，她的所有业绩提成全部不要，都优惠在汽车价格里，保证是最低价格。她对我的亲切和热情，让我十分感动。感动之余，我也更加地内疚：如果这个孩子可以好好地完成学业，以她的能力，很有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或者像班上的很多同学一样，进入大学继续深造，为自己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在与小王交谈时，我询问小王是否愿意再回到学校读书，小王只是笑笑，便不再说话。

故事讲完了，诸位或许会有不少疑问。其实诸位的疑问也是我的疑问，如，职业学校的招生还有没有门槛？对无心学习的学生，学校有没有权力采取必要的措施？学生的正当权益学校如何来维护？单靠学校能维护得了吗？小王没有完成学业，照样在4S店谋得了一份工作，这个现象说明了什么问题？小李的“成长史”与原生家庭是不是有着高度关联呢？不想了，想多了，头大，头疼。但是有一个问题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作为教师，我能拯救她们吗？

注：因为是“连续剧”，“每一集”都有点评，按顺序排列如下：

韩志孝点评：欢迎大家提出解决建议。

涂俊礼点评：有点连续剧的味道。老师的出发点是好的。尽管出于种种原因，事情的发展不一定按照老师的设想走，但老师的初心没错。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付出代价。小丽错了，承认错误，应该承担责任。小李受到了伤害，要求道歉、安抚、甚至恢复名誉，甚至经济赔偿都在情理之中。但得饶人处且饶人，应该说小李一开始的表现是不错的。但一涉及家长，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的。期待下集。

刘景忠点评：“小李”“小丽”看得我眼花缭乱。我想说，原生家庭对学生的影响特别大，基本上可以说，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学生。因此，做教师的就要双重的工作：既要做学生的工作，也要做家长的工作。

刘景忠点评：个人认为，学校的处理意见是无懈可击的，已经考虑了各方面的利益。期待再续。

滕道明点评：教育本来很简单，但是现在真的可以用一句经典的话来概述教育，那就是“教育无小事”，我的天，丁点的小事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无限放大，上纲上线，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当今教育应了李清照那句词“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真心希望教育能心无旁骛做教育。

韩东林：学校不是万能的，小李的家长已明显违法嫌疑，建议让小王家长通过法律处理，以免后患。

张作连点评：为“小李母亲”的蛮横气愤！为教师（甚至是教育）的无奈悲哀！  标题中的“形式”是不是“形势”；每篇的“上次说到···”和引用”点评“是不是可以再简略些？

刘景忠点评：追剧追到了“剧终”，大结局是喜是悲？真的不好判定。有人或许以为王伟老师有些絮叨，有些“多愁善感”甚至是“无病呻吟”，我不这么看。只有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把自己摆进去，才能真切地体会到王伟老师的无奈、困惑以及他的“爱与哀愁”。想想看，在一个班级里从13岁到31岁，年龄跨度18岁，这种现象是反映了职业学校的“有教无类”，还是暴露了职业教育的杂乱无章？想想看，许多职业学校的学生根本就不在乎那一纸文凭，不要毕业证的学生大有人在，此种现象又说明了什么问题？想想看，当职业学校把升学作为主要任务来抓的情势下，那些原本既没有文化基础，又没有升学愿望的学生在学校的日子该如何度过？乐观地想，乐观地看，一切都在变化，一切都在好转，随着国家现代化水平的提高，一定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社会分工高度细化，各行各业的从业者必须具有专业背景，因为高度专业化的工作必须要由需要高度专业化的人员才能胜任。到那时，职业教育一定会成为不可或缺的一种教育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