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日夜里，家里的群，L爷宣布了一个消息：房子卖了。 是县城的那套房子，当年，父亲为了我们能够受到更好的教育，咬牙买了人生第一套房。 1996年底的凌晨，我们算好了时辰，跟着父母住进了新房。我有点怯懦，也有点瑟缩，对于住房也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孩子气的开始抢订哪个沙发位置是自己的专属，每个人都憧憬私人领域。 那一年父母按照习俗，在县城的酒店办了一场酒宴，我们孩子都没有参加，父母两人穿着厚厚的大衣，站在酒店门口迎客的那张照片，永远定格在我们的脑海中。许多年后我想为父母再补拍一张同样位置的照片时，那一片地儿，早已变样。 因为住房在六楼，那个时期的房屋也没有电梯，我小时候一度是十分厌倦的，每天都觉得是一阵煎熬的上下。去年经常出差，往返时短暂停驻也会回到县城的家中，提着厚重的行李上楼，总有自己是人中之龙的错觉。 客厅里是吊顶风扇，我对吊顶风扇有偏执，它不偏心，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循环流动，它像母亲一样包容。它旋转了很多很多年，以致于吊顶的白面上，出于扇面的旋转而印出一个痕迹圈，像老树的年轮。 房间的布局变了很多次，但父母的房间始终是一张床，一个叔叔家退役的衣柜，一张爸爸平时写文件用的书桌。我入行后对故旧之物有了浓情深爱，我曾在那张书桌里找到许多旧事文件，父亲为了我们求的命书，父亲为了我们和别人签下的欠条，父亲为了我们和别人合作的条约…… 家中都安装了物美价廉的铝合金推拉窗，唯独父母的房间，为了节省资金，安装了最便宜的老式木制开窗，这些年我回家时发现，窗木已经腐烂，它老了。 兄弟姐妹共用两个房间，小时候我和弟弟睡，长大了我和姐姐睡。我们总是很认真的分配抽屉，人多的环境，私人空间显得那么紧张，但那么一个小小的抽屉，藏满了我们青春期的湿热。爱的唱片，毕业纪念照，画的漫画，写给笔友的信。 以前，我们总是强烈的需求明确彼此的领域，这是你的，这是我的，如今，谁的都不重要，因为没人需要了。曾经以此为继的，都变成烟云消散，成长正是一边收获未来，一边遗忘往昔的挚爱。 客厅有一面墙，贴满我们几个在念学时获得的奖状，虽然不是什么大荣誉，却是一面旗帜。前年，弟弟把那面墙的奖状全部剥落，他把奖状残骸留给我，每张纸都很脆弱泛着黄，当年，我们都会因为这样一张纸而喜怒哀乐，简单纯粹。 家中有两扇木门好几年以前被父母拆了带回乡下，父亲在乡下老家的院子里建了一处卫生间，正好做门。青春的年纪，不知道出于任性出于无知，使着性子摔了好几次门，后来都外出求学了，再也没人需要把门关起来，说一声：我先睡了。 我经常靠在房间的窗边看楼下街道的车水马龙，那是县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它叫南山路。后来，我所有故事的主角，都叫南山。 2018年，我们早已各奔东西，父母也已经回乡归隐，县城的房子不再担负更多更大的功用，而我们的父母，因为养育，欠下很多年的巨额债务，终于在这个契机，可以偿清。 这套房子，陪伴了我们22年。 22年，我从一个懵懂的孩子，长成一个能够独立生活独立思考的成年人。我的父母，22年来所有操碎的心，所有的艰难奔波，终于可以解甲归田，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 我觉得悲伤，是因为它承载了我这一生最青春的时光；我觉得感慨，是因为很多事物终将分离；我觉得欣慰，是因为未来路还长。 「你干什么傻事，它都是你的港湾。」 我给母亲打了视讯，我说好难过呀，就这样卖了出去，它是我们的家啊。 母亲说，确实是很舍不得，但也舍得。 这22年来，我带你们长大太不容易，而你们没有一个在学业上有所建树，你弟的运气也非常不好，那些年，真的特别辛苦。 是我们和这套房子没有缘分。 妈妈你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们和它没有缘分，彼此都很艰难的维持着牵连，与其将就，不如放手。 我们感伤的是即使都这么这么久了，没有缘分也终将分离，时光让我们对它产生许多缠绵思念和回忆，往后，它是回不去的家，它是物是人非，它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我们和它共享了它的前世，它带着我们人生的一部分走向无声的消亡，和时间无关的过往，是我们对物的眷恋。 拥有时嫌弃，失去时不舍，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平和情绪，仔细生活，无有差别？ 不会实现吧，没有嫌弃的情绪，怎么会渴望延伸？我们都是凡人。 不舍是情感投入的反馈，从「我拥有你，你拥有我」到「相忘江湖，后会无期」，我不会忘记我的青春是在你的怀抱里生长。 向前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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