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我的阿婆

 书店培训师阿威 2021-02-22
我的阿婆

今天是初一,倘若你一心扑在浩瀚的网络世界中,你将收获无尽的空虚,如同窗外的焰火。闪烁之后,轰响之后,如是竹篮打水一无所得。倘若,失去了时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留存物,我们如何赋予时间故事或生命价值呢?

今天看福山,看到中午,试图放空一切,远离网络。今日餐鸡蛋,白菜莲藕汤,白菜汤甚甜,美味入喉咙,如同温暖阳光里的甜酿进饥饿的胃里。

过了中午,应该是下午三时,在QQ空间一一浏览了家山附近的图像,试图尝试用熟悉的载体诱发童年的记忆。

似乎毫无感触,之后收到满叔红包,88.88。我回了66.66。满叔,总会令我想起我的阿婆,第一个从我生命中消逝的亲人。

在我脑海中,我的阿婆,她是经常穿着碎花布的,纽扣是小布团,圆滚滚的。不知是我记忆的差错,还是怎么了,我总觉得他穿的衣服是民国时代那种款式的服装,不是现在中间直开款式的衣服。阿婆的名字可能是陈燕,我不太确定,如今我都不太确定是不是阿婆您的名字了,只记得和我妈的名字谐音,所以也就能记住这些。您看我是您的不孝儿孙,你哺育了像我父亲一样的四个儿女,如今他们的儿女连您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呀!你的名字似乎还不如某位大牌明星或电视剧名字留在他们脑海的时间长呢。确切的说,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出生年月,我该如何回忆你呢?我的阿婆,我又有什么资格回忆你?连你死去的具体日期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时候,三妹还在妈妈的怀抱里。您死后的第二年,爸爸在梦中看见你回来,坐在在床前,我们就有了如今的弟弟。三妹是九五还是九六年出生的,反正属猪,弟弟是九八年出生的,属虎。模糊的推算,您是在猪虎之年离开我们的。

具体的日期我想也可能只有满叔才能知晓了吧,他都不知晓的话,我想我能向谁确知您离去的日期呢。从满叔的口中和我模糊的记忆中试图重构当时的场景。那时候大概是八月十五或者是十月收割水稻的时候。有两件事我是记得比较清楚的,具体的先后顺序倒是忘了。当时有一头野猪,从学校那边的山,也就是东岳庙那个方向跑过来,跑到龙颈同学家的母猪圈里。同学的爸爸欲逮捕未果。野猪一路逃窜,跑了八百多米,蹿进雷场八婆的卧室里。山猪一路逃过来,人们喊声轰轰。

山猪跑到雷场屋的时候,被人锁在屋里,十伯他们扛着火枪爬上屋顶,掀开瓦片,连续开了很多枪,折腾许久,才把山猪打死。

野山猪打死后,杀猪分给几个参与打猪的人,剩下的卖给村里人。阿婆听说,有野猪肉,说要买。阿婆买了一只猪蹄,买回来后,邻居也给了一颗白萝卜一起炖。阿婆吃了白萝卜炖猪蹄后,莫名其妙的引发旧疾。阿婆心口痛的要命,抽筋般的疼痛,从胸口一直痛到后背。痛在您的身上,所以,没有人能够感受您的痛疼。

满叔收到消息,焦急的从县里赶回来,背阿婆到马田光志九处打点滴,也请村里郎中阿昭开水药。治疗都无效,满叔跟阿婆说,到县里医院看。阿婆始终不肯,怕在去医院的途中去世,不能回祖厅。家乡的习俗是,在外死后的人,不能进祖厅做斋。老辈人的观念是,不能进祖厅做斋,也似乎意味着不能转世投胎,会成为孤魂野鬼。

当时,爸在廉江做建筑活,知晓消息赶回来,也没能在您走之前见一面。父亲很少提您的事儿,我们也不敢问。每次,我想知道你更多的消息,也是从满叔处获知。您爱吃鸡屁股。每年夏天,您到屋前屋后拔马齿苋做菜。多年以后,我看见马齿苋都会莫名的想起您。您还会收割野外的艾草叶,晾干做成艾绒。在五月节这一天,用艾绒炙烧我手上的鱼宁痣。鱼宁痣不是鸡眼,是我小时候爱到河里捉鱼,鱼儿身上的鳞沾在手脚皮肤处长起来突突的痣。您还喜欢采摘一种鸡屎藤的植物做䊦吃。

多年以后,我记忆最清晰的,除了野猪,还有大楼人的欺人太甚。大楼人的一只疯狗,在路上追逐我们,确切的说,是追逐我。所以,日后,我对所有的狗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包括哈巴狗。

那只疯狗追我,我便往家里跑。您当时在天井的水龙头洗碗。疯狗跑到我们大厅的谷仓底下。亚伯从大垌挑禾担回来的路上,我急忙忙地跑过去把狗跑到谷仓的事儿告诉他,他把禾担挑到大禾场便回来,一看,发现那只疯狗死了。

狗主人来门口大骂不止,亚伯差点跟他打起来。疯狗死了,隔壁大塘的亚六嫂便把狗拿过去炖了。因为炖狗不得在屋里炖,一般都是在露天场所。在屋里炖狗,有亵渎祖宗或神灵之说。狗汤炖好后,我还过去看了一会。不过,我没有喝汤,妈把我拉回来跟我说,小时候,阿婆您给我请了佛做护佑神,所以不能破了戒。

之所以一直有这个记忆留在脑海,不是吃不吃狗肉的事情。而是大楼人,一直都认为我把狗打死了。或者说,是我们家的人把狗打死了。当时听说狗主人要赔钱,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赔钱。亚伯气愤地说,你们家的癫狗死在我们这。按理说,你们得赔我们吉利。是你们的狗把晦事引到我们这里来。

后来,阿婆您也就走了。您走之前,睡在祖厅的大厅里,我没能靠近你的身边。也不知道,我妈是不是怕你的病是传染性的,还是对于死亡本身的恐惧。我妈跟我说,我的出生时辰与您的出生时辰都是申时,算命的说,会相克。所以,您走之时,没能见到我爸,也没能见到我。多年之后,我还能从满叔的口中感受到那种情绪。我也没能在您走的时候再看您一眼。所以,您的面容也没留在我的脑海中。

之后,就是在祖厅里做斋。做斋一般需要长孙捧着您的灵牌。亚华哥,当时在湖北上学。那时候,通讯系统不像今天这么方便,交通也是。所以,家里人,也没有告诉亚华哥回来。也有可能是阿婆自己亲口说,不要让在外上学的亚华哥担心。所以,亚华哥,是在阿婆走后的一段时间里才知晓的吧。

在做斋的时候,不能穿鞋,光着脚。我是个爱贪玩的孩子,那时候光着脚觉得蛮好玩的。亚茂三哥,在做斋的整个过程,常常需要捧着您的灵牌。大姑,亚伯,伯母,我爸,我妈,满叔,满婶,都披着黄麻布,身着白衣。亚茂三哥,秀容姐,妹妹,堂弟和我都着白衣,戴白帽。黄麻布,我很有印象,记得一直亚公屋里的柜子里。有一次,我翻箱倒柜的时候翻出来,阿公哄着我放回原位。他没有告诉我是干什么用的,只是跟我说,这些黄麻布都是阿婆您年轻的时候亲手织的。那台古老破旧的织布机,我还是有印象的,那时候,就放在屋里的柴剁旁。直到您走后好几年,都静静地躺在哪儿,像舍不得离开我们的家人一样。直到它破的不像样子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就成了灶下火。

做斋的整个过程,只能片片断断的记忆起来。您走后,派人去告知新田老家的亲人,也就是您的外甥——我们称呼为表伯。在我最深的印象中,有一年,您带我到县里满叔家玩,下午坐班车回家的时候。班车才回到凤山,司机就赶我们下车。在凤山的时候,还遇见了四哥的外婆,正在挑泔水喂猪吧。四哥的外婆,跟你打招呼,说,要么到她家过夜,等明早的班车。您不愿烦扰人家,拉着我的小手,一步一步的走了近三个小时才回到新田表伯家。那时候,到表伯家已经是晚上了。表伯当时在镇交通站上班。表伯好好招待了我们,第二天坐班车回家。这是您带我走过最长的路。您那个时候,也有七十多岁了。如今回想起来,我甚至有点恨那个狠心的司机。

做斋前的时候,阴阳师身着法衣带着人吹着唢呐挑着水桶到澉头取水回来煮水以备法事之用。唢呐的声音在耳边疯响,唢呐不响的时候,阴阳师们嘴里念叨词,做着各种各样,我看不懂的动作。

您入棺材前,大家都看着您嚎啕大哭,将要请您入棺材的时候,我妈把我带离了祖厅,说我不能看着您入棺。您静静地躺在漆红色的木盒子里,您的灵牌坐在白色的灵屋里。我好奇那个纸扎的白色的灵屋,他们告诉我,您住在里面。

好几次,做法事的时候,亚茂三哥都会小心翼翼地把您请出来,双手捧着,面向我们,面向法师。大家跪在天井的石砖上,声声呼喊您的名字,请您回来领斋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哭。这时候,法师的阴阳跳跃着,没看到您回来的身影,连续重复了好多次,您才回来领斋的。我也不知道,法师是怎么看到您回来的身影的,我只看到烧给您的纸钱火苗随风跳跃的漩涡。

火带着我们回到从前,回到冬天烤火的日子里。阿公,堂哥,堂姐,伯父伯母,在一起烤火。烤火也会烤䊦吃,烤䊦烤成金黄色,咬起来酥酥的,很好吃。您爱围在火堆旁,用一尺多长的木筷子去鼓捣柴火,把烧成炭的夹到火笼里,以便随时带在身边取暖。这时候,我一般都爱挤阿公的怀里,时不时跑到您身边瞧火笼中的木炭,也想学您的样子把木炭夹到火笼里。您有时候还爱说几句阿公,说不把我看好,打扰您了。我还是固执地去鼓捣您的火笼,用了所有的力气,把它提来提去,而乐此不彼。

我总爱闯祸,也令你承受了这辈子最大的侮辱。那时候,我特别爱跟着四哥玩,也爱玩水。那天,我在九婆的门口圳里玩水。您来叫我回去吃饭。我不跟您回去,您就怪罪了四哥吧。四哥那时候也就是十多岁吧,他问你吃不 吃鸡巴毛,还是什么的,反正就是骂人的话。他打小就是您一把屎一把尿的护理,如今这样子对您。您很愤怒,试图去找满公满婆他们说说理,是不是该管管呀。

然而并没有如您所愿。您得到的是更多的怨恨。他们埋怨您为什么不管住我,别让我跟四哥玩。所以,两家就吵起来了。亚伯愤怒不已,想想几十年来为他们出力,随叫随到。如今,他们这样子对待您。您帮助换屎换尿,得到的是毫无来由的指责。说您是为了想吃他们家的东西。这是最大的侮辱。当某种彼此之间的情感互助变成一种食物的交换,人们可能会沦为某种猪狗不如的动物。

两家站在门口的池塘边大吵了一天。亚伯拿刀砍掉了满公塘绳蔓延到我们这边田的果树。作为退休工职人员的满公,肆意的站在塘头,做着下流无比的动作,嚎叫着问自己的兄弟要不要吃鸡巴。多年以后,我才能理解这种侮辱。然而,我是不能知晓阿公的那种心情的。为他们家耙田耕地,落得狗都不如的对待。

外婆知道了这事,还特意来我家。告诉我爸,不要跟满公家吵架。后来,爸也就没有说什么,也可能是在外面工作的缘故。想想,彼此之间,没有必要搞得像的敌人一样。我依然像没事一样跟着四哥玩。然而,两家的伤痛,像天空中的闪电落在了情感树心里。

行香也是做斋的必须程序。行香的时候,我们跟着法师后面,后面是手持五服亲人送的挽联队伍。我们的手里攒着香火,也不知道是几根了。随着法师到土地公坛前,做一些必须的法式,又到盘古处做同样的法式。全程有一只童子鸡在笼子里陪着。路上也能看见出来看热闹的同学和玩伴。他们既好奇又胆怯地指着长长的队伍问大人们,这是怎么回事。大人们也是冷冷的告诉他们,谁谁死了,不要乱问。

是的,不要乱问。生命里,因为没有去问,而错过了太多的答案,太多的真相。

直到我们夜里,围绕着沙盆爬沙的时候。至今,我都不明白爬沙在整个做斋里面,到底有什么意义。一个崭新的洗脸盆,倒扣着,里面放着干燥细沙子,沙子里放着各种硬币,从一分到一元都有。沙盆外面有好几个血碗,大姑,亚伯,叔和爸都跪在最前边,我们跪在他们之间的空隙的后面一点点。我忘了在爬沙之前,有没有哭了。只记得,法师绕着所有人转圈,不断地晃动着法杖。最后,大姑和我爸们都捧起血碗喝掉里面的鸡血。剩下的一个还是两个了,代表阿婆膝下夭折的儿女。法师在紧张急迫的走动中瞬间停下来击碎了那两个碗。这两个碗,也伴随阿婆的灵魂了吧。

击碗,喝血,这两个到底是哪一种在前,哪一个在后。我已然记不清了。

夜里,我们睡在阿婆的红棺材前面的地上。他们说,夜里又有兵马回来带走阿婆的灵魂。要是你开了天眼,没准还能看见他们,听到他们的声音。我诚然是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了。

这时候,阿公独自在自己的床上躺着睡不着。他念想着,一辈子陪伴自己的亲人。这个世界最爱他的人,就这样子毫无预感的走了。

阿祖婆死的早,生下阿公,阿公才几岁就成了没有妈妈的孩子。阿祖公给地主做苦力,辛辛苦苦,一手养大阿公。阿公小时候有个童养媳,后来解放了,童养媳也就自由选择了。

后来,阿公才娶了我的阿婆。阿公可以说是贫无立锥之地,和阿婆含辛茹苦的养育了大姑、亚伯,我爸和满叔。阿公不怕苦和累,然而,他怕失去了阿婆的日子该如何去面对。没有了阿婆的唠叨,对于阿公来说,是最大的伤痛。

所以,阿公是最伤心的那个人。我想,那几晚,甚至在很多夜里,阿公会默默流泪,垂泪到天明。

天亮了。在起棺材之前,我们大哭一场,哭得声嘶力竭,方圆几百米都能听到。十二伯他们四个人还是六个人作为大力(大力是专门抬棺材的人,一般人不愿意干这活,所以请大力是要很诚恳的)起棺,一路向大垌方向的大青山走。我们边走边哭,到青山脚下的溪水旁。我妈就带我回来了。理由好像也是原来的理由。所以,我也不能看着您落土。

在中午之前,看着您落土的亲人们都回来了。法师又做了一些法式,接着把您的白房子和灵牌都烧掉。又把您生前的床被蚊帐衣服统统一把火烧掉。

很多人来围观,我感觉全村的人在挤到阿公厅门口看热闹。法式都做完了吧,最后给所有看热闹的人,发糯谷爆米花和发䊦。我至今不解。

就这样。我的阿婆,走了,留给我的是一些片段的模糊记忆。送我黑猫警长手帕的她,跟着她走过最长的路的我。在十多年以后,回忆着这些隐隐约约的往事,悲伤不已,默默流泪。
后记:从满叔处得知,阿婆,陈名秀。生于民国甲子年(1924)九月十一日申时,终於丁丑年(1997)十月二十八日午时,享年七十四。




今年春节,第二次留在北京这个城市过年,没有太多的感触。清晨起来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微信。心如止水陶(逃)渊明,情似空山李(离)商隐。用的配图是陈望道先生,民国二十一年大江书铺出版的《修辞学发凡》的封面。闲来无事,酝酿情绪,整理心情,用春节这一周写点童年往事。昨晚打电话给朋友说,刚好可以尝试吃素,收获的是满满的鼓励,包括对我作品的期待。在听着Katy Perry的Unconditionally 是为记 2017年2月7日 除夕夜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