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刜一头肉猪过年,这是鄂东农家的传统,世世代代如此,并不足为奇……

 凡人之力 2021-02-22

     【散文】 刜头猪过年

过去,广袤的乡村一旦进入冬腊月,就是悠然自得的农闲时节。于是,农民们可以建房乔迁,可以作媒娶亲,还可以唱戏看戏,走亲访友等等。所谓农民的自在日子,就在这年头年尾的偷闲享乐之中。不像有公差在身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忙,总要装模作样搞总结、编计划,忙得胜过农村的“双抢”季节……

而腊月一到,好像吹响了过年的集结号,人们就步入大张旗鼓地置办年货的忙碌模式,热热闹闹过个年,既图个吉利,又有面子。须知,乡村是一个典型的熟人社会,祖宗八代是个什么样儿,家谱里记得一清二楚,各种信息完全是通透的,哪里还用查历史查档案?不像可怜的城里人,鸽子笼似的密密麻麻的商品房里,邻居也是咫尺隔天涯,老死不相往来。

在鄂东方言之中,很少用“杀”字,过春节更是忌讳说“杀”、说“死”、说“大肉”。尤其是大肉,不是北方人说的“肥肉”,当地办丧事才叫“吃大肉”。虽说是“童言无忌”,墙上过年还贴着“百无禁忌”之类的红纸条,大人们总是不忘提醒孩子,不能“没管束”,要多说吉利话,讨个好口彩。

既然不说“杀”,相应地,鄂东方言里有个替代字“刜”(念“福”),就是杀、宰的意思,如刜鸡、刜猪、刜牛。以前,我本以为汉语字典没有这个字,只好写作“福”字来将就这记音的符号。

刜头猪过年,这是鄂东农家的传统,世世代代如此,不足为奇。而我在云南工作期间,朋友杨兄两次热情地邀我下乡去吃“杀猪饭”,可惜有事错过了。这是云南的一种风俗,过年请来亲朋好友吃猪肉,就叫吃杀猪饭,来庆祝一年的丰收,也联络一下感情。

而云南大理的白族,杀年猪的时候,要招呼客人来吃“生皮”,而且请来的人越多越好。生皮,就是稻草简单烧过的猪皮,从刚杀的猪身上割下来就吃。当然,如果有地道的梅子醋蘸水更好。据说,现杀的年猪的心脏,生吃更过瘾。不过,那种茹毛饮血的快乐,一般人真不敢尝试。在洱海的金梭岛上,好客的大理朋友特意招呼我吃了一回生皮、生肉,真是终生难忘呀。

还是拉回到鄂东的汉族吧。过去的农家过日子,靠着剩菜剩饭的潲水和米糠,门前的“皮叶树”和田间地头的猪草,每年至少要喂养一两头大肉猪,只留下一头过年,其他的就卖了换钱。要是日子紧巴巴的人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也舍不得留下年猪吃。那时,真是苦日子看不到头。可谓苦海无边,何时是岸?

父亲是个会打算盘过日子的好手,加上当了一多年大队干部,知道过日子该如何经营。家婆曾经养过猪婆(母猪),每当过(下)了一窝小猪仔,父亲总会考虑帮着买一两头来养着。我家的老房子独门独院,靠山的一侧就全围成了猪栏,还挖了一两口山洞,垫上稻草就是猪窝。最多的时候,同时养过三四头肉猪,天天听着它们嗷嗷乱叫,既热闹也会烦躁。

父亲每年留下的年猪,估计养到腊月长到两三百斤重就好了。提前约好当地的屠夫,哪天请到家里来刜年猪,除了给够工钱,还管酒、管饭、管烟。父亲人缘好,说定的日子屠夫准会上门来。

刜年猪,最大的好处是猪头、猪尾、猪脚、猪血、猪下水都可以留着自家吃。屠夫多是老手,血腥的场面见多了。一刀下去,猪血就哗啦啦奔涌成一条红色的小河,下方盆子里撒点食盐接好,煮出来就叫“猪衁(念晃)子”,好听一点叫“血豆腐”。随后,猪去毛,去猪头、猪脚,取出内脏,剖开两大边。冬天的一大早,猪肉摆放在长案板上的时候,还热气腾腾。

一头猪,一两百斤肉,如果自家没有红白喜事,不大办酒席,肯定是有多余的。于是,约好的亲戚来了,要买肉的乡亲们来了。你家十斤,他家二十斤,屠夫快刀斩乱麻,咔嚓咔嚓麻利地剁好、过秤,再来点头,就够了数。父亲指定上小学的我参与进来,找一个算术本在一旁记好每一笔账。那时现场交钱的并不多,往往是挂账。我工整地记好每一位买主姓名、斤两,再按照当年的肉价算出总钱数。

那些年,遇上困难的人家,有的拖欠了好多年才来结账。善良的人,上门带着歉意的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堆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币,也是省吃俭用的血汗钱。而肉价早已从最初的一两块钱,涨了好几倍。父亲客气地递上一支烟,招呼我赶紧先倒茶待客,然后再翻出泛黄的账本一笔勾销,从来不提什么滞纳金、利息什么的……

父亲在世的日子,在我家门口刜了好多回年,我也当了多年的“小账房先生”。刜年猪剩下的肉,除了留下一些新鲜的,大多要腌成腊肉,然后太阳下风干留存。挂在家中的一串串腊肉,瘦肉会一天天变硬,边吃边留。腊肉留存久了,天一热起来,肥肉上还会冒油滴下来,甚至还有哈喇味,但是吃起来依然香得不得了……

猪头猪脚,父亲会过细地熬制沥青来拔毛,然后大锅炖成汤。一堆猪肠子,母亲会在池塘边洗干净,然后加上辣椒爆炒,那可是下饭菜呀。猪叶子(肝)汤、猪心肺汤,这些都是过去我家年饭桌上的“必备菜”。

父亲说,他爷爷很勤劳,也很会享受生活。每年刜年猪的猪肝或者猪肉,他会挑一块挂在房梁上,任由苍蝇飞来飞去,听任蝇子蝇孙在上面疯狂地繁衍。看看到了日子,曾祖父就取下来,放入油锅之中,全部油炸掉这白白胖胖的小东西来吃,他称之为“吃活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基因在起作用,我在昆明的日子,尤爱吃云南的各种虫子宴,那种香香脆脆的感觉真是叫人难以忘怀!

进入21世纪,随着大批的农民进城务工、进城买房,农村就像害了一场大病的老人,渐渐萧条了,无可救药。这些年来,我再回到故乡,哪里能轻易见到一头猪、一头牛?听说,本地的屠夫长年依靠外地运来的猪肉,甚至是冷库存放的猪肉来维持着小本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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