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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年的记忆【征文】

 冬歌文苑 2021-02-23

年的记忆

我出生在鄂西北的一个小村里,这个地方与陕西安康交界,据说当年划分地界差点将我们县划入陕西。因与陕西安康交界,我们的饮食习惯也更接近陕西。在湖北黄石、荆州、恩施等地以米饭为主食,但我是吃面食长大的,长大后去了南方经常被人误以为是北方人,大概跟我的身材及爽朗的性格有直接的关系。因地理位置原因,海拔高,山坡多,水田少,这也是普遍种小麦的原因,毕竟你不能把水引到山顶上去。大米也有,但日常我们还是热爱面食,手擀面、面疙瘩汤、面叶、烤馍、馅饼、包子、馒头……这种五花八门的面食成为物资匮乏童年时代的慰籍,带着母亲烙的白糖馅饼上学是我童年时期的最甜蜜的记忆。

我父亲身上有着60年代男人的大男人主义和绝对的权威感,在这种环境长大的我很长一段时间对于男人赚钱不下厨房,女人天生要做家务的观念深信不疑,我父母一直是这样教导我的,所以我从6岁就开始学做各种家务,扫地、喂猪、洗衣、做饭等;而哥哥是不用做的,因为他是未来的一家之主。我虽不服气但也找不到好的理由反驳,因为周围的环境都是这样的;直到我后来嫁给我先生,他不仅上班还一手包揽所有家务,让我一度有点受宠若惊。我父亲在教育改革前是个乡村老师,他生的斯文秀气、一表人才,但揍起孩子来简单又粗暴,好在他只揍孩子不打老婆。但父亲的权威是不容挑战的,为了少挨打我几乎视他的话为圣旨。他除了日常教语文科目外,还爱研究一些易经八卦类;他是个乐观的人,上了年纪还是乐呵呵的,边看书边哼歌,每日和人下象棋,相约钓鱼,玩玩乐器什么的;他年轻时自学笛子、喇叭、萧、唢呐、电子琴等乐器,可惜我一点没遗传到他的音乐细胞;他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在那个经济不太宽裕的年代,他每到腊月中旬就会专职在家写对联,一副对联2块钱,整个村里的人都会找他写,对他来说被人认可的价值是大于经济收入价值的。7岁的我站着桌子对面给他拉红纸,他一边写一边念,然后抬头笑着问我这副对联作的怎么样?我那时还不懂对联的平仄和音调,但那时的他慈祥而温柔,那样的时刻是我们父女难得的平等相处模式,每每想起心里总会生出温暖感。我母亲和我父亲不同,她不是个容易快乐的人,对新事物没什么兴趣,但是她是个以夫为天的传统女人,她对于父亲的要求虽然抱怨但都会尽量满足。

鄂西北的冬天是极冷的,进九之后天寒地冻,做饭洗衣对于主妇来说简直就是挑战,男人可以窝在火炉边一天不动,但女人不行,到了饭点嗷嗷待哺的娃和小猪仔让女人无法心安理得的不管。作为将来要嫁到别人家的我从7岁就开始给母亲打下手,那是她的宿命,她觉得以后也是我的宿命。当然7岁的我肯定没想那么多,但不帮忙肯定会挨母亲的骂。冬天的早晨是最难熬的,早上的风冷的刺骨,起床是异乎寻常的艰难,但母亲和我是没有理由偷懒的,母亲吩咐我先把火炉里的火烧着,家里有几百斤的木炭,但母亲说要留着过年亲戚拜年时才拿出来烤;我便去柴房搬来两个大木疙瘩,那是哥哥跟邻居家的伯伯去山上寻来的,这种木疙瘩是每家每户冬天必备的取暖物;我划了第四根火柴还是没有引着,我有点泄气地叫着母亲,母亲嗔骂着说,笨手笨脚的,以后怎么嫁得出去!然而那木头太湿了,母亲费了半天力气也没有烧着,我们脸都糊黑了,母亲气得一脚踹了木疙瘩冲着床上的父亲一顿骂,父亲慢悠悠的起床也没多说话,他蜷缩着一只手用另一只手检查了那个木疙瘩,然后就搬到晒场上,他说要再晒几天才能烧;然后铲了一筐木炭进来,不一会儿火炉里就暖和起来了,母亲的怒气慢慢的平息下来。

冬天太漫长了,从清晨窝在火炉边一呆就是一天,然而进入腊月后母亲是不能窝在火炉边的,她要长豆芽、打豆腐、磨魔芋,还要煮过年吃的肉。豆腐是过年必备的,黄豆用温水泡上一天一夜,再用石磨碾碎,然后放入大锅中用大火烧开,在合适的时机点上石膏,豆腐成型后倒入干净的白布里挤压,然后包成正方型再用重物压住,沥一晚的水第二天就成型了。做豆腐是极考验功夫的,何时点膏,何时盛出,何时沥水,把握不好时机就可能失败,豆腐太老、太嫩都不算成功,有时甚至还要重做;每次母亲做豆腐时我都极其紧张,因为她脾气不好,一旦失败她总能找出我的错,比如我火烧的不好,话太多让她分心。她高兴的时候会给我盛一碗豆腐脑,加一大勺白糖,那样的时光是我们母女难得的和谐画面;我喜欢她高兴,她高兴我会少挨些骂。做完豆腐后又要开始磨魔芋,魔芋是自家种的,削了皮后用一根木棍叉在魔芋中间,再用一个大盆子,上面放一块木板,木板上带着一块铁孔板,再烧一锅开水就可以开始了;不断有粉红色的粘稠混合物从铁孔板冒出来,隔一段时间母亲叫我倒开水,把磨出的粘稠混合物冲到大盆里;母亲每次都要嘱咐我不许问她的手痒不痒,麻不麻之类,她说本来不麻会因为我多话就麻了,这样的话一辈辈的流传下来真是又无知又可爱。忙碌了2个小时,盆子里满满一盆粉红色的魔芋粘稠物,母亲说要存放一夜;第二天用刀一块块的切开放入锅里煮熟再放入冰水就大功告成了。吃的时候拿一块切成薄片,加上辣椒、蒜苗、芹菜爆炒即可。鄂西北的冬天零下12度左右,大自然是天然的冰箱,地里的白菜和萝卜甚至都要放在地窖里保暖而防止冻坏;豆芽也是过年必不可少的,黄豆用温水泡开,每日早晚用温水过一次,水温绝对不能高,不然黄豆熟了;不能沾油,油会让豆芽停止生长;有太阳的时候还要给豆芽晒晒太阳,豆芽才能长的快些,但必须要用毛巾盖住,否则豆芽会变绿。临近过年那几天,主妇们会把长好的豆芽拿出来比比,谁豆芽长的胖,长的好,然后传点闲话,又各自生气一场;后来有了豆芽剂那种神奇的药水每家豆芽都长的很好。我其实并不喜欢吃豆腐、魔芋和豆芽的,因为母亲总用我哥的洗澡盆来当容器,我在心里非常膈应,而婚后婆婆用我儿子的尿盆洗猪大肠更是刷新了我的认知;我不知道别人家是如何区分这些工具的,但是有点洁癖的我总归是很不舒服的。

做完这些就到小年,小年那天母亲会烙点糖饼放在灶台上,在灶台前烧点黄色的纸钱,她说灶王爷嘴里吃到甜饼去天上就会说好话,来年大家的日子好过些;但我听说有的地方是炸甜糕或者黏豆包,总之就是要灶王爷哄的好好的。过了小年就要煮猪肉,猪是从年头养到年尾的,猪吃的野菜有一半都是我寻来的,所以吃肉的时候我心安理得。但即使自己养猪也不会天天吃肉,毕竟一头猪要吃一整年的;但过年一定要煮最好的肉,猪后臀、猪脚、猪肝、猪耳朵都是极好的。我在灶台前烧火,锅里肉香四溢,趁母亲不注意偷偷扯一块放在嘴里,母亲训斥我:这些要给祭祖宗的,你不能先吃,这是对祖宗不敬!肉煮好了:猪脚红烧收汁,猪肝爆炒,猪耳朵下酒,猪腩肉切片垫上红薯清蒸;我和父亲最喜欢五花肉,但母亲和哥哥却不爱吃。鸡是不能少的,鸡平时留着下蛋,但过年不一样,父亲会挑一只肥的母鸡,放血、拔毛、去内脏,动作一气呵成;这种自养的母鸡肉不肥但煲汤极香,平日里除了做月子的产妇或生病的人是很难吃到的。

大年三十那天,我一早协助母亲蒸了一锅红薯,去皮放凉,放入面粉,再加些白糖,搓成乒乓球大小的圆子,然后用菜籽油炸,炸到金黄再起锅,外脆内甜,母亲仍不许偷吃,她说祖宗们没吃小辈不能先吃;而这时哥哥和爸爸正在扫地、贴春联,一切都是浓浓的过年气氛。吃团圆饭前要先祭祖宗这是我家过年的传统,上十二个菜,有猪肉、鸡肉、鱼、牛肉、炸丸子等,不能有青菜,因为另一个世界的祖宗是不吃青菜的;但是土豆可以,因为土豆长在地底下。摆上十二个酒杯,十二碗饭,再放一碗麦子,麦子里插入三柱香,准备妥当后父亲开始烧黄色的纸钱,哥哥放鞭炮,父亲对着门外喊:老祖宗们回来过年了。接着我和哥哥轮流去添酒,爸爸对着桌子说:请老祖宗们保佑我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都多吃点,保佑我们晚辈发财啊!他那样的虔诚,我一度觉得他一生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没有受过冷眼,过的也尚且体面,应该是祖宗们在庇佑他吧。我母亲不是这样,她对这些不屑一顾,但她也愿意操持这些。祭完祖宗就可以吃团圆饭了,爷爷奶奶及两个未婚叔叔也陆续入座了,先将米饭和肉菜收回去放入蒸笼保温,我便开始和母亲炒热菜。母亲说过年不能吃魔芋,因为来年会受折磨,也不能吃南瓜,因为来年日子会很难过,虽然这是无稽之谈,但是过年那么多硬菜,那两个菜不吃也不影响什么。红烧猪蹄,寓意富贵,红烧鱼,年年有余,鸡爪子要留给抓钱的,猪舌头得叫猪赚头,也是多赚钱的意思。上完热菜就上汤,排骨莲藕汤、板栗鸡汤、鱼汤、鸡蛋红薯粉条汤,米酒配炸果子,最后一个大肠绿豆汤解腻收尾;菜肯定是吃不完的,但图的就是年年有余的兆头。吃饱喝足后大家转到火炉前看电视、吃瓜子、闲聊。而男人们就要去给祖宗们上坟了,我嚷着一起去可父亲不肯,他说没有女儿上坟一说。中午在爷爷奶奶家过年,也是一样的流程,这是代代相传的习俗;我经常口没遮拦的,所以母亲总训斥我,大过年的不许提死怎么老记不住!爷爷上了年纪最怕听与死相关的话,之于孙辈他是个和蔼的人,他只说小孩子童言无忌。大年三十晚上守夜,所有的房间的灯都要打开,必须熬到过十二点才能睡觉,过了12点就要放鞭炮“出行”,父亲一早就算好“出行”的时辰和方位,他会准确在那个时辰及方位放鞭炮、烧纸钱,据说那个时间“出行”一年就会顺利、平安、发财;一晚上都是噼噼叭叭的鞭炮声烟花声,梦里闻着鞭炮的味道让人很是舒心;

大年初一早上,父亲和哥哥拿着猪头肉、香果、桔子、鞭炮、香、纸钱去土地庙里拜土地公公,土地公公保佑六畜的平安和兴旺,六畜是指鸡、猪、狗、牛、羊、马,动物兴旺也代表着家庭的兴旺;在土地庙陆续会见到很多村里人,大家互相拜年,笑着祝福彼此;而我和母亲正在家里包饺子,母亲擀饺子皮,我来包,除了包点豆腐肉馅,再包点白糖馅,有时候也会包几个硬币,看谁的运气好能吃到。过年那三天诸多禁忌,不能梳头,不能倒垃圾,不能倒脏水;至于为何不能梳头我不记得了,不能倒垃圾是因为垃圾是财,倒掉就没财了;实在要扫地,得从门口往屋里扫,不能往外扫,因为财会被扫走;不能倒脏水是传说分水龙王申公豹过年那三天要休息,但父亲说申公豹那么坏就不让他休息;吃完饺子后亲戚们就陆续上门拜年了。过年那几天是极放松的,父母不会死盯着孩子没写的作业;母亲说:猪狗都有三天年,何况是人呢?所以过年那几天她对我们极其纵容,大家喜气洋洋的,亲戚们聚在一起闲聊,新的一年新的开始,一切都会不一样。而且每到正月就有人来找父亲算算运气,他虽然研究八卦易经,但他是个半桶水,算的时准时不准的,但他是个快乐的人,大约这也是别人喜欢他的原因。

很多年不回去过年了,母亲也不打豆腐、长豆芽、磨魔芋了;因为这些可以轻松在超市里买到。父亲不做语文老师了,他盘了个店面轻松地维持着。我嫁人后就不能回娘家过年了,父亲说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过年娘家会发不了财,他对发财这件事总是很执着,虽然他一直没发什么大财,但是他一生是富足的,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层面,他有他的信仰,他相信神灵在保佑他,他相信祖宗在保佑他。他相信只要人不懒惰,日子总不会过的太差。婚后婆家的过年习俗完全不同,虽然两家的距离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我公婆既不拜祖宗也没什么讲究,他们认为人死后是不存在的。但祭拜祖宗并不是迷信,它代表着对祖辈的怀念,代表着我们铭记着祖辈的教诲并将世代传承下去。我常在梦里梦见父亲,我想我如果有他一半的乐观我应该会走的更远;我以为我离他很远我就会和他不一样,然而他对我的影响远远超过我的想象;在那些艰难的人生长路上,从失望到崩溃,从绝望再到新生,终究我们需要一个信仰来支撑着我们。

我会告诉我的儿子我是如何从一个小山村里走入大城市,我曾在那样贫瘠的环境里真切的热爱着生活。我希望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后,我儿子的团圆饭上有我一双碗筷;无论他是否祈祷我都会庇佑他和他的后代。我希望他是一个乐观的人,能勇敢面对生活的艰难,就如他的外公和他的母亲一样。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施姣,女,笔名七哥,湖北省十堰市人,88后职场达人,资深HR,熟通人性;目前在深圳定居;热爱文字,相信文字的力量;发表过一些小说诗歌等,不足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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