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谁毁了隋炀帝杨广?公元618年(大业十四年)3月11日,以关中籍人士为主的大隋帝国御林军突然于扬州发动叛乱,'反杀'了原本应由他们保护的对象——隋炀帝杨广。 此时,天下已呈大乱之势:仿佛春笋般的土匪群在山野横冲直撞,大杀四方;李密、窦建德、刘武周等超级军阀各踞一方,建立政权;游民们则在战乱、饥荒的双重打击下客死他乡,曝尸荒野。 造成如此乱局,也让不少人将杨广列入顶级暴君之列。然而,对杨广的评价,历来异议颇多。有人说,自古成王败寇,大唐史官不可能将他塑造的非常风光。也有人说,他本身“不坏”,只是做事“太急”,导致资源没跟上。还有人说,杨广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想通过征高句丽消耗关陇贵族集团的军队,所以遭了“暗算”。 这就带来一系列的疑问:
要拨开笼罩在历史之上的层层迷雾,我们先从两次民夫叛逃说起。 似曾相识的民夫叛逃大业七年(公元611年),杨广在对高句丽发动大规模战争前,从山东、河北等地征调了六十余万民夫运送军粮。民夫们两人一组,推车运米至辽东前线。因路程'险远',所运军粮尚不足途中充饥。因此到目的地时,许多民夫无粮可交,犯下“私吞军需”大罪。为避惩罚,民夫们纷纷逃亡,当了土匪。 民夫逃亡为匪 是否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再看另一件发生于秦末的事:公元前209年,900余民夫被征召戍守边关。半道上,众人为大雨所阻,无法按时抵达,犯了“失期”大罪。于是,民夫们怀着“既然横竖是死,倒不如奋起一博”的心理,在“大哥”陈胜、吴广带领下,走上了反抗道路。 陈胜、吴广起义 同样是民夫,同样为朝廷服役,同样因非主观原因犯下重罪,同样走上反抗道路。不同的朝代,相似的剧情。不知这是否算是巧合?但秦、隋两朝确实都是法家的坚定推行者。 法家的坚定推行者所谓法家,即以“胡萝卜”加“大棒”为手段,来驱动官、民达成富国强兵的终极目标。 比如商鞅在秦国推行法家之初,为取信于民,曾出“50金”来重奖将木头自南门移至北门之人。这便是“胡萝卜”的功效。不过,奖励固然刺激,但对人的驱动终归有限。“50金”能诱使某人挪动木头,却未必能说服他卖命。因此,法家真正的利器还是严刑峻法。也即'你愿意干得干,不愿意干也得干'。以商鞅本人为例,其新法正是在太子两位老师遭砍脚、刺字酷刑后,才得以顺畅推行的。 商鞅变法 在法家之政主导下,秦国国力不断增强,并最终于秦始皇时代达成了统一天下的不朽成就。 秦法出自商鞅已是众所周知,那大隋的法家之政又源自何处呢? 公元572年,当关陇贵族集团创始人宇文泰的第四个儿子,北周武帝宇文邕亲政时,为管理已共同发展近四十年的各大关陇豪族,提升集团执行力,明察秋毫、极少受感情左右的宇文邕祭出以严刑峻法为标志的法家之政。因他本人勤于政务,执法公平,且厉行节俭,私生活节制,所以朝廷法令虽峻,众豪族世家也无话可说。
最终,在宇文邕强势领导下,北周国力得到大幅提升,并达成了鲸吞高齐,席卷北方之壮举。 后来的大隋开国皇帝杨坚正是此时得到重用的。这位关陇名门之后在性格、理念、习惯与宇文邕都极为相似,因而成为了后者法家思想的绝佳执行者。 公元578年,36岁的宇文邕英年早逝,其子宇文赟继位。两年后,22岁的宇文赟也不幸陨于疾病。这时,正于宫中'侍疾'的外戚杨坚便趁机夺过大权,并在一帮关陇贵族的支持下,于公元581年建立大隋王朝。 此后,杨坚延续了曾令宇文邕大获成功的法家之政,推动大隋国力不断攀升,并最终于公元589年灭亡陈朝,结束了中国长达169年之久的南北分治局面,实现了江山一统。 无比辉煌的成功也让杨坚对法家之道推崇备至,并愈发走向极端。在其晚年,为治理街市治安,隋文帝甚至颁布过严厉程度“秒杀”秦始皇的酷法:只要盗劫一文钱,就可被当街处死!
公元604年,隋文帝病逝。隋炀帝杨广从父亲手中继承的,正是这样一个基于严刑峻法的法家帝国。 为什么会有海量民夫帮隋炀帝成就宏图大业?登基之初,杨广也觉得前朝法律过于“严酷”,遂命人进行了大幅度的从轻、从宽修改,写成了《大业律》。
不过,隋炀帝虽不天然迷恋严刑峻法,却对法家的终极目标——富国强兵兴趣浓厚,'慨然慕秦皇、汉武之事',所以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隋唐洛阳城遗址公园
隋唐大运河被视为隋炀帝的主要历史功绩
超级粮仓兴洛仓的其中一个仓窖,单窖可储粮80万斤
隋炀帝击败土谷浑后的大隋王朝疆域 杨广干了这么多“超级工程”,不管是否被视作'伟大成就',其动辄百万级民力的使用都堪称震撼!那么,海量民夫又自何而来?他们是有偿还是无偿呢? 在炀帝时代,每位22~59岁的农民(称为“丁”)每年需为朝廷劳动20天,称为傜役。傜役本身没有报酬,并具有强制性。 不过,作为大隋农民,其权益是可以从朝廷分到主要生产工具——农田。每位已成家的“丁”可分田140亩,单身“丁”可分田100亩。作为回报,农民不仅要参加傜役,还需每年上交赋税。(已成家之“丁”需缴赋:粟米3石(约300斤),丝绢2丈,棉、麻若干。单身“丁”减半) 因此,百万级民夫参与的傜役其实是社会契约的组成部分:农民得到农田,付出傜役与租赋。这本是谁也不欠谁的交易,直到三次高句丽战争来临。 杨广三征高句丽“不胜”,是为了消耗关陇贵族的军队吗?大业八、九、十年,大隋王朝分别发动了三次征对高句丽的战争。因结果不尽人意,所以近来有种说法:杨广三征高句丽的目的,其实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消耗关陇贵族的军队。 此说法成立吗?我们先来看看消耗军队最厉害的第一次高句丽战争。 大业七年(公元611年),杨广到琢郡(今北京)诏告天下:因高句丽国王高元恃远不服,他将于次年兴师问罪。 高句丽国朝廷 在拉开战争序幕之前,杨广自山东、河北、河南一带征调了六十余万农民运送军粮。民夫们两人推一车,每车运米三石(约300斤),自琢郡(北京)行进500~600公里,到辽东前线的泸河、怀远两镇。因路程'险远',耗日颇多,且辽东一带米价又因战事翻了近百倍。因此,许多既需要吃饭(吃所运军粮),又无力购买高价粮食(补回差额)的民夫在临近目的地时,面临无粮可交的窘境,犯下“私吞军需”重罪。走投无路之下,民夫们纷纷逃亡为匪。
为避免影响战争大局,一向推崇宽刑的杨广这才祭出严刑峻法:任何盗贼(包括土匪),不论罪行轻重,不必向上汇报,一律处斩。这样的尺度,与杨坚当年“盗窃一文钱便可杀头”的酷法已无二致。这也意味着,当'辉煌成就'与'宽大为怀'无法兼得时,杨广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而民夫们的逃亡也激发出蝴蝶效应,间接导致了第一次高句丽战争的失败。 大业八年(公元612年)春季,天下大军113万3800人先于琢郡集结,然后开赴至辽东前线的泸河、怀远两镇(民夫运粮目的地),接着再兵分数路,各自进攻预设目标。 隋炀帝亲自督战,围攻较近的辽东城(今辽宁省辽阳市东北) 当杨广亲自督战围攻辽东城时,另一路规模为30万5000人的大军在于仲文、宇文述等九员大将带领下,负责深入敌境,突击平壤。 九人中,五人来自关陇贵族(四人来历不可考),占比已过半。而炀帝把如此大规模的军队交与这帮关陇老臣,也足见其信任。 九位将领五位确认来自关陇贵族,其余四位来历暂不可考 自休整地泸河、怀远两镇出发时,将领们按作战周期估算,命每位士兵准备了100天粮食。但平均超过300斤的粮食等辎重却需士兵自行承担!如此荒谬的命令也意味着后勤运力的极度短缺(民夫逃亡的影响)。于是,不堪重负的士兵们宁肯冒杀头的风险,也要将粮食抛弃于途,这便导致大军于半道便陷入缺粮窘境。
此时,军中迎来一位客人:前来“投降”的高句丽大臣乙支文德。 出征前,远征军总指挥于仲文曾接炀帝密旨,如遇乙支文德,无需废话,先行拿下。然而,正当这位关陇老臣要履行职责时,却遭钦差大臣刘士龙劝阻,因为“投诚者”开出了让人难以拒绝的筹码:国王高元亲自谢罪。 于是,于仲文便在摇摆不定间放走了“通缉犯”。当呼叫对方折返遭拒后,他又恍然醒悟此人投降是假,打探虚实是真。而军营内面黄肌瘦的士兵早已清晰呈现出隋军缺粮的状况。 这下子,于仲文压力就大了:悍然放跑通缉要犯,已属抗旨死罪;更要命的是,了解到隋军缺粮的高句丽人只要简单奉行坚壁不战,便可使攻打平壤的30万大军无功而退。这个责任谁担的起? 于是,血往上冲的总指挥便要求各军立即追击乙支文德,想抢在此人有所布置之前,先打守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于仲文的命令遭到了同僚宇文述的强烈反对,后者的理由看上去同样充分:大军粮草匮乏,一旦不顺,将毫无回旋余地。争辩良久,焦虑的于仲文还是压制了反对意见,强行发动了追击。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已了解对手底牌的乙支文德却并未选择坚壁不战,而是骄兵之计:通过连打七次败仗,牵引隋军深入了鸭绿江东岸四百五十里,并渡过了位于平壤附近的,一条看上去并不宽阔的河流——萨水。 数日后,乙支文德再次送来投降信,承诺只要隋军撤退,一定让高元亲自谢罪。因此时军中已粮尽,且平壤城看上去异常牢固,担心为敌所乘的宇文述遂说服于仲文接受投降建议,以便借机掩饰缺粮的尴尬。 但这正是乙支文德的高明之处!他想要的,正是对手自以为掩饰住缺陷的得意感觉!人一旦得意,就会疏于防备! 当隋军回渡萨水时,已提前于上游筑坝的乙支文德突然下令泄洪,并趁势发动总攻。结果,猝不及防的大隋远征军在怒涛与追兵冲击下全军覆没,30万5千人只回去了2700人。如此惨败也让隋炀帝心痛至极,被迫班师。
惊心动魄的萨水之战 本次大败,看上去最该买单的人是于仲文。但此君其实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他之所以冒险追击,固然有错放乙支文德后的不安,但更多还是想抢在粮草耗尽前赌一把。归根结底是因粮食问题影响了心态。 整个事情的逻辑是:
其过程一环扣一环,好似链式反应。运粮官员的一点小'疏忽',最终导致了全局雪崩。这就是隋军损失最为惨重的第一次高句丽战争。不过,与其说杨广在消耗关陇贵族的军队,倒不如说是蝴蝶效应让大隋损失惨重。 为什么损失更小的后两次高句丽战争反而导致了更大的混乱?在宣布第一次高句丽战争班师(大业八年七月)后,杨广又做了三大动作:
皇帝之所以要展示宽大,是因为第二次高句丽战争即将开幕,他需要重新征集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民夫参加傜役。 不过,尽管颁布了大赦令,但之前的逃亡事件及30万大军覆没的事实,已让民夫们对高句丽战争产生了巨大恐惧,甚至视之为死亡陷阱。不少人为避傜役,又选择了逃亡为匪。而山大王们提供的'保护伞',则使得大家上山的决定变得比以前更加容易。
最终,尽管大隋朝廷征集到了他们想要的海量民夫,但同时也意外制造了海量的避役者为'匪'。 除征集人力外,为支撑战争的巨大物资消耗,隋王朝还向地方官府下达了征收赋税的命令。在当时,赋税是农民的义务,本无可厚非。但因为三大特殊情况,让农民于大业九年处境艰难:
在此背景下,地方官员接通知后的第一个动作却不是通知大众,而是清仓大采购——将市面上的米、绸、棉、麻等物(赋税涉及物品)悉数吃进。然后,他们再一边贴出限期征赋的告示,一边将垄断物品坐地起价,牟取数倍暴利。 结果,既无存货,又无钱自'黑市'买货的平民不是卖身为奴,便是上山为匪。
在《炀帝纪》中,大业九年有明文记载的土匪军队有13支,其中11支来自河北与山东 上图为《隋书 炀帝纪》有明文记载的,于大业九年闹出声势的13支土匪队伍(爆发性一年,之前则少有土匪记载)。其中,6支来自河北,5支来自山东,占比85%。河北、山东正是战争中民夫的主要征集地。 然而,付出如此惨重代价,第二次高句丽战争却不得不半途而废。因为负责督粮的礼部尚书杨玄感'在后方捅了一刀'。这位一直就想造反的关陇贵族子弟为顺应形势,打出了“终结战争、推翻暴君”的旗号,并在短期内便聚集了十余万贫苦大众,将空虚的洛阳围成了'俄罗斯套娃'。 之后,尽管辽东隋军很快返程,并扑灭了这场叛乱,但第二次高句丽战争的天量投入也同样打了水漂。功亏一篑的隋炀帝怒不可遏,对身边大臣说,如果不把跟随杨玄感造反的人统统杀光,就难以达到惩戒的效果。于是,这位在年初刚刚宣布大赦的皇帝再次升级了处罚'严酷'度:任何土匪、盗贼,不仅要杀头,还要'籍没其家'(没收家庭所有财产,并将家属罚入官府为奴)。 执行命令的大臣樊子盖、裴蕴都是杨坚一朝中以'严酷'著称的老臣,惯于操作严刑峻法。因此,这帮人非但没缓冲皇帝命令的破坏性,反而变本加厉的拿起了屠刀。最终,有三万余人遭到了处死及'籍没其家'的严惩。甚至接受过杨玄感开仓放粮的百姓也被统统活埋。
然而,'乱世用重典'的教条却并未得到想要的效果:因对“土匪”的处罚延伸到家属,反而导致“平民土匪化”由个人行为扩大到家庭行为,“土匪”数目也随之成倍攀升(男女老少都入伙)。日益庞大的'土匪'集团为维持其生计,又加剧了对平民、客商、甚至官府的掠夺,导致更多的人生活难以为继。这正是大业九年土匪数目突然井喷式增长的原因。
此处是第二个'链式反应':
这正是严刑峻法的问题:如果守法是死,不守法也是死,严酷法令反而会起到加速局势失控的效应。 很显然,对杨广而言,当务之急是立即暂停高句丽战争,以'只惩首恶,宽恕余众'的方式分化瓦解土匪集团,并对被迫上山的平民进行妥善安置。 目前有种说法,认为杨广征高句丽没有错,因为高句丽带来了XXX的威胁。然而,这世界很多道理单独拿出来都对,但一结合具体场景就会出问题。例如,跑步对身体好不好?好。但如果这个人得了严重的哮喘呢? 同理,当时的大隋王朝就是一个得了严重哮喘症的病人,必须马上选择静养。 但杨广又是如何选择的呢?先对'土匪'进行无区别的杀戮(而不是分化),然后在大业十年继续启动第三次高句丽战争。尽管最后一战以高句丽国王高元的投降告终,但大隋王朝最大的问题已经不在辽东,而在下面的表中: 大业九年至大业十三年间,《炀帝纪》有文字记载的'土匪'军团及其数目 大隋全力“纠偏”、“剿匪”,为何不见成效?大业十一年,从高句丽战争腾出身来的杨广开始全力应对'匪患'问题。当年二月,针对越来越多平民因不堪土匪抢劫,离家沦为游民的现象,杨广推出了新的安置办法:建议游民都住进城里,以便得到驻军保护,并就近领取新的农田。最后,杨广还引用了两句谚语:一是“穿窬无所厝其奸宄”,意思是,如果我们把防御工作做到无懈可击,土匪就很难占到便宜。二是“萑蒲不得聚其逋逃”,意思是,如果游民们得不到生计,他们就会成为新的土匪。
此外,从太原留守李渊对山西土匪集团的围剿记载看,隋王朝也对'无差别诛杀土匪'的酷法进行了调整。当时,山西土匪军队被击败后,有数万男女老少'匪众'主动选择了投降,并得到了妥善安置。
这就带来一个问题:既然隋炀帝在大业十一年已停止高句丽战争,且对过去的酷法也进行了针对性'纠偏',为什么大隋王朝还是在大业十四年灭亡了呢? 这是因为当时的土匪集团已达动辄数万,十余万,甚至数十万规模。山大王们腰板硬后难免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心声。此时的局势,已不是大隋王朝单纯'纠偏'就能解决,军事手段已不可避免。 然而,在四处剿匪的过程中,杨广又在担心另一问题出现:各地诸侯借剿匪之机崛起,就如同东汉末年从讨伐黄巾军发家的那些三国军阀一样。 因此,如果有隋军将领在剿匪过程中势力壮大后,往往会遭到相应打压,迁转。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名将杨义臣在击破数十万土匪后,其队伍遭原地解散。
同时,若杨广没有点头,各地驻军统帅也不能随意扩军征兵。大业十三年,计划反叛的李渊为了化解该禁令,还专门以“不征兵讨贼会被灭族”为由,对身边的同僚进行恐吓。
在“严防内鬼”的策略指导下,至大业末年,天下确实没有出现像东汉末年那样贵族军阀林立的局面。但这种“自缚手脚”的行为却又反过来给了土匪和基层官员以机会。例如,在超级军阀之中,窦建德、杜伏威、李子通都是山大王出身,薛举、李轨、刘武周则都是'逆袭'夺权的基层官员。 群雄之中,真正具有关陇贵族背景的,也只有李密、李渊等少数几位。 李密的曾祖父李弼为关陇贵族中最顶级的“八柱国”之一,属于如假包换的名门之后。不过,因参与大业九年的杨玄感叛乱,他早早就沦为逃犯,过了三年多隐名埋姓的落魄生活。当身份暴露后,一无所有的李密决定与'瓦岗土匪集团'合股打天下。他出关陇名门的招牌,及'圈内人'的阅历;对方出人,出马,出钱,出粮,出兵器,出地盘。控股权归李密。 没错,李密实际上什么都没出,却吃了最大的蛋糕。看上去,这就是一'大忽悠',但众土匪却无怨无悔。因为李密作为'圈内人',发现了土匪们没发现的规律:天下第一大粮仓——兴洛仓,游民,和瓦岗集团之间存在共赢关系。只要瓦岗集团攻下粮仓,将粮食分给游民,游民再加入瓦岗集团去守卫粮仓。如此循环往复,集团就会像滚雪球一般形成雪崩(最终超过了四十万规模)。 而借助瓦岗集团,对大隋兵力部署、人员特点、地形险要皆了如指掌的李密简直如鱼得水,一年多时间内便达成了歼灭数十万精锐隋军的辉煌成就,变身为令大隋王朝无比绝望的'超级钉子户'。
比较李密,李渊对炀帝的威胁甚至更大。作为关陇名门之后,同时也是炀帝的亲表哥,唐国公李渊获得了镇守太原的机会。大业十三年,在天下大乱,炀帝'防内鬼'机制已处半失灵状态时,李渊冒用朝廷名义贴出'第四次高句丽战争即将隆重开幕'的告示,从而轻易征集到了海量的叛乱支持者。
与天下反王们一窝蜂的倒隋不同,李渊打出的旗号是“拥隋反炀帝”。这个看似自相矛盾的口号其实定位异常精准。因为他要拥护的“隋”,并非隋炀帝的'隋',而是隋文帝时“轻徭薄赋,家给人足”的旧政。毫无疑问,这对于饱受苦役、急赋所累的平民非常具有吸引力。同时,李渊通过拥隋的旗帜,也极大弱化了自身乱臣贼子形象,有利于分化吸收来自关陇集团内部的贵族。
出征后,在拿下第一座郡城——西河郡时,李渊又做了三件事情:
作为关陇名门与多年的地方长官,李渊无论是口号还是具体举措,招招都切中了旧体制的弊端,可谓真正的杀人诛心。 此后,在从太原前往关中的途中,尽管遇到了隋将屈突通的顽强抵抗,李渊仍有惊无险的进入到长安城,并极富耐心的劝说了屈突通、萧瑀等老臣'弃暗投明'。这样,唐国公就成功包装了一个推崇轻徭薄赋,执法公平,包容大众,救济穷困,接纳隋臣的全新“大隋王朝”,构成了对“杨广王朝”的更好替代。其杀伤力较之李密单纯的军事进攻又高了一个等级。 这时,关中一位叫李孝常的官员在李渊感召下宣布投诚。出于法家的惯性思维,杨广在扬州扣押了李孝常的两位弟弟,准备以诛杀来震慑众人。不过,因扬州许多官兵都是关中人,谁都难保自家亲戚不会犯错,此举反而激发了更多不安,并导致了大规模逃亡。为终止逃亡,炀帝再次祭出严刑峻法,把追回的人统统诛杀。这就让扬州的关中籍人士陷入两难境地:留,会因关中家属被杀;跑,又会被追兵追杀。 这正是严刑峻法的问题:如果守法是死,不守法也是死,严酷法令反而会起到加速局势失控的效应。 绝望之下,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及便带领着一帮关中籍御林军,在公元618年(大业十四年)3月11日凌晨,突然发动了叛乱,将原本应由他们保护的对象——隋炀帝杨广当场擒获。次日清晨,经短暂游街后,皇帝便被缢杀于扬州后宫之中。 此后,尽管在长安、洛阳还打着隋王朝的旗号,但那个曾经辉煌无比的大隋王朝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其陨落过程的连锁反应如下:
在大隋陨落的过程中,四位关陇贵族杨玄感、李密、李渊、宇文化及确实'分别捅了杨广一刀'。但四人的动机其实都是'浑水摸鱼',即抱着'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想法,而不是因为杨广'动了关陇贵族集团的奶酪'。事实上,无论杨广有没有'动奶酪',只要时机合适,就一定会有铤而走险者。此外,关陇贵族集团也并非一个独立运作的组织,而只是对一群豪族世家集合的泛指。 但为什么'捅刀子'的四人恰好都是关陇贵族呢?原因很简单,因为杨广最信任关陇贵族群体,所以后者也对杨广知根知底。即所谓'我爱的人才能伤我最深'。 现在,我们也可以对文初的问题有个回答:隋炀帝杨广之所以陨落,既不是因为消耗了关陇贵族的军队,也不是不懂'纠偏',而是对严刑峻法的功效及民众的反弹力度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并在由此产生的连锁反应中走向崩溃(即所谓蝴蝶效应)。 同时,我们也就能解释隋炀帝为什么会'做事太急':因为判断的问题,导致他自己并不认为'做事太急'。 后记秦末大乱时,左丞相李斯、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联名劝谏秦二世胡亥立即停止浩大的阿房宫工程,并减轻繁重的傜役、赋税,以缓解滔天的民愤。 但此言让胡亥怒不可遏,认为皇帝乃九五之尊,自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民众闹再凶,只要祭出严刑峻法便可包治百病。于是,皇帝不仅没听劝谏,反而将几位大臣下狱问罪。
又是判断失败,又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过,比起乏善可陈的胡亥来说,干了诸多宏图大业,且为高句丽战争(因公不因私)殒落的隋炀帝还是多了几分悲壮。 大业十四年3月11日,临终前的大隋皇帝对着一帮叛乱者的刀剑仍毫无惧色,展现出看淡生死的超然。但对天下百姓,他还是说了声对不起。(原话是'我实负百姓')
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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