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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义:生产队开会(历尽苦难的母亲20)

 一床书759 2021-02-25

20、生产队开会

(母亲和她的三个女儿)

很清楚记的,1972年秋后,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准备访华。大队安排驻队干部井槐到我们生产队召开会议,宣讲上级政策精神,要求把日首相访华的事情做到家喻户晓,人人皆知,让大家明确认识侵华日军的残暴行径和今日访华首相的区别,深刻理解中日两国和平建交的重大意义。

通知晚上开会,过了很长时间,社员还到不齐。大队干部问:到会人数怎么不过一半。生产队长是高旺财,他不好回答,只能支支吾吾搪塞一下。就有人在角落里悄声调皮地说:“两个㞎去了,两个尿去了,两个还没来,两个叫去了”。惹得大家一阵偷笑。这一笑,倒点醒了梦中人,队长赶紧指派几个小伙子去叫人。门外转悠的也急忙进入会场。大队干部问:说好天黑开会,咋等这么长时间?就有人说:你们说过:“七点开会八点到,九点赶上听报告”。大家又是一阵笑声。队长站起来很严肃地说:“以前是批评迟到的人,你听反了”。有社员很无奈的说:没用的大会小会确实太多了。会上的讲话,报告中的空话大话假话废话,听的社员耳膜都长茧了。所以会场百态中,第一种人是多数,充耳不闻。不管你讲话人如何大呼小喝,讲得天花乱坠,他们躲进角落成一统,管你春夏与秋冬。会一开始,他们就耳关紧闭,任凭你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千呼万唤,万夫莫开。

第二种人是闭目养神者,劳累了一天,筋骨都散架了,太需要喘息一下了。你讲话他正好睡觉。你话没讲完,他已经睡一觉了。

母亲参加会,属于第四种,家庭妇女型——

开会时,角落坐。

少提意见多通过。

能不说,就不说,

两耳权且听唱歌。

一门心思一双鞋,

两手不停针线活。

以前主持会议的人最讨厌母亲这群妇女。“你们是开会来了,还是做针线活来了?”训斥声,责备声还没落地,第三种人出现了——

叽叽叽,呱呱呱,

做小动作说闲话。

他逗你,你逗他,

荤黄段子嘴角挂。

喋喋不休宾夺主,

会议开成大笑话。

井槐刚讲到访华,就有人叽咕:“纺花,不织布呀?”又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村里方言土语把用棉花纺线叫作“纺花”。那时人们要穿衣,全凭妇女纺线织布,创造物质财富。后来让主持会的人头疼的不再是妇女们做针线活,而是那些叽叽喳喳爱说俏皮话风凉话的人。高狗娃高旺财当队长主持会议,很明确要求大家像母亲这些妇女一样,安安静静地坐着认真听报告。一个小伙子说:我也像她们那样做针线活。另一个抢过话茬说:你要能做,把你妈高兴死啦。一群妇女也都跟上笑起来了。因为旺财狗娃给大家说过:新社会开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鼓足干劲,辛勤劳动发展生产,过上好日子。再用后来的话说就是:一手抓革命,一手促生产,夺取革命生产双丰收,做到开会家务两不误。大家听出了话音,因为队长默认了妇女做针线活并不影响开会。和母亲坐在一起的大婶大姨大婆大嫂参会的基本原则就是——

抓住针线活,两手不停歇;

你讲你的,我听我的;

你用嘴说,我用手做;

你千言万语滔滔不绝,

我千针万线须臾不歇;

你万语千言从头细细说,

我万线千针到底密密缝;

你说完了,我做完了;

你不影响我,我不影响你。

会上,井槐把访华的事情讲得深入浅出,绘声绘色;打鼾声的人呼噜声把其他睡觉的人惊醒了好几遍;说段子的把一肚子荤段子传销给了另几个说段子的;听段子的已经深深陷入了段子里的情境……

会场外——

门巷窄浅,秋韵细听似无声;

碧空辽远,朗月西去夜渐冷。

出会场,风不静,

快步行,蛙声鸣,

秋叶飘零秋霜重。

唯独母亲心头热,

一双布鞋初纳成。

井槐讲得口干舌头苦,嗓子眼冒烟,但很高兴把上级政策精神落实下去了。母亲很欣慰把一双鞋做成了,欢欢喜喜,眉开眼笑,幸福快乐,高高兴兴,用现在的话说,具有一定的收获感、成就感、幸福感!

那几十年沧桑岁月,生产队但凡开会,母亲都有自己的针线目标,都要纳成一双鞋底或绱成一双鞋帮,或缠完一个线穗子。

只是讲话的领导,讲得神采飞扬;会场睡觉的睡得香甜酣畅;听段子的听得津津有味;说段子的说得满嘴白沫;唯独苦了母亲这些勤劳妇女,角落里灯光灰暗,稍不留神,针就扎在手上,鲜血滴滴,让我们好不心疼!尤其母亲的眼睛,从小受了折磨,视力十分脆弱,一次又一次遭受伤害!

公社来人在大队召开社员大会,均是白天,给社员记工分。生产队开会不允许耽误生产,均是晚上,不记工分。

有一次,公社干部在中北队召集会议大讲抓革命,排斥农业生产,受到社员反对。他反问大家:你们说,抓革命重要?还是抓生产重要?后来担任大队支部书记的高长定与上级干部据理力争,展开激烈辩论。最后以“你们抓革命,我们抓生产,按照上级精神共同夺取革命生产双丰收”而草草收场。

更闹笑的是1968年南窑队突出政治,政治挂帅,开会前先学习政治,背诵语录。尤其是政治学习会,组织大家学习最高指示背诵主席语录。对年龄大不识字的,由年轻人一对一帮扶。安排聪明伶俐的青年小伙高天翔帮扶老贫农许才大叔“天天学”。先教第一首,就五个字。背过了。第二首七个字,也背过了。第三首开始增加难度,句子比较长:“一个人有动脉,静脉,通过血液循环,呼出二氧化碳,这就是吐故纳新”。

后来用外队人开玩笑的话说,这一首大概是许才大叔在高天翔八卦炉里炼了不到七七49天,政治队长满怀豪情十分自信地请来大队干部、公社干部莅临他们政治学习会“批评指导”,可能是许大叔没经过如此场面,用他自己的话说,以前没在尼克松(麦克风)面前说过话,站起来先是头冒热汗,再是一个字吐不出来,冷场半晌,在其他人提示下结结巴巴,一停一顿,背出:“一个人……有病脉……命脉……通过心脏……跳弹,吐出……二两煤炭,这就是……豆腐下水……”

会场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政治队长实想唱一声名扬四海,显示他的政绩,没料想,让公社、大队干部十分尴尬。许才大叔十分难堪。自己也下不来台。有人骂许才大叔是现行反革命。但事实上,他是最忠诚最踏实最勤奋最能干最肯吃苦最热爱集体的老贫农。不可能反革命。从此以后,这个队政治学习会再不敢召开了。其他队也从此冷却下来。

从那以后,狗娃、旺财当队长,记住高长定的话。召开任何会议,都要强调劳动生产的重要性。不管会议内容多么重要,都不能脱离生产,更不能影响生产耽误生产。而且十分肯定母亲这群妇女开会不说话认真听,虽然针线活不停的做法。强调抓革命就是为了让人民群众过上好生活,如果连鞋都穿不上,光着脚怎么干革命?暗示妇女大胆做针线。但有上级干部来临,一定要留神,有眼色。白天下地劳动休息时间也尽可能向妇女倾斜。

再说大队开会,我们高家河村分为东村、西村两个生产大队,我们高东生产大队开会,地点一般固定在戏园子。内容一是会计公布经济账目收支明细,每半年一次;二是四清组查账结果公布;三是公社来人讲政治形势,宣传贯彻上级会议精神,如何推动农业生产。但凡公社来人,会场都要布置一下,显出热烈隆重的气氛。会前还要演出几个节目,唱两折戏,吸引各队社员及时到会。如:后来在安塞县剧团担任业务副团长,评上国家级演员的金莲年轻时在村里和玉梅等领衔演出的秦腔联唱《十学大寨》《贫下中农学毛选》,秋云莲花演出歌颂修建林皋水库跃进渠的小品折子戏《夫妻修渠》,金升玉梅宗锁百让等演出反映军民鱼水深情的秦腔、迷胡(眉户)独幕剧《巧送钱》《一顶草帽》,以及后来的《一包红糖》《半篮花生》,更有后来在志丹县剧团担任书记导演的高兴昌当时在村里的秦腔清唱《八百里秦川响春雷》以及他和锁胜搭档表演的相声《信天游》。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县文教局刘喜郎和县战斗剧团导演赵景辉在村里驻队一年进行路线教育时专门为大队剧团编导,由玉兰海花春侠月仙海梅冬英那时的后起之秀表演的《批林批孔》等好多节目及高启旺编写的一些配合当时政治形势农业生产的农村新人新事新风尚方面的清唱独唱大联唱小演唱,深受当时社员群众贫下中农喜闻乐见。

母亲和大多数妇女一样,总是利用开会时间做针线,当然喜欢开会,一是比地里劳动轻松地挣了工分,二是观看了演出,三是多少也听懂了会上讲的政策,当然更重要的是总要绱成一双鞋。

当别处许多人入冬后穿不上棉衣,大热天换不了季,我们兄弟(姐妹)早已高兴地唱起了四季歌。

真该感谢母亲!

下期预告:返销粮

 作者简介:高宗义,男,1957年生,原籍陕西省白水县,系韩城市矿务局中学高级语文教师,《校园快报》总编辑,鲁迅文学院一期学员,《人民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现退居杭州市萧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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