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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永恒——爷爷印象记

 察右中旗人故事 2021-02-28

本文作者:李志强


爷爷四十四岁那年,奶奶就因病离世了,但爷爷没有再娶,一直和二爹相依为命生活在一起,直到1985年腊月去世,年仅62岁。

白事

记得给爷爷办丧事的那几天,举村的男女老少络绎不绝,前来为爷爷吊唁。乡亲们跪拜在爷爷灵前,烧纸敬香磕头,有的甚至失声痛哭。香烟弥漫缭绕,纸灰飘起飘落,哭声凄凉悲恸,悲情笼罩了整个院子的上空,也笼罩着我的心。目睹这一切,我感慨万分,不禁潸然泪下,对爷爷的敬重油然而生。

其实,我和爷爷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少之又少,少到屈指可数。因为父亲师范学校毕业以后,就分配到外乡工作,再没有和爷爷生活在一起,爷爷的身世及许多故事多半是我听来的。

爷爷祖籍是山西平鲁,世代行医,也属中医世家。爷爷自幼吃苦耐劳,勤奋好学,对中医、针灸、《易经》颇有研究,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从山西迁到了内蒙后山。我有记忆的时候,爷爷和二爹就定居在原土城子乡元山子村。爷爷的医术在当地小有名气,据说他老人家看不了的病,去医院也不好治,虽然有些夸张,但爷爷去世以后,我曾遇到过一些认识爷爷的老人,他们知道李殿卿老人是我爷爷,很是激动,他们当时的确就是这样对我说的:“你爷爷是个好医生。”

爷爷医术好与不好姑且不说,但爷爷的为人,连仅有的两个媳妇,即我的母亲和我现在的二妈,都不敢说一个“不”字。母亲和爷爷在一起的日子少,也许只念着爷爷的好;可二妈和爷爷朝夕相处,一直生活在一起,后来二妈几经和我述说起爷爷,有时还能看到二妈泪眼婆娑的。

听二爹说,爷爷看病,从不丁是丁卯是卯地收费。爷爷给乡亲们针灸,没有成本,从来不收一分钱。对一些家庭有困难的,爷爷把完脉,开了中药也只收点成本费,对特别困难的一向分文不收。而且来看病的多数都是赊账,到年底有了收成才能还。爷爷虽然也记了一本小账,可老人家根本不放在心上,时间久了,有时连账本都找不到了。而且对一些陈年老账,爷爷索性烧毁了,还经常对二爹说:“他们过得还不如咱们,这账留着也没用。”所以,爷爷和二爹的日子一直过得很清苦。二爹也曾经有过埋怨,但爷爷总有理由说服他。

事实上,虽然乡亲们欠了爷爷不少的情,但我亲眼见证了乡亲们对爷爷的恩。

那时,我才上小学,过了春节有时就和哥哥一起去看爷爷。正月那几天,天还蒙蒙亮,睡眼惺忪中听见有人叫门或敲窗户的玻璃,然后隐隐约约听见说话:“大爷,今天早起记得去我们家吃饭啊。”村里有个乡俗,正月总要请亲戚朋友或走得近的人去家里吃饭,只因爷爷成分不好,乡亲们不敢明目张胆地上门请,怕给爷爷惹来麻烦,只好偷偷预约。有的乡亲提前好几天就约好了,有的约不上,只能延后;也有的干脆把炸好的油糕,煮好的饺子放在爷爷门口。我记得,我和哥哥正月去看爷爷,在爷爷家住了十来天,天天早晨跟着爷爷吃请。那时虽然我年纪还小,但我能感觉出乡亲们对爷爷的敬重和感激。

“赤脚”医生

我曾对爷爷说,长大以后我也想当医生。爷爷把我的话当了真,有一天真得教我和哥哥背脉诀。至今我还记得一些:“浮脉,举之有余,按之不足。如微风吹鸟背上毛,厌厌聂聂,如循榆荚,如水漂木,如捻葱叶……”那时我只是机械记忆,根本不懂得其中的含义。上了高中,学了文言文,再回味这些内容,才略有所悟。记得在背诵《医学三字经》中“人百病,首中风,骤然得,八方通,闭与脱,大不同,开邪闭,续命雄,固气脱,参附功,顾其名,思其义……”我把“人百病,首中风”误认为“人得病,手中风”,现在想来都觉得很美好。那时,爷爷还手把手教我打算盘,以至于我算盘迄今还运用自如。

说到爷爷的成分,那还是四清运动,可能是因爷爷的家境较好,当地就给爷爷划了地主成分。

在那段灰色的日子里,爷爷因自己的成分受了不少委屈,爷爷忍辱负重,承受着当时村里一些恶势力的欺辱,经历了非人的磨难。

爷爷那时动辄就被批斗、游街或抄家,要么就克扣工分。

听二爹说,在临村的山头上起石头,爷爷每天要从十几丈的深沟里把石头一块一块地背上来,因过度劳累,经常被石头砸得遍体鳞伤,爷爷在实在爬不起来的时候,就由年幼的二爹来承担这艰苦繁重的劳动。

更难以启齿的是,爷爷每天早早起床,都要挑着木桶挨家挨户地上门收尿倒尿。

那时,爷爷不仅尝够了人间的苦,也受尽了人间的罪,但爷爷只能默默忍受。

村里的一些乡亲们,看到受尽欺辱的爷爷和二爹,十分同情,就在暗地里帮助爷爷,让爷爷才有信心活下来,并度过了那段煎熬的岁月。

后来说起这些事,饱经沧桑的爷爷并没有多少怨恨。当那些欺辱过爷爷的人有病求医时,爷爷照样为他们用心看病。爷爷说,不管过去他们对咱如何,咱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事后,一些曾经伤害过爷爷的人,亲自上门道歉,爷爷对他们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提了。”

有时我在想,爷爷的善良近乎于一种软弱。其实爷爷不是这样的,爷爷经常对父亲和二爹说:“没事不要惹事,有事不要怕事。”我相信爷爷说得是心里话。

爷爷有时也会大老远来看我们。我上初中时,我们家住在华山子乡,一个中秋节,当我放假走进家门,突然看见爷爷正盘腿坐在炕上,见我回来,爷爷眉开眼笑,慈祥的面容至今记忆犹新。爷爷让我紧挨他坐下,问这问那,把我的一只手紧紧地攥在他长满老茧的手心里。那几天有爷爷在,我们全家有说有笑,气氛特别祥和、温馨。

碗底与碗边的奥义

也就是这一次,爷爷的一个谆谆教诲,让我刻骨铭心,也让我真正感受到爷爷的善行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与生俱有的。那天准备吃饭时,也不知因什么而起,爷爷拿了一只碗,放在我面前。爷爷告诉我:“这只碗如果只站两个人,一个人站了碗底,另一人只能站在碗边上了,谁也知道站在碗底最安全,这个时候,你要主动把碗底让给别人站。”我现在还在想,仅仅是在吃饭间,仅仅是眼前的一只碗,爷爷就能拿来教我如何做人做事。后来,我经常把这个故事告诉我的妻子和儿子。妻子说:“真可惜,我没有早嫁给你,要不然我也能感受一下爷爷的慈善。”是啊,爷爷在我们每个人心中永远是一位慈祥善良的老人。

我在铁沙盖上高中时,爷爷曾经去学校看过我两次。第一次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爷爷离开时硬是将两块五毛钱塞在我手里。我想当时爷爷身上也许只有这么多钱,都给了我。第二次我记得很清晰,是一个中秋节,学校放了假,我因路途远没有回家,爷爷通过本村的同学打听到了我,就从元山子来到学校,为我送来了中秋月饼。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爷爷。

听父亲说,爷爷那年想去我们家过个年。腊月,爷爷计划先去塔步村的大姑、二姑家住几天,临近过年就赶到我们家,我们一家盼望着爷爷早一日到来。没想到爷爷就是在这次出行途中,去世在二姑家。爷爷去世的那个晚上,听二姑说一直好好的,村子里好些人得知爷爷在,都去二姑家看爷爷,和爷爷聊天,有的还让爷爷把脉看病。乡亲们走的时候,爷爷还下地把人家送出院。可后半夜,爷爷突然感觉不适,还没有来得及找医生,爷爷就停止了呼吸。

给爷爷办完丧事,我们回到家,那时我们家已随父亲工作调动去了广益隆乡。一个夜晚,我突然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清晰地梦见在东南方向的天边上,开始金光闪烁,不一会儿,爷爷出现在熠熠生辉的天边,而且爷爷面带慈祥的笑容正看着我。当我从梦中醒来时,心情异常激动。把这个梦告诉了父亲和母亲,他们说爷爷就是我们心中的神。是的,爷爷那菩萨心肠,在我心中就是慈祥与善良的化身。

我的爷爷李殿卿(由作者提供)

后来,二爹在整理遗物时,发现曾经赊账的本子不见了,空荡荡的西房里,只有静静靠墙竖着的药柜子和挂着的一把孤独的钥匙。二爹似乎明白了什么……

现在,二爹凭着自己的努力,以及爷爷传授教给他的医术,继续在乌海为人们行医看病,在当地也很有名气。

想一想,爷爷匆匆而短暂的一生,最后究竟留给了我们什么?

爷爷用自己一生的孤寂换来了我们的兴旺,爷爷用自己一辈子的清苦换来了我们的财富,爷爷用自己曾经的忍耐换来了我们的修身,爷爷用自己永恒的慈善换来了我们的美德。

我们只有好好做人做事,才能告慰爷爷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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