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86年,我还在农庄小学读三年级。十月的一天早上,天特别冷,尽管穿着薄棉袄,但双脚还是忍不住要跺一跺。好不容易熬到课间十分钟,就拼命和同学们“顶拐子”(澄城方言,意指弯曲着腿相互撞击),以便能活动筋骨、产生热量。但像我这样的自卑者,就一个人静静走到教室角落,用脚不时踢着墙壁,我习惯称之为“自卑者特有的取暖方式”。虽然我如此自卑者,但还有一位比我更甚。

他静静地坐在和我不远的座位上,交叉的两手藏在棉袄的袖筒,两眼不时往外躺着泪水,双颊顿时皴成了槐树皮,而他,还是男生。

上课铃响过后,老师刚走进教室站定,同学们未等起立喊“老师好”,他便老大一声“哇”。顿时,整个校园静的只有他的哭声,而且这哭声似乎传出校门,农庄满山沟都是。

老师见状,象征性地批评说:“能有多冻啊?别哭了,再撑一会!”这一嚷,他哭的更厉害了,似乎老师没有个“解冻办法”,他就要一哭到底。老师见此无用,便挑了句明话:“别哭了好吧?!最近县上正过九月十三会,正好今年还修了大市场,一会下课后给同学们放一天假,大家就可以去县上跟会去了。不过,——每个人回来都要写一篇参观大市场的作文。”刚哭的家伙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立马止哭。可是,我跟许多同学一样,高兴的同时,却装了一份写作文的沉甸。

大市场当时什么概念,我们并不知晓,但每年九月十三会的习俗却家喻户晓。九月十三会,也叫物资交流大会,那时上冬早,农村人基本都把地里的作物拾掇干净了。等过九月十三会的时候,都拿到城里来卖,或用自行车“捎”,或用骡子车“带”,条件好的,会用手扶或四轮拖拉机“装”。当然,车上更容易挤满同村临村的“关系户”,说说笑笑、吵吵闹闹坐一车上城,车极少见空。进城后分手前,车主坐客彼此相互约定出城时间地点,然后各自忙事。

九月十三会,不仅促使了当地群众做农副产品买卖,还吸引了许许多多外地人来澄城做各种各样的挣钱生意。有摆鞋帽摊的,有买衣服的,有买日杂百货的,有杂耍镶牙的,尤其那些电影院里的影讯,临搭帐篷里的各种表演讯、美食讯,更能留住我们这些“乡下娃”的脚步,发馋的眼光遍布其中。平时看不到的可以一饱眼福,平时吃不上的可以一过嘴瘾,大市场就在我们还完全处在“乡下娃”的状态中,应运而生,脱颖而出。

大市场东西南北入口,分别建造着四个古色古香的门楼,最西边的是正门,上面赫然写着“澄城大市场”,1990年北京举办亚运会,就在西门那儿举行过火炬传递仪式,其盛况周边县市无可比拟。大市场中央建有类似北京天坛的主建筑,倘若等到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拍张照片难辨雌雄。由此连接西北、东北、东南、西南四个方向的二层营业商铺,可谓“精妙设计”,充分将商业、游乐、生活紧紧相连,使大市场不仅是一个集贸市场,也是一个休闲娱乐的生活市场,为其竖起大拇指的,不仅仅有我们当地人,更有无数外地人。可笑的是,在跟完当天九月十三会回到学校后,一对兄妹俩竟在作文时,把“农贸市场(大市场)”误听误写成了“狼猫市场”,从而成为大市场建好后我们的“谈资”。

就在那时,大市场走进了我和澄城许多人的生活。如今,27年过去了,我才查证到,大市场占地面积为65亩,基本称得上当时西北地区县级最大的集贸市场,是澄城一张对外交流的“名片”,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繁华程度可想而知。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伴随了我们即将30年,完全可以长成一个大青年的大市场就要拆除改造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大市场在退出历史舞台的刹那,记忆就像被敲碎的墙,透过千疮百孔的光阴,我看到了自己和许多人真实的过去,也看到了懵懵懂懂的未来,但这个未来非常陌生。陌生的背后藏着一笔账,那就是我们在得到现代生活的同时,失去了什么?

由此,我想起27年前那天早上被冻男同学的哭声,想起我因老师布置的大市场作文时产生的犹犹豫豫,以及我这位自卑者的自卑。

(此文入选澄城乡土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