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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在下班后接到大玲的电话，聊聊家常，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抱怨，绕不开的话题不过是单位不顺心、丈夫不贴心、公婆不关心。 “这种男人，赚钱没别人多，还懒得要死，饭不会烧，家务不会做，也不懂得温柔体贴，我当初真不该嫁给他！”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公公婆婆，从结婚到生孩子，他们有出过一分力吗？不出力也算了，还时不时撺掇儿子离婚，天下没有这么歹毒的公婆……” “别以为给她戴了一顶领导的帽子，我就必须事事委屈附和，不该我做的事儿，坚决拒绝，小鞋爱穿不穿，反正我穿多了，也习惯了，这么多年，她也没能拿我怎么样！” …… 一桩桩，一件件，有时候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义愤填膺的咆哮声，有时候又是低低的幽怨声。 有一次，试图问她：“大玲，你现在是一个人在家吗？” “没，老公还没下班，儿子就在身边玩呢！” 我隐隐觉得不妥。 （一） 我见过大玲的儿子，一个很特别乖巧的小男孩。当年为了这个儿子，大玲牺牲不少，如今她工作上的不顺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当年生孩子积累下的。可以说，儿子是大玲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用大玲的话说：“儿子比丈夫更懂我，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儿子！” 大玲是与公婆分开住的，因为多年的积怨，彼此不相往来，孰对孰错，如今再议，也没有什么意义。儿子就读在爷爷奶奶家附近的幼儿园，为了便于照顾，平日里孩子是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 每个周日准备把孩子送往爷爷奶奶家的时刻，儿子总是眼泪汪汪，他不止一次地对大玲说：“妈妈，我一点儿都不喜欢爷爷奶奶，我也不喜欢在爷爷奶奶家住，我希望每天都能跟你在一起。但是我知道，那样你会很累，你身体也不好，我会乖乖住在奶奶家，周五你一定一定要早点来接我……” 那一次，大玲说起自己儿子的乖巧懂事，唏嘘不已。 是啊，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能说出这么一番善解人意的话，这份“懂事”让人心疼。 大玲与丈夫的婚姻，走过了七年之痒，却没有七年止痒。可能是因为自己工作上的不顺心，大玲渐渐地把抱怨的苗头转嫁到了丈夫的身上；有时候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着孩子的面爆发了。 “我知道这样不好，有一次跟丈夫吵得很凶，结果吓着了孩子，回头发现，他说话结结巴巴不流利了。所以，我现在也尽量不当孩子的面与丈夫吵架。” 大玲算是意识到了吵架带来的问题，但她还是忍不住要抱怨，就像现在，她趁丈夫还未归家的时刻，即便身边有儿子，也依然忍不住在电话里向我诉苦。 “大玲，你这么说，孩子听得懂吗？”我问大玲。 大玲叹了口气：“孩子真的很懂事，比丈夫还懂我。有一次他跟我讲，妈妈你干嘛跟爸爸说，他又听不懂，你放心，等我长大了，等我赚钱了，你要的东西，我统统都买给你，我会让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诚然，一个懂事的孩子能够让我们省心很多，但我真的挺心疼大玲的儿子。五六岁的孩子，明明还是那个可以放肆任性地在父母面前撒娇撒泼的年纪，明明只需要惦记自己今天是不是有好吃的，是不是有好玩的，是不是开心的年纪，却过早地去接盘父母的情绪，用懂事去讨好大人，用懂事去化解矛盾。 （二） 我心疼大玲的儿子，那是因为我也太能体会大玲儿子的感受，因为从小，我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在原生态的家庭里面，母亲永远是那个被生活压得不停抱怨的女人，而父亲就是那个充耳不闻，睁眼不见，有活就干，没活休息，大事小事均不放心上，得过且过的男人。母亲的苦无处说，于是我便成为她的情绪垃圾桶。 那时候，我觉得母亲很可怜，觉得父亲很可恶。所以我很努力地干活，我觉得唯有帮母亲分担家务，才能让她轻松些，让她开心些。我只能用我的“懂事”去讨好母亲，安抚母亲。 从此，我便成为邻居们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勤劳、好学、听话。虽然每次出门，每次能够收获众多的夸赞，每次看到父母脸上绽放光彩，但其实，我的内心里面，一点儿也不开心。因为在夸赞的光环下，我失去的是本在这个年龄阶段应该有的放肆和任性，美好的童年生活，在我的记忆里充斥的都是遗憾。 别的小伙伴们可以在田野山间疯玩到掌灯时分再回家吃饭的时候，我早早已回了家，因为我需要烧饭整家务。 别的小伙伴在小溪水库尽情戏水的时候，因为母亲的一句“女孩子在外游水不体面”，于是我再三谢绝小伙伴们的相邀留在家里，直到今天我依然是旱个鸭子，我再也对下水不感兴趣。 别的小伙伴们尽情看动画片，看连续剧的时候，因为父母的期许“你是好学生，你要考第一”，于是硬生生把自己埋进书堆，电视的声音听在耳朵，抓挠在内心。 …… （三） 时光无法逆转，所有那些怎么都补不回来了。 作为一个“懂事”的孩子，我很少向父母伸手要钱去买一些学习用品以外的东西。 记得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特别想拥有一双回力鞋，那个时候，能否拥有一双回力鞋成为一种骄傲。我曾经小心翼翼试探地向父母提过要求，被母亲一句“你又不是没鞋穿”便打了回去，再不敢提。 每次看到班级里多一位同学穿上回力鞋，我总是羡慕无比，趁别人不注意地时候偷偷多瞄上几眼，心里多么期盼自己也能够拥有一双，然后穿上它，好好在操场跑一圈，向所有的同学宣告：我也有回力鞋了！ 不久之后，学校里面组织春游，每个人交费25元。 能够去春游，能够全班坐着旅游车，去城市的旅游景点游玩，这对于当时生长在农村的我们来说无疑是最新鲜、最期盼、最好玩的事了。消息一发出，第二天几乎全班同学都报名了。因为是全体活动，我的父母自然也同意了。 但是，我却犹豫了，虽然我极其期盼能够出去旅行，但这25元也足够我买一双回力鞋了。我问母亲：如果我不去春游，是不是可以拿这个钱去买鞋子？母亲同意了。 在一天游玩与可以很多天拥有鞋子的两个选择里，我最终难舍地选择了后者。 班级里开始统一交费了，轮到我的时候，我假装不在乎，假装不喜欢出行，假装轻松地对老师说：我不喜欢，我不去了。 班主任很惊讶，再三确认：你真的不后悔？你真的不去了？ 作为班长，作为事事都要带头的班干部，作为一个正在成长正渴求探索世界的孩子，老师怎么也不相信：竟然会有孩子不喜欢去游玩？！可是看着我坚定的神奇，老师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最终，唯一一次班集体的出游活动，以我的缺席，和另外一位因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家境困难的同学缺席而完美收场。 旅行回来的周一，我也兴高采烈地穿着我的回力鞋去上学了。我本以为会像往日一下，同学们一定会注意到我脚上的新鞋子，会羡慕地说：XXX，你也有回力鞋了啊！ 可是没有，全班同学都在兴高采烈地议论着周末的出游，哪哪好玩，啥啥好吃。一双鞋子与一段经历相比，真的不算什么！
那一刻，我失落极了，我只有把头深深埋进书里，假装学习来掩饰我的尴尬，我的后悔。我心里默默对自己承诺，明年的春游，我一定要参加！ 可是，很多事情就是这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也回不了头，再也补不回来。直至我小学毕业，学校再也没有组织过第二次类似的出游活动。 这，成为我心里一辈子的遗憾。 事后我也在想，如果当年我能够再坚定地向父母坚持要一双回力鞋，或者采用哭闹的方式去争取，他们多半也是会同意的。 但是，作为一个“懂事”的孩子，她会压抑自己的欲望，严格要求自己的行为，用小心翼翼与善解人意作为讨好他人的方式，她成长的目标，只为别人口中的一句“懂事”而已。 这种懂事，是一场循环骗局，我虽明知熊孩子偶尔的一次“乖巧”抵过“懂事孩子”千倍，但我依然会不断用各种付出去维护“懂事”的称号，虽然我不开心，我憎恨懂事，却身陷其中，不能自拔。 一个懂事的孩子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因为他们身上承载了太多这个年龄段不应该有的沉稳和踏实，因而缺憾了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童真和童趣。 多年以后，我也为人妻为人母，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太懂事，不希望他身上背负太多的希翼。我希望他该玩的时候玩，该吃的时候吃，该撒娇的时候撒娇，该放肆的时候放肆，该任性的时候任性……我只希望他能享受现阶段年龄的孩子所能拥有的一切特权。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父母必须给孩子一个稳定的家庭，以及平和的情绪！孩子的幸福感正是来自于父母融洽的感情基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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