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神灵与鬼魂的关系

在传统文化层面，人死以后，总体上分为三类；一是有人定期祭祀，能够享受特定的人间香火，即有家庭和家族归属的灵魂，为祖宗，也就是列祖列宗；二是没有家庭和种姓归属，不能定期享受人间香火的灵魂，为鬼，也就是孤魂野鬼；三是虽没有家庭和种姓归属，但对人或社会有特殊贡献或特殊意义，能够享受人间普遍香火或一般香火的，为神，即上苍神灵。

保佑你的是祖宗，所以要祭祀；祸害你的是野鬼，所以要除祟；给你主持公道的是神灵，所以要供奉。这就是中国人几千年来在精神皈依和伦理情感方面的基本要点。

1、关于民间鬼文化

中国民间文化有'人鬼循环'的理论。即人死之后，到阴间地府登记，按照生前善恶表现，安排不同的去处，享受不同的待遇。阴间人生期满，根据表现情况，脱胎转世为人。这是宋元之后特别是明清时期中国民间精神情感文化即宗教性质的信仰文化在理论模型和架构上的基本套路。

所以，正常的鬼，并不是坏人。那些生前有恶念有恶行的鬼，只要接受地府的惩罚和约束，就是好鬼。逃避地府的登记管制，即野鬼，通常意义上讲鬼，就是这类野鬼。野鬼再作恶，被地府当局缉拿，根据行为危害性程度，安排十八层地狱，情节特别严重不可饶恕的，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死刑，也就是打散形，即鬼也做不成，没有转世未来和希望了，啥都没了。

在鬼文化中，古典名著《聊斋志异》的影响巨大，现在人头脑中的所谓鬼，大都是《聊斋志异》塑造出来的鬼。《聊斋志异》中的鬼主要是野鬼，因为野鬼容易与人发生关系，一旦鬼纳入地府管制，就进入人鬼循环系统，也就隔绝了与人直接发生关系，没故事了，也就不好听不好玩了。

古典名著《金瓶梅》是明代中期作品，影响较大，在最后的第一百回里，《金瓶梅》中的一干人等，接受地府的管理安排，托生转世为人。'清河县富户西门庆，不幸溺血而死，今蒙师荐拔，今往东京城内，托生富户沈通为次子沈越去也。''武大妻、西门庆之妾潘氏，不幸被仇人武松所杀。蒙师荐拔，今往东京城内黎家为女托生去也。''妾身李氏，乃花子虚之妻，西门庆之妾，因害血山崩而死。蒙师荐拔，今往东京城内，袁指挥家托生为女去也。''已而又一妇人，面黄肌瘦，自言周统制妻庞氏春梅，因色痨而死，蒙师荐拔，今往东京与孔家为女，托生去也。''已而又有一人，身躯矮小，面背青色，自言是武植，因被王婆唆潘氏下药吃毒而死，蒙师荐拔，今往徐州乡民范家为男，托生去也。'包括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武大郎、陈经济、西门大姐、孙雪娥、宋惠莲、周义等，都有后世安排。

死了死了，一切都了，死前行善也罢，作恶也罢，死后只要服从管理，都有适当的安排。

所以，大体上讲，鬼的文化心理意象是邪佞。邪即不正道、不地道、不规范、不讲究。佞即卑鄙、卑微、阴暗、邪祟。一般来说的鬼，是指做了不地道或邪祟之事，祖宗和地府不能接纳或者不接受祖宗或地府的惩处或管制，到处游荡，为祸人生，所以叫孤魂野鬼。

2、关于民间神文化

严格意义上讲，中国没有神话。中国现有的神话系统是宋元之后由民间文学创造出来的，官方的主流意识形态只承认祖宗文化，不承认神话。

神话是有谱系的，谱系是有来由的，来由是有逻辑的，逻辑是讲因果的。总体上讲，西方神话是单一体系，即以天帝宙斯为中心，建立一个神话体系，阿波罗、雅典娜、赫拉、波塞冬等等，都在这个体系之中。而中国神话至少有三个谱系，一个是东海谱系，包括蓬莱系统和八仙系统；二是昆仑山谱系，包括西王母瑶池系统等；三是南天门谱系，即玉皇大帝系统等。《西游记》《东游记》《封神演义》等，就是中国神话创造的代表性作品。

在文学史上，宋元之前有志怪小说，没有神鬼小说，比较著名的如东晋时期干宝的《搜神记》、唐代牛僧孺的《玄怪录》，包括《山海经》、《穆天子传》和北宋初年的《太平广记》等等，都属于志怪类型，记叙了许多超出常理或常态的怪异或不可思议的人、动物或事件。宋元之后，同样题材的作品，内容则多以神鬼为主，比较著名的如明代许仲琳的《封神演义》、吴承恩的《西游记》、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等等，神鬼小说中的也有许多怪异或不可思议或超出常态和常理的人或事件，但与志怪小说不同的是：在神鬼小说中，所有不寻常不可思议的人物或事件都是有原因的，都是有来路的。志怪小说的核心特征是怪异，找不出原因，而神鬼小说没有怪异，只有不寻常，而且所有的不寻常都不是凭空的，都是有前世今生因果的。所以，将《山海经》《穆天子传》等作为神话作品，肯定是错的，因为神话的基本特征是系统谱系和逻辑因果。

在民间神文化中，人格神更加受到膜拜和推崇，武神关帝，文神孔丘，包括妈祖、观音娘娘、土地公公、城隍老爷等等，与现实生活人事相关，所以，都是人格神。

3、关于祖宗文化与神鬼关系

中国历史上，长期以来，主流意识形态信奉祖宗文化。祖宗文化是宗法制度的核心要义，也是国家体制和家庭体制构建的基本点。

祖宗文化的理论前提是'灵魂不死'。先秦时代，人们普遍认为生命是元气变化而成。魂是阳气，魄是阴气，魂魄会合成为一个具体的生命。人之初生，便有精神依附于形体，精神为魂，形体为魄。人死之后，则魂气上归于天，形魄下归于地。灵魂依然存在。所以，从商周秦汉到宋元明清，规范的丧礼都有一道法定程序叫'复'，即招魂，就是努力将人失去的魂招回如魄，也就是死人复生。

祖宗文化的基本逻辑是：每个人活着的时候，在家庭和社会上都有一个特定的位置和位分，人死之后，在列祖列宗的谱系中也有一个特定的位置和位分。即活着的时候是人，死了以后是祖宗。人通过祭祀与祖宗相关联。

祖宗文化是无鬼的，也从来不相信有鬼。在最根本的思想深处，中国人相信祖宗，敬畏祖宗，崇拜祖宗的功业，不信鬼神，不畏鬼神。人怕鬼，是因为你心中有鬼；心中敞亮，自然无鬼，鬼神从来都是为人服务的。

《论语》是中国文化之母，其中有许多关于'鬼'的说辞，如'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祭如在，吾不与祭，如不祭'等，归结一下就是：信者有，不信者无，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青山处处留忠骨，哪里黄土不埋人'、'砍头不过碗大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大丈夫尽忠报国，舍身取义，视死如归，这才是中国人的人文性格，鬼在哪里。实际上，从操作层面和倾向性上看，中国文化中的鬼神理论和鬼神观念是为孝道服务的，即通过鬼神意志和诅咒以循善活着的人，让人们孝敬父母，尊长守礼。

但祖宗文化有一个漏洞，即人死之后变为祖宗，但那些不被祖宗接纳的灵魂哪里去了？民俗文化的鬼就是从这里来的，即那些无所皈依到处游荡的灵魂，就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