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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核桃树

 简心素文 2021-03-05

我家的核桃树

(一)

在我老家的门前,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树。多少年过去了,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它的模样:沧桑岁月的面庞中显露出坚韧,一道道灰褐色树皮沟里蕴藏着太多的故事……

母亲曾对我说过:这棵核桃树是爷爷在父亲出生那年栽下的,到父亲9岁那年结的果;开始爷爷奶奶浇它、护它,后来不用别人管它就自觉快长;到七·七事变后父亲参加革命工作的时候,它已长成了顶天大树;春花,夏荫,秋果,冬凇,成为当时村里家门口很显眼的一道风景。

从打我记事起,它就日日夜夜守候在家门口的东侧,与全家人朝夕相处,伴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成为我长大成人中的一种不可或缺的依托和挂念。虽然时光将记忆的印迹慢慢推远、淡色,但铭刻在我心中的是它那抹不去的画面,赶不走的身影。

(二)

哦,记得小时候,我一出门儿,就先去看核桃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总是看不够。

你瞧,它的“腰身”粗大得很呢,我一个人用尽力气也合抱不住;唤来小伙伴加上二姐,手拉着手,才刚刚手指勾着手指,心里可高兴啦。你看,它的躯干长到大约两人高时就向南微微地倾斜,像一个长者的手臂手指一样,伸向上前方,看着我们几个小伙伴整天在树前的麦场里野跑,疯追……跑着,喊着,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便急忙过去,用小手扶住树身,就势坐了下来,小脊梁吃劲地靠着,就像坐在母亲跟前,又像靠在父亲那结实的后背上。

春风一吹,万物复苏。那一年的清明节后的一天早晨吧,大姐从外面回来跟母亲说:“咱家的核桃树开花了!”呵,我一听就一溜小跑地出了门,抬头望去,真是的:密密实实的嫩绿叶子间,躲藏着一串串、一簇簇的鹅黄夹杂着浅绿的花絮,羞答答地布满了充满生机的枝条上,聚聚着,簇拥着,默默地在自己位置上散发着阵阵清香……

炎炎夏日,孩子们都学着大人那样,端上一碗水,或者一碗米汤,坐到树荫下,慢慢体味那微风吹来的感觉。我也会时常学着哥哥的样子,在树荫下铺上一片草席,用两块砖头当枕头,把一顶破草帽盖在脸上,直挺挺地躺在那儿,美美地睡他一觉……有时,一阵风吹醒来,看见树上掉下来的毛毛虫,就怀着害怕的心理,与小伙伴们一起,先用木棍打它个半死,再想法弄来成堆的蚂蚁来围住它……

金秋来临,天高云淡。忽一日,自然地一抬头,竟看见了一颗颗的青皮裹着的圆溜溜的核桃长了出来,争先恐后地从一枝枝、一条条的枝叶丛中,向外一边挤,一边张望……经风一吹,雨一浇,有的裂开了,有的自己掉到了地上,脱去青皮,露出那坚实的布满沟沟叉叉的外壳。我们几个小伙伴争抢着,用石块砸开,分享着那白白的、嫩嫩的核桃仁的滋味……

终于到了收获的日子,母亲早早地招呼我们姊妹几个,拿上木杆、木凳、口袋来到树下。较低的,够得着的,自己往下打;那些高高的,难够着的,就请本家哥哥上树帮助往下打。我们往口袋里装,找地方凉干,一切都在兴致勃勃中进行……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搬来麦秸编的坐墩,坐在大门口,嘴里吃着核桃,耳朵听着母亲交代把核桃分给亲戚朋友们的打算……

冬天,阵阵北风吹来,不少树枝落到地上正好当柴火烧;留在树上的光秃秃的树枝被打扫得更加赤裸裸,但它还是那样挺拔、顽强地面对吹它、压它、摧残它的风雪;即使有一年被大雪覆盖,又被水汽凝结形成结冰如珠的“树挂”景象,却依然坚挺、高大……偶见几只麻雀骄傲地停在树尖,叫几声,又飞向远方……

这,就是我家的核桃树,一棵具有坚韧的品格、一年四季默默为我们服务的树。

(三)

我家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核桃树花开了的时候,动身搬往市里的。

清楚地记着一切都准备停当,临行前的那天傍晚,父亲拉着我的手来到核桃树前,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树身,另一只手则向上伸着去够倾斜下来的一根枝条,神情凝重地看了好大一阵子,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咱家的核桃树开花了,可咱们要走了,搬走了……”那神态,绝对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恋恋不舍的情愫。我想,他或许想起了这个家,想起亲手种下与自己同岁的这棵核桃树的爷爷和奶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少年……

听哥哥嫂嫂讲:此后多少年,父亲每次回到家,总会到核桃树前沉思良久……

母亲住院期间和出院以后,依旧念念不忘嘱咐哥嫂,将收好的核桃送给他人……

不会忘记在这以后许多年里,哥嫂每年总会为远在百里之外的父母和弟弟妹妹捎去两次信:一次是核桃树花盛开的春天,一次是与收获的核桃一起捎来的秋天。这,似乎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一年秋末,我收到哥哥的来信:“……得知弟婚事已定,都很高兴……一定要做现在时兴的大立柜、高低柜……咱爹同意把家的核桃树锯掉,成材的兄弟姊妹几个平分,剩下的当柴火烧……”

“什么?要砍核桃树?”我急了,给哥哥的回信简短难听,“那是咱爷爷为咱爹栽的呀!……可不能锯!”

父亲知道了,便很和气地对我说:“……是我让你哥哥做的。你们兄弟姊妹几个都长大了,连最小的你也要结婚成家了,我很知足……‘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今年和这棵核桃树一样70岁了,想为你们再做一件事儿,就一了百了了……”听着一脸沧桑的父亲这震撼心灵的话语,我竟一度语塞哽咽,而浑身的热血却在久久地翻腾涌动……

三年后,父亲突发重病,临走时竟没有留下一句话,这也成了做子女的我们最大的遗憾。后转而一想:也许,他认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是天经地义的,无需做任何多余的解释;也许,他觉得,在“古稀”之年,将自己视为生命的核桃树奉献给子女,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儿,是一个长辈的天职,更没有什么嘱咐交代的必要!我想,爷爷奶奶及母亲的在天之灵,会为父亲的这一壮举而欣慰的……

哎!我亲爱的父亲,将自己的责任履行得如此心甘情愿,完全彻底,而后,无牵无挂地转身离去……无边无沿的悲痛就像雾霾一样笼罩着我,又如同铅块一样压在我心头……我的老父亲,参加革命工作40年,艰苦备尝,敬业朴素,携幼扶老爱家,一颗纯洁、和善、仁爱之心可鉴啊!

而这一切的一切,使我不禁又想起由爷爷亲手种下的那棵核桃树所具有的善良心灵和充实桃仁,特别是那坚韧不屈的品格,默默奉献的精神。

啊!就是这棵核桃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为我们、为这个家无私地服务着,奉献着,末了,还“粉身碎骨”“默默无语”。可是,我,我们,何曾对它说过一句“谢谢”感恩的话儿呢?!

我们心里明白:老家的核桃树不复存在了,可它的品格还在,它的精神永存!

真的,如今,年逾古稀的我,每当夜深人静,会时常想那山乡的老屋、麦场和那棵为我们留下太多太多回忆的高大的核桃树……

2015年11月。

作者:崔承志

◆崔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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