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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 儿 车

 平型关杂志 2021-03-06



                     班
                                  文/马逢青

 班(儿)车静静地停在空旷的乡镇府大院里,冬日清冷的夕阳余晖照在它身上,平添了几分寂寥。它打望着偶尔往来陌生的人们,不言不语,就像人们这样看着它一样。

 老车与老人一样,都有着浓厚的怀旧情结。山还是那山,绵延挺拔;河还是那河,曲折清澈。只是人已经不是原来的人,这个村庄,也早已不是旧时的摸样。

 村子四面环山,山连着山,山套着山。村庄像在大山的怀抱里,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通向外面。这条路是什么时候修的,我不清楚。但在我的记忆里,这条仅容一辆车通过的盘山路是村子与外界唯一的联系。而班(儿)车是村庄通往县城唯一的客运车。身在繁华都市的人们很难理解,在交通极不发达的年代,这样一辆客运车对农村有着怎样的意义。更难以想象,历经过农村荣辱兴衰的班(儿)车,有着怎样厚重的历史。

 小的时候,没出过远门,也没坐过汽车。我依稀记得那时在村子里玩,一群小孩子,只要有一个看到了车从那条小路上进入村子,便一拥而上,全部朝着乡政府的院子涌去。边走边喊:班(儿)车回来啦,班(儿)车回来啦!于是,村子里也有好多人朝着那个地方赶。那些从车上下来的人,总要引起我们羡慕的目光。小小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梦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坐上一回班(儿)车,去看看大山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于是,每天的下午,去追赶那唯一的一辆班(儿)车,是我们儿时最快乐的事情。

 后来,等到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家就搬到了镇上住,我有了和城里孩子一样的上学条件,但却远离了故乡的青山绿水。走出了大山,却多了思念,每年的寒暑假,我都会坐班(儿)车回到村里住上一段时间。由于坐车的人多,我个子又很小,爸爸每次都从司机的窗口里把我抱进去。司机是邻村一个很壮实的中年人,喜欢剃光头,人们唤作“四光头”。我坐在他旁边凸起的一个大铁箱上面,一会儿看看他熟练地操作着汽车,一会儿看看窗外疾驰而过的杨树。走上一阵,忽然觉得屁股底下隐隐发烫,后来知道,大铁箱里面锁着的是发动机,是班(儿)车的心脏。

记忆里,每次坐车的时候人都很多。车里的空气又闷又热,车座位下面、后备箱里,甚至车顶上,都堆满了人们“赶集”的收获。班(儿)车像是负重的老牛,“哼哼”地上路了。一开始在国道上行驶,道路比较平坦,大山看着很远。常听大人们说,翻过这座山,就快到村里了。我那时常想,为什么不在山上修一条路,那样的话,很快就到了村里。一路上,班(儿)车停走很多次,沿途下车的人不多,上车的人却很多。本来车上已经很拥挤,但还是不停地往上挤人,车门像要被挤破了。车子继续“哼哧、哼哧”地走着,每停一次,我都要问妈妈是什么地方,尽管妈妈告诉我很多次,但我总是记不住。我感觉一路上经过的村子实在太多,而且样子也都差不多。云雾峪是少数记得住的地方,一过这个村子,大山忽然一下就变近了,那些嶙峋的石头似乎坐在车上就能触手可及。这时售票员就会大声喊着让人们把车的窗户关上,让小孩子们不要再把脑袋探出车外。从关着的车窗上,能看到路旁的核桃树伸出的枝丫似乎在向人们招手,有时甚至能听到树枝扫过车窗发出的“沙沙”声。在这时道路开始变得蜿蜒曲折起来,司机也开始忙了,拐一个弯,方向盘要转三四圈。夏天他要用毛巾不停地擦汗,光光的脑袋显得格外锃亮,那时我感觉开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走完国道,上了一个桥,就向西去了,这个三叉路口是人们下车方便的地方,通常车子要在这儿停比较长的时间。妈妈告诉我,沿着国道一直向东走,就到了河北省了。车子再往前走,过了桥,就全是土路,路很颠簸而且很窄,但却是我最喜欢走的一段路。路旁茂盛的核桃树,枝头被压得很低,我好几次都想伸手去摘,都被妈妈制止了。其实也不是想摘核桃,只是想碰触一下浓郁的绿色。有的时候,会遇上一辆迎面而来的吉普车,估计是有“大干部”来视察工作的。这时候,这条小路就热闹了,有不少人下车当指挥,看看附近有什么地方比较宽敞,其中的一个车往后倒,在那些热心人的“倒、倒、倒”的指挥声中,倒到那个能勉强容纳两个车的地方停下,另一辆慢慢走,然后两车擦边而过。

 当班(儿)车从那条村庄唯一的小路上驶入村子的时候,那些站在村口翘首以待的人们,像我们曾经的那样,朝着停车的地方涌去,那里载着他们太多的期盼,走出去的亲人、远方的问候,这是他们与外界接触的唯一窗口。班(儿)车照例停在乡政府院内,一下车,全都是熟悉的面孔,人们相互问候着,拿下来大包小包从城里带回来的稀罕东西,亲切而温暖。劳累了一天的班(儿)车停在那里,很安静地,接受着夕阳的洗礼。

 过了几年,村里的人们移民到新村,乡政府也合并到三岔路口桥上的村子里,村子很快成了空壳,班(儿)车也就冷清了不少。城里的稀罕东西也变成了寻常物品,老人也不再守候孩子们放假回来。我曾经无数次地怨恨三岔路口的桥,怨恨那个村子。

 上了初中以后,奶奶搬到城里和我们同住,村子里再也没有可牵挂的人了,我就再也没坐过班(儿)车。可是偶尔,我还是会怀念,那青山绿水的村子,那纯朴善良的人们。听说路已经修得比较平整,也换了新车,司机也不再是“四光头”了,我不敢坐新车,因为一坐,就会破坏了童年的美梦。

 就此作罢吧,就算我已经是一个城里人了。


文字编辑:王志秀    图文编辑:侯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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