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
文/郭卫平
时光的刻刀不停雕琢着黄土坡的风貌，斑驳的时光不经意间从墙壁上片片剥落，庭院回响着麻雀叽叽喳喳的欢叫声，而岁月刻画的痕迹早已深深浅浅、清晰可辨。
记忆中，我又回到了姥姥家梨树芬芳、麻雀飞跃、空气香甜的庭院。梦中我呼唤着、寻觅着，可梦醒时分，却只能哽咽着接受姥姥已离我而去的现实。虽然姥姥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但她的爱像那美丽的格桑花一般，永远停留在我的心里，不管时光如何流逝，这份爱从未变淡过、从未变轻过。
1918年，在那个烽烟弥漫、战火纷飞的日子，伴着阵阵啼哭，姥姥出生了。那个年代出生的女人仿佛天生中了魔咒，坎坷的命运与生俱来。那是个人贩子猖獗的年代，姥姥也深受其害，她16岁时被人贩子从河北贩到光裕堡村嫁给姥爷。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可命运就是那么作弄人，在姥姥30多岁时，姥爷因患伤寒撇下一家子离开了，那时妈妈才四岁，舅舅才九岁。
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姥姥不得不一个人撑起整片天。白天，姥姥顶着炽热的太阳，扛着锄头在地里劳作，汗水浸透了姥姥破旧的衣裳；晚上，姥姥借着昏暗的煤油灯灯光，一针一线地为别人纳鞋底。就这样，姥姥夜以继日不知疲倦的劳作，勉强维持着这个家的生计。文化程度不高的姥姥，精打细算，供妈妈和舅舅上学。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时赶上了为期三年的自然灾害，家里已经到了饔飧不继的地步，姥姥不得已把仅剩的小米熬成稀粥，分给妈妈和舅舅喝，而她自己就只食野菜和杂粮。那时候，只要是能下咽的、吃了毒死不了人的东西她都吃过。有一次，姥姥吃野菜，连续腹泻了好几天，险些丧命。“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这是那几年姥姥一家生活的真实写照。
站在姥姥家的庭院里，依稀还能闻到那梨花的香味。在我很小的时候，鸟雀总会不时地飞进庭院停留在树上，稍有动静便又拍着翅膀飞走了。如今那些叽叽喳喳的雀儿，还会在庭院里出现，只是那原本纯白的墙壁布满了岁月沧桑的痕迹！
老宅是那么的安静，姥姥再也不会出现了。
记忆中，姥姥特别喜欢攒东西，那些人们收获后，遗落在田地里的豆子、谷穗和小山药蛋，甚至那一根半根的柴火，都是姥姥积攒的对象。那时的我不理解姥姥为什么攒那么多东西，直到上学后妈妈跟我说，姥姥是穷怕了，所以看见啥也舍不得丢掉。
我是抱养的，两岁的时候我从奶妈家被接了回来，当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妈妈住代县学习班，爸爸工作忙，没时间照顾我，所以小时候都是姥姥照顾我。夏天的晚上，我喜欢待在院子里乘凉，喜欢抬头遥望浩瀚而深邃的星空，总会对那辽阔而神秘的宇宙感到敬畏和好奇。姥姥就会拿把大蒲扇坐在我旁边为我驱赶蚊虫，然后指着那若隐若现、弯曲绵长的银河，给我一遍遍讲着牛郎织女的神话故事。我常常会在姥姥的故事里安然入睡。
也曾记得小的时候感冒发烧，姥姥会整晚守在我的身边，一次又一次地更换热毛巾给我敷头，整宿整宿不能合眼……
姥姥总是会把最好的留给我。爸爸有时会带些好吃的来看我们，有一次爸爸买了驴肉，我当时开心坏了，滋滋地嚼着美味的驴肉，并把一块肉递到姥姥嘴前，想让姥姥尝尝的时候，却被姥姥推开了！姥姥嫌弃的说着：“姥娘不吃，姥娘不爱吃，喃娃吃！”那时的我哪里能了解姥姥的苦心，只是天真地说：“挺好吃的呀，你咋就不爱吃了呢！”说完我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姥姥笑得比花儿还灿烂，“喃娃慢点吃！小心噎着！”……姥姥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将最好的留给我。
时光如箭，转眼我就要上学了，姥姥就搬来我家照顾我，同时也可以帮爸妈做饭收拾家务。每天放学，姥姥总会准时在巷口等我，接我回家。不论是天寒地冻，还是烈日炎炎。下雨的时候姥姥会准备好雨伞，天冷的时候则会给我送来衣物。后来上了初中，学校离家里远了些，但是姥姥依旧如此，风雨无阻的在校门外面的马路上等我。有一次，我颇为生气地对姥姥说：“同学都笑话我呢，这么大了还让人接送！”说完我还特地把脑袋撇向一边。当时姥姥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看到姥姥满脸的失落，那时我虽然意识到伤了姥姥的心，可我始终没有主动跟姥姥说声抱歉。从那时候起，姥姥就很少再接我了！
记得是我上初二的某一天，姥姥出现了咳血的情况，爸妈心急如焚要带姥姥去医院检查，可是姥姥坚持不去。她总是说着自己的身体没事，过几天就好了，省下钱好好供卫平上学。在爸爸的多次劝说下，姥姥终于答应去医院，检查后才知道姥姥已经是肺癌晚期。
姥姥得病的消息如晴天霹雳！我没法相信，她还等着我赚了钱带她去北京看天安门的，怎么可能就是肺癌晚期了呢！我无法接受姥姥即将离开的消息，瘫坐在地上抱头痛哭，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生怕被病床上的姥姥发现。那天阳光灿烂，但我的心里却全是阴霾！我痛恨老天为何如此绝情，让最疼爱我的姥姥承受如此多的痛苦，原本不相信鬼神的我发疯似的跑到孤沟那个小庙，长跪着祈求大仙保佑姥姥能够好起来。
我无法忘记与姥姥最后相处的日子。我和妈妈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走廊里灯光昏暗，我的大脑昏昏沉沉，一片空白，只听见泪水落地的滴答声。病房里日渐病重的姥姥，已经很衰弱，四肢僵硬，行动迟缓。姥姥因为每日咳血、吐血，脸色变得越发苍白。
每天中午上学前我会去病房看姥姥，姥姥总是会摸着我的脸说：姥姥要是不在了，喃娃好好的听爸爸妈妈的话，好好学习，天冷的时候记得多穿衣服，不要冻着自己……每每这个时候，我的心就会格外的疼，唯有强忍着眼泪点头，我不能让姥姥再担心，我要让姥姥知道我已经长大，我已经能够照顾自己。
在那个冬天一个寒冷的早上，穷苦一生、操劳一生的的姥姥撒手人寰，走完了苦难的六十八个春秋！
我宁愿相信存在着另外的平行世界，在那个世界姥姥不会再经历苦难；我也相信姥姥会在默默的看着我，知道我在想她！
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大了起来，我也收回了思绪。心里默念，祈求麻雀为我传递信息，请他们告诉姥姥：下辈子我还做她的外甥！
文字编辑：王志秀 图文编辑：侯常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