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并不奇怪的“奇怪新闻”

春节后的广东，几乎年年“招工难”，今年似乎尤甚。元宵节后，广州海珠区康乐村出现“老板排长队被工人挑”的景象。

据媒体报道，一条3公里长小路，老板们拿着制衣样品，举着牌子，等路过的工人挑选。

 

工资并不算低：普工日薪三四百，熟练掌握复杂技术的技工，日薪可达七百。即便如此，仍有制衣厂还是招工不满——这才出现了“工人挑老板”的新闻。

 

我看到微博有读者评论，这是骗人吧，老板开出高工资，哄工人上班，再克扣剥削？倘若是真的，是不是说没人愿意打工呢？总之，各种不着边际的点评。

 

我先给出自己的结论：这则新闻现象，根本没有问题。记者不做功课，少见多怪，才导致了误解。

 

康乐村是广州最大的城中村之一，它位于中山大学附近。康乐村和附近鹭江、五凤等城中村连接成片，是中国成衣制造最重要的产地。

 

据说，这里汇聚了一万多家制衣厂和成衣店，从业者超过30万。中国一半以上中低端女装，都在这里生产，业界有“全国纺织看华南，华南纺织看中大”的说法。

 

每年春节后是招工季，自由劳动力大释放。工人师傅挑工厂，工厂老板招熟工，就在街上交易。这一次的新闻，可以说是工人挑选老板，但何尝不是老板挑工人？他们大多带着制衣样品，现场考察面试，合则签，不合则散，非常高效的劳动力市场。

 

除了疫情发生的去年春节，这种情景几乎每年都有。到现场招工的，很多并不是老板，而是生产技术人员。他们“争抢”的，乃是这一行业最顶尖的熟练师傅。

 

第一拨“掐”高级技师，第二拨“选”熟练工；过了元宵节，普工陆续返穗，经过简单培训，就能上岗工作。到这个时候，这个临时的“人才市场”才算接近晚声。

 

和动辄月薪两三万的技工相比，普工的工资低得多，五六千是常态，三四千块钱的学徒和初工也有。这个工资水平在全国来看不算低，至少比广州最低工资标准高一大截。

 

火爆的人才市场，预示着今国内纺织和成衣制造业的繁荣。

 

2020年新冠疫情影响到服装业，国内消费减少，但国外市场火爆。全年纺织和成衣出口增长近10%，是出口猛增的主力。去年下半年后，出口企业就开足马力，加紧生产。

 

只要市场形势大好，老板就敢高薪招人。过去年年都有“用工荒”，看似积弊甚深，其实是好事情。经济蓬勃发展，用工量巨大，大量民众南下淘金。以广东的工资水平，内陆丰富的劳动力资源，还愁招不到人？

 

一则小小的春节后招工新闻，至少可以给我们两点市场知识启示。

 

第一个重要启示：市场是工人最好的保障。

 

广州海珠成片的城中村，生存着上万工厂和店面，它们大小不同，强弱悬殊，开出的待遇没有统一标准。有些可能违反劳动法——比如加班过长，节假日不休息，没缴纳社保，等等。

 

这些都不可避免。但这里最优越之处，是充分竞争的市场环境，工人可以用脚投票。

 

工厂给的薪水太低，留不住人；工人被苛待，干得不开心，随时可以换一家。口碑差的厂子，招不到工人，或者要付出更高昂代价。一家企业可能什么也没做错，仅仅不够优秀，也会被工人抛弃。

 

春节假期后半个月，声如鼎沸的人才市场，在给企业敲警钟，同时也见证了工人获益。技术能力强的工人，收入和一线白领媲美；熟练工的月薪基本过万，这在广州已够养家。即便刚入行的新人，收入也超过广州最低工资标准（月薪2100元）。

 

我经常反对中国各地逐年上调最低工资标准。一个地方的工资水平，不是法令规定出来的，它是企业之间竞争、工人用脚投票的结果。

 

广州城中村的制衣业老板，他们也想低薪请工，但市场却要求他们开价不能过低，否则无人问津。贫困地区要想真正提高工资水平，只能靠经济发展。依赖最低工资法改善工人处境，无异于揠苗助长。

 

过高的最低工资会令很多低薪岗位消失，受害者是最底层的工人。倘若广州最低工资标准提高到3000元每个月（很多人欢呼雀跃），代价就是，大量学徒和初级工找不到工作。

 

政府若想真正帮助工人，最好的政策是亲商，培育良好的市场环境。

 

中国企业不只在国内竞争，还面临海外同行的压力。逐年提高最低工资，看起来影响不大，实则提高了企业社保负担，削弱他们的竞争力。

 

越南、孟加拉等国的制衣业正在崛起，中国企业要保持优势，不能被过快上涨的用工成本拖累，否则最终受害的也是工人。制衣业如此，其他行业也一样。

 

第二个重要的启示，资本是工人真正的朋友。

 

今天的互联网环境下，以讨伐资本为政治正确，说出这番话，可谓冒天下之大不韪。

 

看看广州海珠康乐村的人才市场，就能知道资本和工人的正确关系。在街上招聘工人的每一家企业，其实都是资本，老板想赚钱，就得花钱雇佣工人。

 

老板们数量越多，他们手里资本更雄厚，工人的利益更有保障；老板们纷纷破产，资本烟消云散，工人利益也将受损。资本和工人的利益本质上一致，这是需要时刻强调的正道观念。

 

近几年“招工荒”频现报端，有人口和教育的原因。年轻人急剧减少，大学还在扩招，想进工厂的人减少，这些都是原因，根本原因还是经济发展，资本丰富，人力越发稀缺。资本变多，创造了各种就业岗位，工人才有更多选择。

 

大量年轻人不进工厂，因为他们可以选择开网约车，送餐快卖，做兼职服务。据微信公布的数据，2019年通过微信生态新增的就业，就有近3000万人。这些新增就业背后，都是资本的力量。

 

经常挨骂的“资本巨头”，不仅给城市消费者带来便利，也提升了工厂劳动者的福利。工厂老板为了招人，年年提升工资水平——不管他们是否愿意，来自资本的竞争，逼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

 

“工人挑选老板”上热搜，反映出了一些媒体观念的刻板印象。

 

他们认定了，老板对员工是强者对弱者的俯视，资本家对工人就是居高临下的剥削。一旦出现逆转性的“工人挑老板”画风，他们不由得惊诧起来。

 

事实上，现实世界的线下招聘现场，线上招聘网站，企业都在极尽讨好地展示优点，吸引人才投递简历，求职者挑挑选选，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这不正是“工人挑选老板”么？

 

无论老板挑工人，还是员工挑老板，都是正常现象。无论表面谁强谁弱，不改双向自愿选择的本质。不要动不动觉得老板坏。

 

随着经济发展，企业面向工人会越发谦卑低调，尽量照顾求职者感受——这个发展趋势是有前提的：资本在积累，企业有发展，经济蓬勃发展。

 

很多人受了市场和资本之惠，却大骂“资本作恶”，总想“管住资本”，这是在毁掉别人的改善之路。这样的人啊，真是伪善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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