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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秦淮河

 psh.b 2021-03-07

若在中国,选一个最特别的城市,我想八九会是南京。南京确实是特别,无论在古或今,都很有特别意义。在古代就不用说了,六朝古都,十朝都会,全是短命或偏安的小朝廷,都成不了气候,如此现象,估计不光在我国,就算全世界也是独一份,南京自古就说有王气,是龙盘虎踞之地,却仿佛也是自古就被诅咒的城市,反正在此建都,没有一个长久的,最近一个,是百年前的民国。下咒的人,大家都知道,就是千古一帝,秦始皇,秦皇为了断金陵王气,令人开挖了秦淮水已泄王气,所以秦淮河才叫秦淮水。此事正史有记,估计不是空穴来风,效果有目共睹,而且屡试不爽,迷信也罢,事有恰合也罢,总之,紫金山上的云气,更加笼罩了一层神奇色彩,而近代的南京大屠杀,又给南京染了一层永远洗不净的血色,如此都市,能不特别?有哪座城市,有南京如此传奇,又如此神秘?

我喜欢金陵这名字,却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却不吉利。陵的初意是山岭,后因皇帝墓多以山岭为方上,陵成了王墓的代名,金陵,不就是墓了,哪怕是金子做的墓,还是墓,城或地以墓名,最不吉利,总让人联想到暮气沉沉一类不太好的词。金陵这个名字,据说还真是墓的意义,传说楚威王灭了越国,有方士说钟山有王气,恐对楚国不利,威王就听从方土之言,在钟山下埋金人而镇王气。金人之墓,故名金陵。此事确否,只能求之于学者,我个人倒是有些相信。二代帝王的咒语,还有金陵这个不太吉利的名字,果然压得金陵王气不畅。这些,都是常识,说上一说,只是意在说明,我对南京有种特殊的感情,及此感情的由来。其实,我对南京的历史,并不是特别熟悉。

说起秦淮河与夫子庙,河在庙前,庙在河畔,相隔不过三四十米,其实是同一个地方,但以前南京人到这一带,只说到夫子庙,不言去秦淮河,我是看一个作家的文章才知道。是何故也,说来也是蛮有趣,大家都知道秦淮风月,秦淮河自古是烟花之地,正经人怎会去哪里呢,就算解放后秦淮河不再是烟花之地,但南京人仍然只说到夫子庙。夫了庙是孔庙,可是天下最正派的地方了,说到夫子庙去,哪怕你是去秦淮河,也是很堂皇的。这是地方习俗,也算是一地的风土人情吧。

古时的秦淮河景色如何,我不知道,但说实在的,如今的秦淮河,若是不靠着历史风光,和金粉的玫瑰色,和一般小河无疑。明清时期的河坊翠楼,基本无存,只夫子庙前一段还有旧影,但也是参差不齐。秦淮河夫子庙景区,是以夫子庙为中心的很大片景区,这是南京的旧区,是最有古都味儿的去处,建筑多仿古,都不高,三四层而已。我后来登上中华门一望,处处高楼林立,唯这里一大片全是低矮的瓦顶,好一个古都风貌。说是旧区,其实也很多新建筑,不过上加瓦顶,外加木栏杆,木窗,骤眼看去,也颇像古代木楼。新建筑拆除重建,投资太大,就用这种补救方法,营造旧氛围。

夫子庙前是个小广场,右边有一小亭,名聚星亭,河岸有一石坊,隔岸有一小舞台,白上秦淮人家四个大字。聚星亭前有文德桥可通对岸,过桥直走数十步,见一狭窄巷口,就是著名的乌衣巷,极短,不过二十来米老屋数间而已,叫什么“王谢古屋”,“王导谢安纪念馆”,屋子不大,估计也没什么可见,虚应故事罢了。对面隔着大街还有一条乌衣巷,很长,直通白鹭洲公园,就是李诗“两水中分白鹭洲的。但一般人心中的乌衣巷却是那二十来米的一段。桥右边一排河房,其中一间据说就是李香君的媚香楼。

这一带,可算是秦淮河的核心景区,古迹颇多。古人咏秦淮河的诗词不少,最有名的,可能要算杜牧的《泊秦淮》,诗名就明地点是在秦淮河上,其中传世之句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由此诗可以看到,至小在唐代时,秦淮河就已是烟花之地。对于这诗,头脑简单的我误读了好久,竟一直以为真是商女不知忘国恨,最后才恍然大悟,商女唱什么曲,都是由听的人决定的,杜牧要讽刺的不是商女不知亡国恨,而是那些听曲的在醉生梦死。这一段秦淮河不算宽,肯定不是杜牧停泊处,秦淮河穿城而过,在城内分叉极多,都统称秦淮河,我估计杜牧停泊外,应是更靠近长江边上吧?

杜牧泊外已不可考,比杜牧更早的一个名人古迹,离夫子庙只数百米,却是确凿无疑,曾是个古渡口,名叫桃叶渡。桃叶渡有名,因东晋的王献之,王献之是大书法家,有人甚至认为其成就超过乃父,典故与书法无关,倒与爱情有关,温浪漫。王献之有爱妾名桃叶,常往来秦淮两岸,王献之每次都要亲到渡口接送,并作《桃叶歌》云:“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桃叶渡和乌衣巷近在咫尺,不过隔一街口,于是,人们便把南浦渡称作桃叶渡,流水几乎也为之脉脉含情。可惜,桃叶渡我没去寻访,虽然王献之其事,但韵事终不及文采,估计也没什么可看。回来查资料,才后悔不已,紧邻桃叶渡就是秦淮水亭,却是吴敬梓故居。吴敬梓不是南京人,他三十三岁才移居南京水亭,伟大的《儒林外史》就是在这里写成。我们现在熟知的四大名著,却不知在以前是六大名著,其余两本就是《儒林外史》和《聊斋志异》,可证《儒林外史》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这根本不用我多说,凡中国人,谁不知《儒林外史》呢,不看王献之接爱妾,却要到吴敬梓灯下写《儒林》的地方流留一二呀,看看秦淮河水,如何比笔下波澜。“儒冠不保千金产,稗说长传一部书”,这是吴敬梓故居门上对联。

李香君的媚香楼,我也没有进去看,只在外面打量几眼,沉咏半晌。这是座看上去面积不大的二层小楼,这真是李香君的媚香楼吗?曾读一篇名《秦淮何外媚香楼》的文章,作者是南京人苏叶,当年她从报上看到媚香楼就是大石坝街58号,两年再去,楼已不见,说要建桥。现在的媚香楼确实紧挨着一座桥,名叫来燕桥,地址却变成了钞库街38号。对这个地址我也甚为困惑,钞库街和大石坝街是相接的,按理街名到街口止,依我看媚香楼应在大石坝街,过了街口才是钞库街呀,难道大石坝街全条改叫钞库街?若当时报道没有弄错,真正的媚香楼其实已经早已拆除,原址就是来燕桥。当然,我们现在看到的古迹,多是重建,何止一座媚香楼,旁连连的乌衣巷也不是原来的乌衣巷。我不知道,这媚香楼是重修,还是把旁边一间老屋当成媚香楼?看样子,重修者居多。我在来燕楼上眺望媚香楼,总觉它的河房栏杆,不是旧物,当然我也不知旧物该是怎个样子。

我说不清,自己犹豫进与不进是什么原因,肯定不因为李香君是青楼女子之故,说实在的,明末清初的秦淮名妓,与一般的青楼女子可是大不相同,她们虽沦落风尘,却秀骨出尘,尤其是秦淮八艳中的柳如是和李香君,相与的多是东林之士,堪称清流。柳如是愿与钱牧斋共同死节,钱以水太冷为由搪塞过去,且不论死节其事应不应,一弱女子,还是一风尘女子,有如此精操,不得不让人击节称奇。最终柳如为保钱家,还是选择了上吊自尽,可悲亦可赞。李香君也不遑多让,其人其事更有《桃花扇》一剧,不必细表。李香君好不容易和侯方域有情人终成眷属,乱世鸳鸯殊不容易,最终还是出身青楼不容于家族,三十而逝,不能不说是天妒红颜。李香君貌美如花,才情亦佳,《在南都后宫寄侯公子书》,开句便是“落花无主,妾所深悲;飞絮依人,妾所深耻”,情深辞美,才情风神亦历历在目。不过,通读全信,多所对仗,文气极重,不肖女子,不知是否侯公子事后曾润色?不如柳如书简之流畅自然。

说到秦淮名妓,不得不让人想起余怀的《板桥杂记》,我孤陋寡闻,不知此前记青楼经妆,是否独此一家。文字之佳,情怀之深,立意鲜明,事关青楼,无涉狭邪,论艺术只下《浮生六记》一等,堪称奇书。余生也晚,社会进步,青楼应绝,只是很好奇这长板桥在哪,到底是哪座桥呢?现在南京秦淮河几乎没有一座叫长板桥,或板桥。按字理理解,板桥只是一般的木桥或石桥,很是简单,处处都是,余怀命名为板桥并不特指哪座桥,只是借指寻常人间,“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板桥不可知,朱雀桥应是肯定有的,“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给人的感觉几乎朱雀桥就对着乌衣巷,对着乌衣巷的却是文德桥。南京现在确实也有朱雀桥,也真在秦淮河上,就是离乌衣巷相对有点远,可能诗人是从朱雀桥一路走到乌衣巷吧,更可能是坐船从长江沿秦淮河进入南京,也确实是先过朱雀桥,后到乌衣巷的。想深一层,诗人写的也应是两个地方才,这样诗的内容才丰富,也有纵深感。但诗题为乌衣巷,全为一个点也合情,总之无可无不可,两者其实也很近。

金陵最宜怀古,最难跳出的也是怀古,不但作者众,而且名作众,也堪称首屈一指了。怀古最有名者,可能不是李太白,虽然李太白的“凤凰台上凤凰游”也是怀古名作,更是金陵怀古早期的作品,但论数量与质量,还得首推刘禹锡,其《金陵五题》与《西塞山怀古》,写尽了金陵的六朝兴废。说金陵有王气,其实,金陵更具文人气,这也许就是南京建都不能长久的真正原因。

秦淮河,一条流淌在历史上的河流,风景倒是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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