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杜进明||小说连载:房事(9)

 安蓝2021 2021-03-08

房事(9)

秦春来的房子还没有装修完,他打工的那家建筑公司,又打电话叫他了。打电话的是该建筑公司旗下的安装公司经理,经理几乎用恳求的口吻对秦春来说,你赶快来吧,离开你真的不行,你再不过来,我这个经理就没法干了。秦春来说,你再宽限我十天吧,房子现在正在装修阶段,我离开一会儿都不行,我一走这帮家伙就又糊弄我了,盖房子对我来说也是百年大计的事情,你说我一辈子能盖几回房子呀。经理说,这样吧,你委托个人盯着行不行,你给他把工资开上,我这边给你长工资。秦春来说,这不是长工资的事情,这是房事,再说我还有些别的事情需要料理一下,现在实在脱不开身。经理说,那再给你五天时间行吗?秦春来说,那行吧,我尽量往前赶。

秦春来现在算是个有尊严的打工者,即是在顶头上司大老板面前,他也不卑不亢,不会像当年老板第一次请他吃饭时那样胆怯了,这使他深切地体会到,人要活得像个人,就得有自己的本事,有了本事,人才把你当人看,这个社会,作为一个打工者,你要没有一技之长,就休想别人正眼看你,你也休想跟别人讨得什么尊严,尊严是靠实力争取来的,不是别人同情施舍的。但秦春来并不像有些轻薄之徒,别人拿他当人看的时候,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总想着拿大。秦春来对别人的看重,向来还是挺在意的,在意的表现,就是尽自己最大的能耐进行回报。秦春来记得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一个小故事,叫《回报微笑》,说的是有一个农民工,在城市的公交车上,被一个城里人踩了脚,城里人向农民工微笑着说了声对不起。农民工一时有些紧张,好像是他踩了别人的脚似的,赶忙说,没关系,没关系。城里人又向他微笑了一次。途中,小偷将城里人的钱包掏了出来,农民工一把抓住了小偷的手,让小偷把钱包还给城里人。小偷用匕首威胁农民工,农民工也没松手,结果被小偷捅了一刀子。农民工流出的血,唤醒了车上所有的城里人,城里人一拥而上把小偷制服后,打110抓走了小偷,打120把农民工送进了医院。农民工抢救过来后,记者闻风而动,去采访农民工的见义勇为,问为什么车上别的人看见小偷偷钱包,都不去理睬,你为什么要去抓小偷?农民工说,以前我在车上看见小偷偷东西也不理睬,今天我在车上被一个城里人踩了脚,城里人向我微笑着道了歉,并一直对我微笑着,我在城里打工多少年了,不知被城里人踩了多少回脚,但从没有人向我道过歉、微笑过,我觉得向我道歉和微笑的那个城里人是个好人,所以小偷偷他钱包时,我才抓住了小偷的手。秦春来不知道这个故事是编的,还是真实的,但留给他的印象很深,他总觉得那个农民工就是他自己。

打工的那边一催,秦春来就感到时间有些紧张,他把老婆柳芬芬找来说公司又催了,我这四五天内就得走,房子这边你还得盯紧点。柳芬芬说,咱的那事你还没办好呢,你这一走怕黄花菜又凉了。秦春来说,现在看来是不行了,我走之前再找一下李根,反正他已经答应了,这阵子听说计划生育抓的很紧,过后我让他跟你联系,环取掉后,你给我打电话,我抽空再回来。柳芬芬说,你不去不行吗?秦春来说,不去坐吃山空呵?你以为房子一盖好就万事大吉了,不打工你守着房子喝西北风去。柳芬芬说,我是说房子眼看就要盖好了,你在新房子里还连一晚上都没睡过就要走,人家舍不得让你走嘛!柳芬芬说后面的话时,像个少女一样将头勾了一下,脸上也布满了羞云,这使秦春来想起和柳芬芬相亲时的那一幕,可结婚后,柳芬芬脸上的那层羞云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像被一阵风给刮到爪哇国里去了,这会儿却又突然从爪哇国飘回来,找到了曾经的栖息地。看到这层羞云,秦春来就产生了想拥抱亲吻一下老婆的冲动,可最终还是像相亲时一样抑制了这冲动,看来拥抱和亲吻过于贵族,他还不习惯。

天越来越热了。那树下的老狗,将舌头吐成了上吊的怨妇,可太阳依旧像个巨大的火球,缓慢地从头顶滚过,似乎一点也不顾恋眼皮底下的苍生。吃过晚饭,溽热并没有完全消退,秦春来一家坐在院子里乘凉,东拉西扯地说些闲话。春生说,这天太热了,晚上我要到房顶上睡去。春来说,好,咱俩都到房顶上睡去,好多年没在房顶上睡过了,睡房顶上再数一回星星。柳芬芬说,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跑房顶上睡去。春来说屋里热得人睡不住嘛。霖霖和霏霏在外面玩耍回来,听见爸爸和叔叔说要到房顶去睡,也嚷嚷着要到房顶上睡。春生哄说,女孩儿不敢到房上睡,睡到半夜就让老毛猴背走了,我小时候,有个女孩儿在房上睡觉去了,就让老毛猴背走了。霖霖说,老毛猴为啥不背你和爸爸?叔叔说,老毛猴背不动大人,光背小女孩儿。霖霖说骗人,可也不再嚷着到房顶上睡了。

秦春来新盖的房子是砖瓦房,房顶上是溜瓦的,现居住的老房子屋顶上没有溜瓦,这里常年雨水稀少,房顶都比较平坦,用黄泥抹了,光甸甸的。春来和春生小时候夏天一到,就经常爬到房顶上去睡觉,既凉快又舒服,还可以躺下数星星,一边数星星,一边听村庄里的狗叫声驴叫声猫叫声路上行人吼唱的乱弹声,以及远处坝上池塘里传来的此起彼伏的蛙鸣声和田野里各种虫子发出的吱吱声,静夜里谛听这些天籁之音,他们就莫名地兴奋。当然也有他们不喜欢听的声音,那是夜猫子的叫声,“咕咕咕,喵”,“咕咕咕,喵”,声音非常瘆人,一听到这种声音,他们就朝着夜猫子发出叫声的方向吐唾沫,娘说,唾沫能避晦气。但最令他们恐惧的,却并不是夜猫子的叫声,而是有一次,他们听到一个女人似哭似唱的声音,那声音乍一听,他俩的浑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蒙在被窝里,都能感觉到头发竖了起来,他俩不知道鬼叫的时候会发出怎样恐怖的声音,但他们一直认为那就是鬼叫声,结果第二天村庄里果然有个女人被男人打得上吊了,据说那个女人偷汉子了。从那以后,春生和春来再也不敢到房顶上去睡觉了。后来他们长大了,先后又都娶了老婆,谁也没在提说过要到房顶上去睡觉。可今天晚上,天实在是太热了,春生就又想到房顶上去睡,春生一提说,也勾起了春来想再体验一下小时候睡房顶的感觉,因为现在他们毕竟已经长大了,不再害怕什么狼哭鬼叫了。

春生住在东耳房里,耳房的墙比上房低一截,他在他住的耳房跨墙上搭了个梯子,上到耳房顶上铺了一块塑料布,又让改琴给他递了两床被子和两个枕头上去。春来在自己的屋里也取了条毛毯,爬到春生的房顶上去了。春生说,哥,我拿上来两床被子呢,一铺一盖,不用毛毯。春来说,你以为咱俩还是小时候,一条被子就盖住了。春生说,这么热的天,不冷。春来说,睡到半夜天就凉了。春来和春生刚准备要躺下去,柳芬芬又站在院子里喊,春来,你还是下来吧,谁家大伯子跑到弟媳妇上面睡觉。春来在房顶上骂道,你个半吊子婆娘,爸妈都在屋里呢,你满嘴胡呔啥呢。春生说,嫂子你离了我哥就睡不着吗,那我哥打工走了咋办?柳芬芬说,咋办,还能咋办,睡不着也得睡呗,我哪像改琴有福呀!春来说,春生,你再别理你嫂子那个半吊子了。这时霏霏也跑到院子里喊,爸爸,你晚上可要好好数星星,把天上的星星都数完,明天早上告诉我一共有多少颗。春来说,哎,好的,爸爸一定好好数,数好了告诉我闺女,赶快跟你妈妈回屋睡觉去呵。

晚上的夜幕持续了白天的清空,星星们眨着纯情少女一样明亮清澈的眼睛,一颗颗闪烁出调皮狡黠甚至不乏暧昧的光芒。秦春来躺下后真的像小时候那样开始一颗一颗地数星星了,可是数着数着就盯不住了,那些调皮的星星精灵得很,一个一个好像故意躲避着他,不让他数,所以数了不大一会儿,他就眼花缭乱了,这时候村路上不知哪个浪荡鬼,敞开嗓子吼唱着: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嗯~嗯,嗯~嗯,纤绳荡悠悠……这浪荡鬼唱得很是放荡,尤其那声“嗯~嗯,嗯~嗯”唱得更是很夸张,让人甚至可以想象到他一边唱着,一边还做着某种下流的动作。春来听着听着,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说村里的这些汉子们晚上也跟我们在外面打工一样无聊得很。春生在春来身边躺着,一直没有说话,他将两手交叉放在枕头上垫着脑袋,眼睛死死地盯着夜空,不知也在数星星,还是在想些什么。春来问,你咋不说话,春生,想什么呢?他终于说了句,哥,听我嫂子说,你这两天就准备走?春来说,那边又打电话催了,是得赶快走。春生说,哥,那我给你说的那个事,你究竟是咋想的,我好不容易把改琴的工作都做通了,改琴说你好像不愿意,为啥?秦春来听弟弟这么一说,一下子觉得,那天家里就他和改琴两个人,改琴穿那件他给买的米黄色短袖,给他倒洗脸水,让他吃西瓜,这一切好像都是安排好的,甚至可以说是精心策划的。春来突然觉得弟弟拿他当什么了,配种的?可弟弟这也是无奈之举,他完全可以想见弟弟心中的苦楚和酸涩。春来说,春生,我看还是想点别的办法吧,这事我总觉得我做不出来。春生说,还能想啥别的办法,再这样下去,我都在村里抬不起头了,村里跟我同一年结婚的,都两个娃娃满地跑了,你说让别人会怎么看我?哥,你就当小时候,爸买一块糖、一颗蜜枣儿,咱俩一人一半吃了吧。春来压低声音说,这是你媳妇,能跟一块糖、一颗蜜枣儿比吗?春生说,哥,咱俩从小到大一直是最好的兄弟,小时候别人一欺负我,你就帮我打架,我惹了事总是你替我担着,这几年你在外面打工,家里的花销都是你的钱,你对我还像小时候一样好,我看过一个电视剧叫《征服》,里面有个杀人犯叫刘华强,刘华强的弟弟被人砍了,刘华强为了报复,杀了好几个人,当时我就想,如果我被人砍了,你也会和刘华强一样找人去算账的,我有你这么个哥哥,我很高兴,这么多年了,咱俩从没红过脸,好得跟一个人一样,你就再帮我一把,你就把你当我一样,我也会把你当我一样,改琴如果怀上你的孩子了,我一定当我的一样,我不会有任何别的想法的,哥,你就不要想的太多了。春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春来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得甚至有些感动,弟弟的确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一直记着他的好,不像有些亲兄弟,你对他好了,他觉得是应该的,转眼就忘了,你对他一次不好,立马就翻脸了。可弟弟越对他有情有义,他就越觉得不应该做对不起弟弟的事情,但现在是弟弟在求着他去做,他心里的矛盾,就像两个人在拼死拼活地打架,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春生说,哥,你倒是说句话呀,这事要是换上你求我,我就做了。春来听春生这么说,心理负担多少有些减轻,说,那你说让我咋做?春生说,今晚上我给改琴说好着呢,等一会儿爸妈和我嫂子他们睡着了,你下去,改琴留着门呢。春来一听,心想看来今天晚上春生提出在房顶上睡,也是春生精心设计出的一个圈套,可他愣是没往这儿想,轻易就钻了。

时间已近午夜,星空中冒出一弯月牙,乡村的夜晚,只要有一弯月牙,就有些明晃晃的感觉。谁家的公鸡竟等不到天亮就开始打鸣了,邻居家的那头叫驴也扯开嗓子放肆地叫唤,声音宏亮,不知是在呼唤草料,还是呼唤情侣,惹得夜游的狗又东一声西一声的旺旺,这些声音,使宁静的乡村夜晚,显得并不见得有多么宁静,夜晚的乡村和城市一样,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院子里的苹果树下,是知了还是蟋蟀在不停的“知知知”地叫,夜晚里发生的事情大概没有这些精灵们不知道的;上房里不知是爹还是娘发出一阵不紧不慢的鼾声,西耳房里春来媳妇和两个姑娘大概睡着了,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只有春来和春生睡的屋顶下面,春生媳妇改琴想必没有睡着,还在焦急地等待着。于是春生推了推春来说,哥,你去吧。春来听见弟弟说你去吧,心就开始狂跳。春来说,春生,日后你不会骂哥吧。春生说,我骂你我还是人嘛!春来掀过身上盖的毛毯,穿上脚底的脱鞋,再什么话也没说,就摸到房顶边上的梯子,往下下了。脚踩到梯子上时,秦春来感觉腿肚子有些哆嗦,心也嗵嗵嗵地跳得仿佛能听见声音,跟做贼似的,他想如果让外人知道他爬弟媳妇的墙头,他就没脸活人了,可为了弟弟,为了爹娘,他豁出去了。春生媳妇的门果然虚掩着,他轻轻一推就进去了。春来一进去,春生媳妇叫了声,哥,是你吗?竟吓了春来一跳,使他的心跳得更加剧烈了。春来长舒了一口气说,别说话,春生非要让我来。就爬上炕去了。春生媳妇只盖着一条被单,从窗户透进的月光中,看见哥哥上炕了,就一把揭过被单,身上一丝不挂。身体反射着月光,弟媳妇洁白如玉,像一副黑白反差很大的艺术摄影,这幅摄影过于精湛过于美妙也过于妖艳,竟震撼得秦春来一时呼吸急促,不知如何下手,这正应了那个叫“熟人不好下手”的笑话,说是计划生育工作队,到乡下搞调查,问一个老农,近亲为什么不能结婚?老农回答说,因为亲戚之间么人都熟得很,熟人不好下手,所以近亲不能结婚。秦春来当然也听说过这个笑话,可这会儿他紧张得根本想不起什么笑话来。春生媳妇到显得比春来更坦然一些,她小声说,哥,把衣服脱了吧。秦春来一听弟媳妇叫哥,就臊得不知道自己的脸长哪儿了。他恐慌地说,你不要叫哥行不?你一叫哥,哥就臊得弄不成了。

后来很长时间,不管秦春来走到哪里,在干什么,只要他想起那一幕,就羞愧得无地自容。他三下五除二把裤子脱掉,就爬到弟媳妇身上去了,可爬上去才感觉到,他的那个物件软的一塌糊涂,任凭怎么折腾,都像睡着唤不醒来一样,或者像一个认生的孩子,不是自己家的门,就死活不进去。这在以前是从未出现过的,无论是面对自己的老婆,还是老板请客,或者是打工熬不住的时候找发廊小姐。秦春来一时手足无措了。越是手足无措,就越恐慌,越恐慌就越完蛋,即使心有不甘的弟媳妇使出各种法子,试图使他苏醒复活,也没有达到目的。最后那个东西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软塌塌地哭了,流出一股清鼻涕,秦春来就訇然崩塌了。

秦春来从屋顶上下去后,春生就将头蒙在了被窝里,他怕媳妇会发出那种叫声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在策划这件事时,还专门叮嘱过媳妇,说你别到时候还跟往常一样猫叫春似的。他终于没有听见那种叫声,实质上当他想到哥哥已经进到自己的屋里时,他的大脑就处于一片空白状态了,连他都难以说清楚,内心深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把自己给弄麻木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听见哥哥又爬回房上来了。他突然想起当年他哥俩去偷瓜,哥哥到地里去偷,他放风,听见哥哥回来了,就一阵兴奋。可这回哥哥不是去偷瓜,而是去帮他种瓜,所以他没有那样兴奋,只是淡淡地问了声,哥,完了?春来沮丧地说,完了,可不完了,你看你让我干的这事。春生说,哥,谢你了。春来说,还谢呢,我都不知道明天咋有脸见人呢。春生说,哥,这不怪你。春来说,不怪我,怪你呵。春来坐到弟弟身边,稍微平静了一会儿说,春生,哥对不起你,我没弄成,不知是紧张,还是咋回事,干脆起不来。春生一听,竟抱住头呜呜地哭了。春来倒真像对不住弟弟似的,劝说,别哭春生,都怪哥没出息。这哥俩躺在房顶上就再也无话了,底下隐隐传来春生媳妇的一阵抽泣声,两个人就更没法合眼了,一直那样干躺着。秦春来满脑子里还是刚才的那一幕,可亮半夜的时候,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那个物件又活过来了,硬邦邦的顶得难受。早晨起来,哥俩收拾被子准备下屋顶的时候,春来还觉得对不住弟弟,想说句安慰的话,可又不知说什么好,就说,春生,下次我打工回来,咱们把这房子也翻修一下,给房顶上把瓦铺上。

用心甘情愿的态度,过随遇而安的生活

 承接各种软文、硬文,影视剧本创作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