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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沃尔:谜之变奏曲 | 戴维·卡帕尼

 子君zijun123 2021-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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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沃尔,“白立方”展览现场

杰夫·沃尔,1946年生于加拿大温哥华,现在仍居住于此。20世纪60年代中期,即观念艺术的全盛时期,他开始涉足摄影。到了20世纪70年代中期,他开始将观念艺术的精神融入全新的绘画式摄影之中。

沃尔的作品结合了摄影的基本元素与其他艺术形式(比如,绘画、电影、文学等)的元素,他称之为“电影式摄影”。他的作品涵盖了传统报道、精心的建构与蒙太奇手法,并与传统绘画存在莫大的关联。
本文是英国摄影评论家戴维·卡帕尼(David Campany)对沃尔的作品《夏日午后》的精妙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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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沃尔

杰夫·沃尔:谜之变奏曲

文 | 戴维·卡帕尼

我们处于快速阅读的文化之中,尤其是看照片的时候。我们不是在快速的翻阅杂志,或是匆匆掠过广告牌,就是在互联网上划来划去。有时很难想象有什么别的方式,然而,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早在20世纪20年代,就有人警告过图像的泛滥和注意力时间的减少。我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谴责摄影了。

但是如果说有一位摄影师,他捍卫缓慢的观看和量少且高质量图像的艺术,那这个人就是杰夫·沃尔。四十多年来,他在自己的家乡温哥华拍摄照片,这些照片旨在为我们减速。为什么摄影不应该像其他艺术一样,值得观看、富有层次和充满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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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水淹没的坟墓》(The Flooded Grave),1998—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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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军人在谈话》(Dead Troops Talk),1992年

沃尔的主题无法统一概括。他创作的图像有起死回生的士兵、在挖开的坟墓中游泳的海洋生物以及野餐的吸血鬼。然而,这些黑暗幻想的数量,比起那些初看起上去毫不起眼的图像来说,少之又少,其中人们打扫卫生、等待、行走、打盹或是交谈。
通常他的照片是为了在展览空间里作为单张图像观看,每张照片自成一体。这本身就不同寻常。摄影师倾向于创作一堆(系列或是项目)有关联的图像,仿佛他们在内心深处觉得一张是不够的,仅仅一张是不能够抓住我们的注意力,或是讲述一个主题。

沃尔赌了一把,希望他的照片足够引人注目;它们的秘密,至少其中一些秘密,能够在你观看和思考的时候显露出来。大多数摄影师想要引起注意时会诉诸震惊或奇观,而沃尔则走了另一条路,创作内敛且神秘的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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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寓看到的风景》(A view from an apartment),2004—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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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鞋》(Polishing),1998年

他偶尔也会偏离单张,创作双联画或三联画。来看看《夏日午后》(Summer Afternoons),这是一组家居室内照,屋子有着较高的天花。墙面是向日葵黄,地毯则是豌豆绿,而靠垫和椅子则是与之搭配的粉色。

马蒂斯应该会很喜欢这种熟透的色彩。但鉴于这是真实的图像,这使得房间仿佛存在于过去,或许是20世纪70年代早期。要么这些是旧照片,要么则是现时拍摄的有着过时装潢的室内照片,或者我们在看的是经过某种重新搭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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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后》,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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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后》,2013年

我们看到一个裸体的男性躺在地毯上,背对着相机。他看上去脆弱且尴尬不适。一名女性躺在沙发床上,像是在为大卫·霍克尼的人物画摆姿势。她看上去无聊且疏离,与其说她是个真实的人,不如说是一个冷漠斜躺的女性裸体之概念的占位符(placeholder)。一种男性幻想,也许吧。
这两张图像之间有何关系?这两个人之间呢?这并不像最初看上去那么简单。一张杰夫·沃尔的照片中,在它展现的情景或是展现方式里,总会有一些让人不安的东西。

如果你在展馆里看到《夏日午后》,人物形象看起来是真实尺寸,仿佛你站在它所暗示的观察者的位置上。几个世纪以来,这种以“真实比例”的创作在绘画中已经司空见惯,但摄影师却很少能有效的利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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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现场

它可以给观看者的凝视带来心理上的冲击,增强同理心、迷恋和幻觉。我们可以往后退,欣赏构图,或者迷失在于人和对象之间想象关系中。
凑近来看,《夏日午后》充满了小细节,就像一个秘密故事的各种线索。在下弯的书架上,主要是艺术和电影理论书籍。有一台打字机。这名男性也许是学生、年轻讲师或者评论家。
墙上挂着简单的观念艺术作品:几何方框的绘画,在哑光颜料上绘制的亮光漆矩形。我们可能会仔细思索图像之中的紧张关系:简化还原的艺术创作与过剩的情欲描绘,精神与肉体,智识与欲望。
重新再看这个空间。当拍摄他的时候相机放在哪里呢?必须是在窗户外面。单纯实际情况就是这样,抑或它还意味什么?他被人监视了吗?这个房间被从不同的角度拍摄。在电影中,如果其中的一个镜头接着另一个,我们会觉得它们是连续的,就像是现实中在不同的观看点中跳跃。
并置在一起的静态照片并不能完全做到这一点。我们同时看到这些图像,即使是从左到右“阅读”它们也并不能保证它们之间是有联系。这种联系只是暗示。
请注意,在他的图像中,她并没有出现在沙发床上;而在她的图像中,他的脚也没出现在床沿。这并不是同一个时刻。他们是在夏日不同的午后出现在这个房间吗?他们彼此相识吗?或许他们是这个同套家具的公寓时间上前后相连的租户?

但是某种东西似乎把他俩绑在一起。他们的生活有交集吗?他们是同件艺术作品的一部分,而因为我们是惯于寻找固定模式的哺乳动物,所以我们希望世界是连续的。但也许它本身就并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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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看不见的人>》(After 'Invisible Man’),1999—2000年

多年来,沃尔从许多地方获取灵感,可以是文学、电影、其他的图像、记忆或是对日常生活的观察。他创作过一些以传统纪实摄影方式拍摄的图像,即观察到某些东西并直接拍摄下来。
但一般而言,他创作开始时无需相机,而是仔细思索一种心理图景,而它可以变成一张杰出的图像。随后,他开始准备并与人合作,如同电影制作人那样。他雇佣表演者,找寻地点或者搭建世界。他甚至会喊出“开始”(action),尽管目的是一张静态图像。
但这并不是说一切都在计划之内。沃尔必须等待某种意想不到的东西,某种他无法预测的东西——意外的火花。照片没有了它则会变成一片死寂。这可能是来自表演者的一个不由自主的动作,或是光线落下时的些许变化。

如果沃尔可以仅通过观察世界就获得他想要的照片,他会这样做。然而大多数时候,他想要的并不能真正的快速从现实世界中抓取。他需要某种并不直接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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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骤起时,仿葛饰北斋》(A sudden gust of wind (after Hokusai)),1993年

沃尔一生都在思考摄影图像是如何运作的,我们想从它们这获得什么,以及它们也许想从我们这获得什么。他在这方面十分博学,但很不愿意谈论。去年。我和他一起参观了他在德国曼海姆(Mannheim)的回顾展。依据直觉,我问他《夏日午后》是否存在某种自传性。
他微笑着回避了这个问题:“这并不重要。你知道我的动机反而会妨碍你自己欣赏这些图像。”他是对的。这种事太常发生了。艺术作品被描写和讲述为艺术家生活的瞬间。实际上它是我们生活的瞬间,意义(meaning)由此而诞生。

我们不应该假借他人去体验艺术,并且我们不这么做时,我们是最自由的。“但是……这件作品确实开始于我生活中的某一刻,”他承认道。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位于西伦敦奥林匹亚(准确的说是罗素路)的一间公寓的复制,沃尔和妻子1972年曾在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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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像》(Picture for Women),197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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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游乐厅的吧台》,1882年

沃尔于1946年出生,青年时画过画。之后他陷入20世纪60年代精明又相当拘束的观念艺术景象中。尽管观念主义革新了艺术,但它对于绘画(pictorial)是抱有敌意的,认为绘画是过时的、某种程度上向资产阶级现状投降。

这一观念没有影响很久,并且在沃尔内心深处,他总是喜欢绘画艺术。那些佳作所能提供的感官的愉悦,同时也是智识的愉悦,并且能以自己的方式变得激进。沃尔不确定如何前进,于是停止了艺术创作,转而前往伦敦科陶徳艺术学院(Courtauld Institution)学习。像马奈的《女神游乐厅的吧台》(A Bar at the Folies-Bergère)这样的大师作品挂在科陶徳画廊,沃尔仔细地观看它们。伦敦也是新艺术理论和表现理论的温床,这些理论受到女权主义、马克思主义、精神分析和电影研究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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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后》,2013年

《夏日午后》可以看作是沃尔那段时期经历的不太可信的再想象。当我问及双联画的形式,他告诉我它始于左边的图像,男人躺在地板上的那张,他的尴尬如此真实。沃尔觉得无法将女性以同样的构图融入进去。
第二张照片从第一张的失败中出现,将她几乎呈现为一个幽灵。这是一个充满光、色彩和可能性的世界。但某种东西却无法企及,无论对被描述的角色们,还是看着他们的观者。一旦双联画的形式确定下来,同样清楚的还有,使用这个形式的确可以通往某处。沃尔可以探讨两张图像作为一件作品所产生的奇特潜质。

1973年,沃尔回到温哥华,他曾考虑过一阵子去拍摄电影,但图像的静态和沉默把他拉了回来。1977年前后,他找到某种方式回归创作,即大型的舞台置景(tableaux)的形式,至今他都以这种形式闻名世界。那时严肃的摄影是小型的,不会超过纸张的大小,并且是黑白的。彩色刚刚成为一种艺术方向,但并没有被广泛接受,并且任何布景和布置都在艺术上显得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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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树上掉下的男孩》(Boy Falls From Tree),2010年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所有的这些在当代艺术摄影里都变得可以接受。这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沃尔所开创的先例以及影响。尽管如此,他的作品仍然保持着自己的特性。究竟什么区分了它们并不容易解释,但我认为这一定和缄默、和对摄影之谜深刻理解有关。
缄默使得沃尔远离壮观、浮夸和显眼的预算的诱惑。的确,他的图像很大(尽管有些十分小),有些的确需要花费很多钱制作(尽管有些几乎不花什么钱,而有些看上去简单的,实际上却是最花钱的)。
和其他艺术相比,摄影在教育我们以下方面更为优秀:制作的规模和艺术价值之间并没有什么对应关系。你用手机相机走在街上也可以拍出出色的照片。沃尔自己也用这样的方式创作过一些照片。

其他作品则只能通过长期且复杂的方式创作。两者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但预算总会分散注意力,所以最好不要炫耀它。它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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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Parent child),2018年

至于谜,它来自沃尔的照片中无法透露的信息,这与它们透露出的信息一样重要。如果《夏日午后》令人无法抗拒,那是因为其中的紧张关系,那些被立马辨认出的、那些慢慢显露出来的和依旧不可知的东西之间。
这并不是因为沃尔将它们藏起来了,而是因为摄影有其独特的方式作为部分和不完整而存在。它总是承诺展示和讲述什么,但常常当它无法做到这些时,最令人沉思和着迷。你看的越多,你感受和理解的就越多,但你所能得出的结论就越少。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日常生活中成千上万的摄影图像,只被给予匆匆一瞥的机会。如果我们对其中的一张停留太久,它就会变得神秘且无法完成它本身那单纯的任务。如今,我们不怎么相信摄影能揭露世界的承诺,然而我们身处的文化仍希望它能迅速的传播信息。
但是如果照片并没有信息呢?如果照片并不能像卡车装载煤矿一样承载信息?这对纪实或是广告摄影或许是一个缺陷,但对艺术而言不是。当照片久而久之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时,并不是因为它们的简单,而是因为它们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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