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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小三,落到了她手里

 红尘中红九儿 2021-03-11

1

孟雪在座位上等了五分钟,下一位患者还没进来,身旁的同事打完上一个患者的检查报告,去门口催道:“39号王红,王红来了吗?”

话音刚落,一浓妆瘦削的中年女子从人群中挤过来,回道:“我就是我就是,不好意思,刚刚去厕所了,没听见叫号。”

进入彩超检查室后,孟雪同事说:“行了,麻烦快点,把上衣脱了。”

孟雪全程盯着彩超机的屏幕,面无表情地嘱咐:“躺下,往上来,侧身。”

患者王红顺从地躺倒在检查台上,慢慢往上挪动,似乎是一帧一帧地将她的脸和残缺的身体送到孟雪的眼皮底子下,近乎讨好地问:“医生,你看我躺这里行吗?”

孟雪转头去看,就在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停了两拍。

眼前的王红不是芸芸众生中某个普通的王红,而是她咬牙切齿恨了许多年的王红。

她真是没想到,世界竟然这么小,就在医院彩超科二诊室这块方寸地,她竟然遇到了王红——她爸当年的情人。

王红不可能认出着眼镜和口罩的孟雪,很听话地配合着检查,让她往哪边转就往哪边转,时不时小声问:“我没事儿吧?医生。”

孟雪将眼镜推到鼻梁上,又将口罩往上拉一拉,尽量控制情绪,使声音显得平和,出于职业操守,她问道:“左乳的手术什么时候做的?”

王红答道:“两年前发现的,去北京切的,手术后我一直定期复查。医生,我没事儿吧?”

孟雪拿着探头的手微微发抖,她强迫自己忽略王红那张脸,只看她胸前的那道疤,同时拼命自我暗示,躺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可怜的患者,心境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孟雪是院里乳腺外科最好的彩超医生,所有被门诊医生判定需要会诊的病人,都会安排到她这里来做检查。

此刻,她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显示屏上,按照操作流程,细致地为王红检查身体。而后,检查到另一侧完好乳腺时,发现了异常。

她冷静地向身侧的同事交代:“右侧两点钟方向,血流信号,三级。”

王红想必久病成医,已经能够听懂一些医学术语的意思,听到这句话,崩溃地伸手盖住眼睛。

孟雪用余光捕捉到她的动作,心中五味杂陈,她纠结了片刻才艰难地安慰道:“先不用慌,回去让门诊医生看,还需要作进一步检查。”

王红用手指轻抹眼角,笑笑说:“谢谢医生。”

检查完毕,孟雪把一摞纸巾放到她身上:“行了,你出去等报告吧。”

王红起身,用纸巾擦身上的耦合剂。孟雪用余光看着她一层一层地穿衣服,一直到人走了,她都没有缓过来。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心力交瘁。

2

孟雪第一次见王红,是在她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她爸是老家当地有名的包工头,平日里喜欢交朋结友,经常带一堆陌生人回家,男的女的都有,孟雪早就习惯了。

但后来她慢慢察觉,这个叫王红的女人来得特别频繁,几乎她爸每次回来她都跟着。有一次,她问她爸:“王红阿姨怎么总来咱家?”

她爸龇着一口被烟熏黄的牙,笑嘻嘻地说:“她是你老子的秘书,嘿嘿,秘书你晓得吧?现在大老板都配秘书。”

她还是不能理解,又去悄悄问她妈。她妈身体不好,常年泡在药罐子里,闻言露出凄凄一笑:“你爸说什么就是什么,大人的事情小孩少打听。”

孟雪听话地不再关注这件事,然而,抵不住流言满天飞。老家很小,几乎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七姑八婆闲着无事时,就喜欢聚在麻将社里嚼别人家的舌头。

孟雪不知道自家的事什么时候成了话题,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爸在外头包小秘的事情连同学都知道了。她隐隐发觉,每次去学校的时候,会有同学莫名盯着她看,背着她指指点点;她考试成绩不好的时候,老师找她谈话说的是“不要让家里的事情影响自己”;平日里跟她要好的朋友看到她时,用的是充满同情的眼神。

她因此无比痛苦,搞事的明明是她爸,可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落到她身上。也许是因为每个人都觉得孩子可怜,可没有人想过,一个可怜的孩子最想要的,可能就是看客的忽视。

孟雪开始神思恍惚,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她妈说,又很怕爸妈因此离婚。她开始拒绝和人交流,变得越来越沉闷。她妈无暇顾及她,整天病恹恹的,忙着吃药和打麻将解闷儿。她爸这个始作俑者更不可能察觉她的变化,仍然三天两头不回家,每次回来,身后都会跟着那个妖艳的王红。

她爸骑摩托的时候,王红就穿着小皮衣小皮裤坐在后座搂着她爸的腰;她爸开车的时候,王红就坐在副驾驶上,下车后还拎着她爸那个随身的文件包。

从初二到初三,孟雪暴瘦二十斤,从曾经无忧无虑的小胖丫变成阴郁沉默的小瘦子。中考时发挥失常,只考上普通高中,她爸二话不说砸了赞助费将她送进重点高中。

她因此感到深深的无力,从她爸手里接过生活费时,被她妈殷殷送上大巴车时,她的内心,饱受自我厌弃的折磨。她恨自己管不住她爸,怨自己帮不了她妈。最无奈的是,她还要花她爸的钱。

孟雪选择住校,一个月回家一次,想着眼不见为净。她甚至特地改了名字,她以前叫孟于蓝。她想把自己完全地藏起来,藏在一个没有伤害的保垒里。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看到了她永远都不想看到的情境。

那是一个周末,她和舍友去超市买生活用品。出来路过一楼专柜时,竟然遇到她爸,正在陪王红挑化妆品,两人勾肩搭背,全无避讳。

那一刻她无比绝望,她想不明白,她已经躲到县里,躲进学校里,为什么还是躲不开她失意与烦恼的源头,她感觉周身都被恶心包裹着,忽然失控,当着她同学的面儿,猛地冲了过去,将手里的袋子砸到她爸身上,哭着吼道:“你为什么就不能跟她断了?!”

3

许多年过去,那天闹翻的许多细节,孟雪都已想不起。她只记得在人来人往的超市里,她哭得差点昏厥,喊得喉咙沙哑,她没给任何人留体面,包括她自己。情绪激动时,她可能说过要去死的狠话,因为记忆里,她爸那张惶恐的脸特别清晰。

从那以后,每次月末放假,她爸都会来学校接她,她也再没见过王红。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她忍不住问道:“那个人呢?”

她爸轻笑,说道:“哎呀,本来就是玩玩嘛,不想惹你不开心啊,早就断啦。”

时隔这么多年,孟雪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段往事。如今她爸妈都老了,她也长大了,恨与怨还在,但她已有能力将其深藏,让日子好过些。她从未想过还能遇见王红,并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两个月后,王红又来了,这一次的检查结果比上次还要糟糕。

她是那天上午最后一个病患,下班后,孟雪去食堂吃饭,需要穿过连接一号楼和二号楼一条长廊。那条长廊比较宽敞,窗外风景也好,常有人去那里闲坐。

孟雪步履匆匆,正低头和同事聊微信,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哭喊:“孟建发,你他妈的有没有良心?我做手术你要敢不来,我就死给你看!”

孟雪惊得差点摔了手机,循声望去,一眼看见王红正靠在窗边打电话,已经哭花了妆。

下一秒,孟雪也不知为什么,竟小跑起来。尽管她根本不可能被认出;尽管她没做过任何亏心事。

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脚步,想要尽快逃离这条长廊。就好像当年,她隐忍不发,住校不回家,逃离让她伤痛的源头,就能假装所有伤害都没发生过一样。

孟建发是她爸的名字,从王红嘴里喊出来的孟建发,不可能是别人。原来这么多年,她爸压根就没和王红断了,只是从光明正大改为偷偷摸摸。

孟雪一路跑到停车场,在惊魂不定的喘息中,哭成了狗。曾经活在家庭幸福的假象中,后来活在流言中心和众人的怜悯与暗嘲中,现在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活在亲生父亲的欺骗中。

她忽然很想问问,那些在婚姻中不忠诚的父母们:你们想过孩子的感受吗?你的孩子可能还小,经济上依赖你,情感上依恋你,恨你又不能也不敢把你如何,爱你又无法直面背叛,害怕家不在了又不敢回家守着,明明被全世界可怜,还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当一个孩子具备了比成人还好的演技,你们知道她的心,经历过怎样的煎熬吗?知道她此生会因此产生多大的阴影吗?

4

孟雪哭了很久,直到平复情绪,拨通了她爸的电话。

她爸那些年赚了不少钱,早退休了,天天闲逛,或者打麻将。电话那端传来麻将磕在桌面上的声音,她爸拉长声音问她:“大闺女啊,医院不忙吗?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

孟雪毕业后凭自己能力考进医院后,她爸一直很自豪,逢人就吹嘘自己给孩子准备买工作的钱都没用上。

孟雪缓了缓,哑着声音说:“我看见王红了,这些年你一直骗我、骗我妈,对吧?”

她发出质问,又不想听到答案,干脆挂了电话。

大约十分钟后,她爸打回来,并没有解释,反而说的是:“你这个丫头真是哦,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在这点儿破事上这么纠结。我又不会跟你妈离婚,而且王红也生不出孩子,以后我死了财产都是你的,你有什么好啰嗦的呀?我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有几天活头?”

孟雪无法再听下去,狠狠挂断电话。

满腔的恨意汹涌起来,她想起她的妈妈,那个软弱的、总是病恹恹的可怜女人。

从前她小,没有能力,但现在不同了,她和她妈没有必要再受这样的气。

孟雪给她妈打了个电话,电话那端,响着广场舞曲。她妈喘着气,声音很亮,听得出心情不错:“女儿,什么事啊?妈妈正在跳舞呢,你现在没上班吗?”

孟雪狠狠心,开门见山道:“妈,你还记得那个总来咱家的王红吗?”

电话那头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妈问:“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孟雪没绷住,哭了:“妈,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其实她和我爸是那种关系,我以为他们这些年早就断了,可我最近才知道并没有。妈,我不想再帮我爸骗你,你太苦了,我今天就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想和我爸离婚,我支持你。”

5

没想到,她妈竟轻轻笑了几声,说:“我早就知道,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孟雪有些激动:“你知道?知道你不管?”

她妈叹了口气:“哎哟,你爸是个什么德行我早就有数,没有王红也会有周红、刘红,我管得过来嘛,凑合过呗。妈妈身体不好,又没有工作,离婚了怎么活呀,你姥姥家这边有事你爸还能帮上,所以我认了。哎,你别哭,我早就想开了。”

孟雪无言以对,默默挂断电话,真的是三观震碎。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对爸爸深藏的恨,以及对妈妈的愧疚,甚至在怀疑妈妈知情时,也觉得妈妈隐忍不发是为了自己,是出于母爱的妥协。无数个夜晚,她想起自己的家,都哭得身心俱痛。

结果,现实告诉她,一切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她爸出轨时只图自己快活,她妈接受丈夫出轨时想的是现实需求。他们都有自己的处世规则和得失权衡。

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把这个家当家,让这个家立起来,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愿望。

她为此焦灼、抑郁、失眠、梦魇,甚至逼迫自己学会与恨共生,“顾全大局”地长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但现在,她却发现,自己对这个家“自作多情”了。

孟雪惶然地看着空旷的周遭,终于意识到,她是真的没有家了。

家不是在一张桌上吃饭,也不是在一张榻上卧眠。家是有人爱,有人暖,彼此都在为对方活得更好而努力;是即便有人怨,有人哭,有人想走出来,但总有东西在撕扯牵拉;是感情和血缘划分的属地,是外人不管怎么样也走不进的惟一,是不论外面怎么风雨交加躲进去就会觉得安全和安心的存在。

而她的家,并没有这些。

她心头一轻,忽然发现她的恨不需要着落了,已经全部被风吹散了。她长长地叹息着,缓缓走向工作的地方。

日光下,她孤独的一团影子被踩在脚下,就像当年写日记发泄痛苦时,纸面上那一抹不慎蹭脏的笔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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