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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尧精读《资治通鉴》第69集

 昵称21405352 2021-03-11

张敖失国

【原文】十二月,上还,过赵。赵王敖执子婿礼甚卑;上箕倨慢骂之。赵相贯高、赵午等皆怒曰:“吾王,孱王也!”乃说王曰:“天下豪杰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帝甚恭,而帝无礼;请为王杀之!”张敖啮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误!先人亡国,赖帝得复国,德流子孙;秋豪皆帝力也。愿君无复出口!”贯高、赵午等皆相谓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长者,不倍德;且吾等义不辱。今帝辱我王,故欲杀之,何污王为!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白话】十二月,高帝返回,途经赵国。赵王张敖以女婿之礼侍奉刘邦,态度极为谦卑,刘邦则叉开双腿,轻慢地责骂张敖。赵国宰相贯高、赵午等皆怒道:“我们的大王,真是个孱弱之王啊!”于是建议张敖道:“天下豪杰并起,能者率先称王。现在大王侍奉皇帝十分谦恭,而皇帝却对您如此无礼,请让我们为您杀了他!”张敖将手指咬出血,道:“你们怎么会说出这样的错话!先父失去国家后,是依靠皇帝才得以复国,将福德流传至子孙,这一丝一毫都要归因于皇帝的帮助。希望你你们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贯高、赵午等相互议论道:“这就是我们的不对了。我们的大王是个忠厚长者,不愿意背弃恩德,但我们为了道义却不能受辱。现在皇帝侮辱我们的大王,所以我们才要杀他,又何必玷污大王的德行呢!事情成了,就归功于大王;事情败了,只由我们自己来承担责任就是!”

【姚注】①箕倨(jījù):又作“箕踞”。古人席地而坐,坐时膝盖着地,臀部位于脚跟之上。倘若臀部直接坐在席上,双膝在身前屈起或平放,则形状有如簸箕,故称箕倨或箕踞,这是一种极其不礼貌的坐姿。

【原文】匈奴攻代。代王喜弃国自归,赦为郃阳侯。辛卯,立皇子如意为代王。

【白话】匈奴攻打代国。代王刘喜抛弃封国而逃回关中,刘邦赦免其罪过,封为郃阳侯。辛卯日,刘邦封皇子刘如意为代王。

【原文】春,二月,上至长安。萧何治未央宫,上见其壮丽,甚怒,谓何曰:“天下匈匈,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上说。

【白话】春季,二月,刘邦回到长安。萧何修建未央宫,刘邦见到宫殿雄壮华丽,极其愤怒,对萧何道:“天下动乱不安,多年疲劳痛苦,成败尚未可知,你为什么盖这么奢侈的宫殿!”萧何道:“正因为天下尚未安定,所以才需要借机修建宫殿。况且天子以四海为家,如果没有雄壮华丽的宫殿,就无法彰显其权威。而且,不要让后世觉得还有必要再添加。”刘邦听后很高兴。

【原文】臣光曰:“王者以仁义为丽,道德为威,未闻其以宫室填服天下也。天下未定,当克已节用以趋民之急;而顾以宫室为先,岂可谓之知所务哉!昔禹卑宫室而桀为倾宫。创业垂统之君,躬行节俭以示子孙,其末流犹入于淫靡,况示之以侈乎!乃云“无令后世有以加”,岂不谬哉!至于孝武,卒以宫室罢敝天下,未必不由侯启之也!

【白话】臣司马光认为:王者以仁义为华丽,以道德为威严,还没有听说过有谁是凭借宫殿的壮丽来镇服天下的。在天下尚未安定之时,就应当自我克制,节约用度,以解决民众的当务之急。可现在却以宫殿为优先,这难道能说是明白事务的轻重缓急吗?古时候,夏禹居住在低矮的宫室,而夏桀修建巍峨的宫殿。那些开创基业以传后世的君主,亲身厉行节俭以教导子孙,可他的后代也终究会沦落到奢侈淫靡的境地,更何况是以奢侈教导子孙呢!还说什么“不要让后世觉得还有必要再添加”这岂不是太荒谬了!等到汉武帝时期,正是因为修建宫殿而致使天下疲惫凋敝,这未必不是因为萧何开了个坏头啊!

【姚论】

《史记·平准书》记:“汉兴,接秦之弊,丈夫从军旅,老弱转粮饷,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意思是说:汉朝建立时,承接秦朝留下的弊病,壮丁从军打仗,老弱运送粮饷,事务繁剧而财政匮乏,连天子的马车都无法配齐四匹颜色相同的马。至于将相们,有的是乘坐牛车,而平民百姓家里更是没有积蓄储藏。

由此可知,当汉朝刚建立时,民众是极度贫困的,物资是极度匮乏的,因而也非常不适宜大兴土木,修建豪华宫殿。对此,身为一代贤相的萧何难道不知道吗?答案是萧何当然知道,可问题在于,真正想建宫殿的是刘邦。当初刘邦在咸阳见到秦始皇时,曾经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现在,刘邦既然已经继承秦始皇的权位,又怎么可能不向往秦始皇的排场?所以,即便萧何内心不情愿,也不得不从穷困空虚的财政中挤出钱来修建豪华宫殿,甚至还要说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既是让刘邦得以心安理得的住进去,又可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至于司马光对此事的批评,基本上是可取的,只是最后一句不够准确。盖汉武帝之所以导致天下疲敝的,主要不是修建宫殿,而是连年远征。更重要的是,汉初决意修建豪华宫殿的人不是萧何,而是刘邦,萧何只不过是个曲意逢迎的执行者。

【原文】上自栎阳徙都长安。

【白话】刘邦从栎阳迁都至长安。

【姚注】

①栎阳:在今陕西西安市阎良区。秦国原来的都城在雍县(今陕西宝鸡市凤翔区),秦献公时迁至栎阳,秦孝公时迁至咸阳。项羽分封天下时,封司马欣为塞王,定都栎阳。刘邦还定三秦后,亦将都城由南郑迁至栎阳。登基称帝后,刘邦一度定都洛阳,后经刘敬的建议而迁都长安。但在未央宫尚未完工前,刘邦以栎阳为临时都城。现在未央宫修建完成,刘邦遂自栎阳徙都长安。

【原文】初置宗正官,以序九族。

【白话】首次设置宗正官,以来管理皇族事务。

【原文】夏,四月,帝行如洛阳。

【白话】夏季,四月,刘邦前往洛阳。

公元前199年 壬寅

汉高帝 八年

【原文】冬,上击韩王信余寇于东垣,过柏人。贯高等壁人于厕中,欲以要上。上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曰:“柏人。”上曰:“柏人者,迫于人也。”遂不宿而去。十二月,帝行自东垣至。

【白话】冬季,刘邦在东垣(今河北正定)攻击韩王信的余党,路过柏人(今河北隆尧)。贯高派人藏在厕所的夹墙之中,想要伺机行刺刘邦。刘邦正准备留宿此地,突然一时心动,问道:“这个县叫什么名字?”左右答道:“柏人。”刘邦道:“柏人,就是要逼迫人的意思啊!”于是,不在柏人县留宿而离开。十二月,高帝自东垣回到了长安。

【原文】春,三月,行如洛阳。

【白话】春季,三月,高帝前往洛阳。

【原文】令贾人毋得衣锦、绣、绮、縠、絺、纻、罽,操兵、乘、骑马。

【白话】命令商人不得身穿锦绣绫葛等衣料,不得操持兵器,不得乘车骑马。

【姚注】

①绮(qǐ) ,有花纹或图案的丝织品;縠(hú),皱纱,用细纱织成的皱状丝织品。絺(chī),细葛布做的衣物。纻(zhù), 麻布做的衣物。罽(jì),羊毛做的衣物。

【原文】秋,九月,行自洛阳至;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皆从。

【白话】秋季,九月,刘邦自洛阳回到长安,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赵王张敖、楚王刘交都随行。

【原文】匈奴冒顿数苦北边。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上曰:“奈何?”对曰:“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陛下以岁时汉所余、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辨士风谕以礼节。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知,不肯贵近,无益也。”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

【白话】匈奴冒顿单于多次入侵北方边境。刘邦对此非常担忧,问刘敬该怎么办。刘敬道:“天下刚刚安定,士兵对战争已经疲倦,因此不能再以武力征服匈奴了。冒顿杀父自立,娶后母群为妻,以力量树立权威,这样的人是不可以用仁义来劝说的。为今之计,只能着眼于未来,令冒顿的子孙作为汉朝的臣子。不过,我担心陛下不能照做。”刘邦问道:“要怎么做?”刘敬答道:“陛下如果真能以长公主嫁给冒顿为妻,又馈赠其丰厚的礼品,则冒顿必定会倾慕长公主,立长公主为阏氏。一旦长公主生子,则必被立为太子。陛下每年拿些汉朝过剩而匈奴稀缺的财货,频繁地馈赠匈奴,又趁机派舌辩之士前往,以礼节来对其劝谏教导。冒顿在时,他是陛下的女婿;冒顿一死,那就是陛下的外孙继任匈奴单于;哪里听说过有外孙敢于同外公分庭抗礼的呢!这样一来,我们可以不用交战就让匈奴逐渐臣服了。倘若陛下不能派遣长公主,而是让宗室或后宫的其他女子谎称是公主,一旦对方知道实情,就不肯对所派遣的女子尊崇亲近,那就没什么用处了。”刘邦道:“有道理!”打算派遣长公主。吕后日夜哭泣道:“我只有太子和这一个女儿,怎么能将她丢弃至匈奴呢!”刘邦终究不能派遣。

公元前198年 癸卯

汉高帝 九年

【原文】冬,上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以妻单于;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白话】冬季,刘邦找了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对外称其为长公主,用来嫁给匈奴单于为妻,派刘敬前往匈奴缔结和亲盟约。

【原文】臣光曰:“建信侯谓冒顿残贼,不可以仁义说,而欲与为婚姻,何前后之相违也!夫骨肉之恩,尊卑之叙,唯仁义之人为能知之;奈何欲以此服冒顿哉!盖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服则怀之以德,叛则震之以威,未闻与为婚姻也。且冒顿视其父如禽兽而猎之,奚有于妇翁!建信侯之术,固已疏矣;况鲁元已为赵后,又可夺乎!

【白话】臣司马光认为:“建信侯刘敬刚说了冒顿是残忍暴虐之人,不可以用仁义来劝说,接着却又要与他约为婚姻,怎么会这样前后矛盾呢?所谓骨肉的亲情,尊卑的秩序,那都是只有仁义之人才能够明白的,怎么会想到要以此来令冒顿臣服呢?古代帝王统治夷狄的策略,是如果其顺服就以仁德来安抚,如果其反叛就以威武来震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是靠婚姻来解决问题的。况且冒顿将自己的亲生父亲视作禽兽而猎杀,又岂会把岳父放在眼里!刘敬的策略,原本就是迂腐而不切实际的。更何况,当时鲁元公主已是赵国王后,又怎么可能将其夺回来呢?

【姚注】

①残贼:《孟子·梁惠王下》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意思是说,破坏仁的称作“贼”,破坏义的称作“残”,故司马光称冒顿是残贼之人,不可以仁义说。

【姚论】

刘敬的言论,在细节上存在不少值得商榷之处,有些是司马光指出了的,譬如鲁元公主已经嫁给赵王张敖多年,还怎么可能再嫁匈奴冒顿?有些是司马光没有指出的,譬如刘邦时年已经五十八岁,而冒顿正值壮年,故刘邦死在前面的概率远高于冒顿。事实上,在刘敬此论后不到四年,刘邦就去世了,可冒顿在刘邦死后又活二十一年,历经惠帝七年、高后八年,而死于文帝六年。因此,如果刘邦真的将鲁元公主嫁给冒顿,那么在此后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就将是女婿和岳父母、姐夫与小舅子之间的斗争,又何谈什么“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

不过,司马光对于刘敬主要逻辑的批判,却根本没说到点子上。司马光称:“既然冒顿不可以仁义说,那婚姻又怎么会有约束力?既然冒顿将亲生父亲射杀,又怎么会把岳父放在眼里?可见,刘敬的说法前后矛盾。”然而,刘敬的话说得很清楚,他原本就没把希望寄托在冒顿身上,而是寄托在冒顿与今日汉朝的公主、未来匈奴的阏氏所生的儿子身上。按照刘敬的盘算,未来的匈奴单于,身体里流淌着汉朝的皇室血液,物质上享受着汉朝的财货馈赠,精神上沐浴着汉朝的礼义熏陶,这又焉能不亲近汉朝?对于刘敬的策略是否能够成功,我们可以讨论。可司马光对于刘敬的核心观点弃之不顾,只是反复纠缠着冒顿的道德败坏不放,这又岂非张冠李戴?更何况,司马光口口声声说什么“服则怀之以德,叛则震之以威”,可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冒顿既已反叛,汉朝却无威可震之,反倒是刘邦在白登山上被四十万匈奴精骑兵给震慑住了。司马光明知当时汉朝在军事上不敌匈奴,却还要空喊这种看似道德正确的口号,又岂非太罔顾现实?

【原文】刘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民,东有六国之强族;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臣愿陛下徙六国后及豪桀、名家居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上曰:“善!”十一月,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族及豪桀于关中,与利田、宅,凡十余万口。

【白话】刘敬从匈奴归来,建议道:“匈奴位于河南地的白羊王和楼烦王,距离长安的最近距离只有七百里,轻骑兵只需一天一夜就能抵达关中。关中刚经历战事,人口稀少,土地肥沃,可以加以充实。在诸侯起义之初,若不是依靠齐国的田氏、楚国的昭氏、屈氏、景氏,那是不可能兴盛起来的。现在陛下虽然定都关中,可实际上人口却是稀少的。现在东面还有六国的豪强大族,一旦发生事变,陛下就不能高枕无忧了。我建议陛下将六国的王室后裔,以及豪杰名门都迁居到关中。没事的时候,可以用来防备匈奴;如果诸侯叛乱,也足以用来东征。这就是增强根本、削弱枝叶的策略。”刘邦道:“说得好!”十一月,刘邦将齐、楚两地的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这五大家族以及豪杰之士迁徙到关中,分配给他们良田美宅,共十万多人。

【原文】十二月,上行如洛阳。

【白话】十二月,高帝前往洛阳。

【原文】贯高怨家知其谋,上变告之。于是上逮捕赵王及诸反者。赵午等十余人皆争自刭;贯高独怒骂曰:“谁令公为之?今王实无谋,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谁白王不反者?”乃轞车胶致,与王诣长安。高对狱曰:“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吏治,搒笞数千,刺剟,身无可击者;终不复言。吕后数言:“张王以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不听。

【白话】贯高的仇家得知其行刺阴谋,遂上书告发此事。于是,刘邦派人逮捕赵王张敖和那些谋反的人。赵午等十多人都抢着要自杀,唯有贯高怒骂道:“谁让你们这样做的?现在大王确实未曾参加谋刺,可是也被一并逮捕。如果你们都死了,那又由谁来证明大王未曾谋反呢?”于是贯高被关进密封的囚车,与赵王张敖一同被押送到长安。贯高对狱吏道:“就只有我们这几个部属谋划此事,赵王真的是不知情。”狱吏严审贯高,鞭笞拷打了几千下,再用利器刺削,以至于全身再无可以下手之处,可贯高始终是不肯招供。吕雉多次劝谏道:“张王是鲁元公主的丈夫,不至于干出这种事。”刘邦怒道:“倘使张敖占据天下,还会稀罕你女儿吗!”遂不听吕雉之言。

【姚注】

①轞(jiàn)车,囚车。《史记·张耳陈馀列传》之正义注:“谓其车上著板,四周如槛形,胶密不得开,送致京师也。”

②剟(duō):刺也,削也。

【原文】廷尉以贯高事辞闻。上曰:“壮士!谁知者?以私问之。”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赵国立义不侵、为然诺者也。”上使泄公持节往问之箯舆前。泄公与相劳苦,如生平欢,因问:“张王果有计谋不?”高曰:“人情宁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论死,岂爱王过于吾亲哉?顾为王实不反,独吾等为之。”具道本指所以为者、王不知状。于是泄公入,具以报上。春,正月,上赦赵王敖,废为宣平侯,徙代王如意为赵王。

【白话】廷尉将贯高之事向刘邦汇报,刘邦道:“这真是位壮士啊!有谁是跟他熟识的,以私情再去打探一下。”中大夫泄公道:“我与他是同乡,向来了解其为人,他原本就是赵国重视信义、不容侵犯、信守承诺的人”刘邦派泄公持符节,前往贯高的竹床前探问。泄公与其慰劳寒暄,像平时一样相谈甚欢,进而问道:“张王到底有没有参与谋逆?”贯高道:“依照人之常情,有谁是不爱惜自己父母妻儿的呢?现在我的三族都被判处死罪,我对赵王的爱难道会胜过我的亲人吗?实在是因为赵王确实没有谋反,就只是我们这些人干的。”接着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赵王全不知情的来龙去脉都讲述清楚。于是泄公入宫,向刘邦详细报告。春季,正月,高帝赦免张敖,废黜其王位,贬为宣平侯,迁徙代王刘如意为赵王。

【姚注】

①箯(biān)舆:竹子编成的舆床。箯,竹制;舆,车轿,此处是指能像轿子一样搬移的床。

【原文】上贤贯高为人,使泄公具告之曰:“张王已出。”因赦贯高。贯高喜曰:“吾王审出乎?”泄公曰:“然。”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贯高曰:“所以不死一身无余者,白张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责已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弑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纵上不杀我,我不愧于心乎!”乃仰绝亢,遂死。

【白话】刘邦欣赏贯高的为人,派泄公将详情告知他,道:“张王已经获释了。”进而赦免了贯高。贯高大喜道:“我家大王真的获释了吗?”泄公道:“是的。”接着又道:“皇上很看重您,因此也赦免您。”贯高道:“我之所以不死,忍受着体无完肤的痛苦,只是为了证明张王无意谋反。现在大王已经获释,我的责任已经完成,死也没有遗憾了。况且为人臣子却有谋杀君王的罪名,我又有何面目再去侍奉皇上呢!纵使皇上不杀我,难道我不会有愧于心吗!”遂仰头割断脖子而死。

【原文】荀悦论曰:贯高首为乱谋,杀主之贼;虽能证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赎公罪。《春秋》之义大居正,罪无赦可也。

【白话】荀悦评论道:“贯高率先谋反叛乱,是个弑君的贼子。虽然他能证明自己君王的清白,但小节上的光亮不足以掩盖大道上的悖逆,私德上的正直不足以抵消公事上的罪过。《春秋》大义,以遵循正道为上。贯高之罪,是不应该被赦免的。

【原文】臣光曰:高祖骄以失臣,贯高狠以亡君。使贯高谋逆者,高祖之过也;使张敖亡国者,贯高之罪也。

【白话】臣司马光认为:刘邦因骄慢而失去臣子,贯高因狠戾而连累君王。致使贯高谋逆,这是刘邦的过失;致使张敖亡国,这是贯高的罪过。

【姚论】

以国法论,张敖是刘邦的臣子;以家法论,张敖是刘邦的女婿;以世交论,张敖是刘邦的侄辈。箕倨慢骂之举固然不值得提倡推广,但考虑到刘邦与张敖的身份地位,贯高等岂能因君父的一时骄慢便起弑杀之心?且刘邦待人骄慢是一以贯之的。当初,兵至高阳时遇郦生,楚汉对峙时召英布,刘邦皆踞床洗足以待,其结果却是令二人心悦诚服地誓死追随。可见这不仅是他的一种习惯,更是他的一种手段。因此,司马光说刘邦骄以失臣,致使贯高谋逆,这是有失偏颇的。

刘邦统一天下后,剪除异姓王就已是既定方针。张敖之前已有燕王臧荼、楚王韩信和韩王韩信,张敖之后还会有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和燕王卢绾。张敖被废黜王位,本就是刘邦计划内的事,无论有没有贯高这一出,张敖都会被废。因此,司马光说贯高狠以亡君,致使张敖亡国,也是有失偏颇的。

不过,虽然贯高谋逆不是致使张敖失去王位的本质原因,我们依然要批判其大逆不道之举。这个大逆不道不但是针对刘邦的,也是针对张敖的。倘使贯高弑君成功,则不但贯高自己将满门灭族,即便是张敖也难逃干系。现在张敖被废黜赵王,犹不失封侯之位,且在十八功侯榜上排名第三。若刘邦果真被杀,则朝廷势必动荡,天下势必大乱,届时再说张敖毫不知情,只是他身边的那十多位亲信瞒着他干的,天下人能相信吗?说张敖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只需要将他身边的亲信族灭即可,天下人能答应吗?贯高身为张敖的宰相,理应教导血气方刚的年轻君王临渊履薄,不要因一时意气用事而惹来杀身之祸。想不到,贯高的火气比张敖还大,在遭到张敖的明确拒绝后,竟然瞒着张敖行此弑君之举。对于此举可能导致的一连串严重后果,是他贯高能承受得起的吗?荀悦说贯高之罪不应被赦免,这是有道理的。

【原文】诏:“丙寅前有罪,殊死已下,皆赦之。”

【白话】刘邦下诏道:“丙寅日之前犯罪,刑罚在死刑以下的犯人,全都赦免。”

【原文】二月,行自洛阳至。

【白话】二月,刘邦自洛阳返回长安。

【原文】初,上诏:“赵群臣宾客敢从张王者,皆族。”郎中田叔、孟舒皆自髡钳为王家奴以从。及张敖既免,上贤田叔、孟舒等。召见,与语,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上尽拜为郡守、诸侯相。

【白话】当初,刘邦下诏称:“赵国的群臣及宾客之中有敢追随张王的,全都灭族。”郎中田舒、孟舒都剃掉头发,铁箍束颈,作为张敖的家奴随从。待到张敖被赦免,刘邦很赏识田舒、孟叔等人,遂召见他们,交谈后发现汉廷大臣中没有能胜过他们的。于是,刘邦将这些人都拜为郡守、诸侯国的宰相。

【姚论】

这段记载源自《史记·田叔列传》,《资治通鉴》转载时改动不大。唯“郎中田叔、孟舒皆自髡钳为王家奴以从”一句,在《史记》中记作“唯孟舒、田叔等十馀人赭衣自髡钳,称王家奴,随赵王敖至长安。”可见《史记》所载追随张敖前往长安的是孟舒、田叔等十多人,到《资治通鉴》中就只有田叔、孟舒两人了。

《史记》中说刘邦与田叔、孟舒等交谈后,认为汉廷大臣中没有能胜过他们的,这显然太言过其实。当时,萧何、张良、韩信三杰尚在,陈平、周勃、樊哙等亦群星璀璨,何至于这些人都不如追随张敖来的这十多个人?或许,司马光作《资治通鉴》时亦觉于理不合,故将《史记》中的“十馀人”删去。毕竟,一时间突然冒出两个天下奇才,总比一下子冒出来十多个要更能说得通些。其实,这些都不过是刘邦安抚人心的客套话,否则就不至于把这些“天下奇才”都只拜作郡守,而不留在中央了。盖赵国毗邻匈奴,又是张耳、张敖父子常年经营之地,现在赵王张敖被废,赵相贯高、赵午等重臣自尽,故刘邦亦不能再赶尽杀绝,必须对赵地豪杰怀柔安抚,以期能靠他们来固守北境。

【原文】夏,六月晦,日有食之。

【白话】夏季,六月晦日,出现日食。

【姚注】

①晦:农历每月最后一天。

【原文】更以丞相何为相国。

【白话】改任丞相萧何为相国。

【姚论】

这段记载当是源自《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之萧何栏所记:“(汉)元年,为丞相;九年,为相国。”但是《史记·萧相国世家》又记载:“汉十一年,陈豨反,高祖自将,至邯郸。未罢,淮阴侯谋反关中,吕后用萧何计,诛淮阴侯,语在淮阴事中。上已闻淮阴侯诛,使使拜丞相何为相国,益封五千户,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相国卫。”可知萧何是在汉十一年,因诛杀韩信之功而拜为相国的,姚尧亦更倾向于认同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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