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苏文丽回娘家想帮她妈整理屋子，苏妈忙说不用，你别把我的东西给整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原因，苏妈没年轻时候那么爱整洁了，家里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的，她还喜欢捡东西，在外头看见还能用的都觉得可惜，非要捡回来堆着。苏文丽说她吧，她就说国家不是提倡废物利用么，我这是在为环保做贡献！ 苏文丽很无语，那也不用把家里搞得个垃圾场啊！ 苏妈双眼一瞪，把她往门外推，去去去，你看不过眼就回你自己家去，这是我的窝，我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苏文丽就没办法了，自从她爸走了之后，苏妈的脾气越发倔强了，她也怕刺激到她，所以只能顺着。 苏妈虽说不让苏文丽收拾，可她真看不过眼，趁苏妈去厨房忙活时，袖子一挽准备干活，就算不扔，好歹也分分类，看着也清爽。 还没收拾几样苏文丽就觉得不对劲了，按理，苏妈堆的应该是些旧东西，可她发现好几样都是没开封的，写着花里胡哨的外国文字，苏文丽心里划过不太好的联想，一查，果然是保健品。 那一刻她既生气也害怕，她以为苏妈只是抠了点，活得糙了点，总体来说应该是个精明的人，但谁能想到呢，她竟然也去买保健品了。她拿着那些东西跑进厨房问苏妈，声音都有些发抖，妈，您买了多少这玩意儿？ 苏文丽没惦记着老人的钱，她想咋花都成，但不应该是买那些骗人的玩意儿！ 苏妈却把抹布一甩，不高兴地嘟嚷，啥骗人的啊，我都吃了，你看我不都好好的么！我现在夜里都不盗汗了！ 苏文丽急得不行，说那些东西都是三无产品，一点安全保障都没有！ 苏妈不信，说人家都能扫码的，网上都能查到，我亲眼看到过！你别以为你妈现在老了就糊涂了，我要是傻能把你养这么大？！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少瞎操心了！ 说完她就要过来抢苏文丽手里的东西，本来不让苏文丽收拾东西就是怕她看到了要瞎叨叨，还没到更年期呢，嘴比那鸭子还烦人。 2 苏文丽被苏妈气得不行，可苏妈有高血压，又不敢把话说得太重。 她说要带苏妈去医院检查 ，咱有病就治病，没病别瞎吃成么？ 苏妈扭着身体说，我没病！谁身上没点小问题啊，去医院多麻烦，吃点这些就没事儿了，你看我爬五楼比你还利索，有空操心我不如你自己好好锻炼锻炼！ 苏文丽见苏妈这里说不通了，直接去找卖保健品的。结果好家伙啊，果然不是啥正经商家，就是一伙骗子自己搞了个小作坊，专门盯着那些好骗的老人下手。 她报了警，苏妈看到自己真的被骗了，受了好大的打击，躺在床上两天没起来，她不得不请假陪了苏妈两天。 趁那个机会，苏文丽把屋子里狠狠收拾了一番。 苏妈有些心意懒懒的，没给眼神。苏文丽帮苏妈梳头发，替她按摩肩膀的时候说，妈，我给你报个老年大学班吧，学点插花啊，写字儿啊，要不弹弹琴也成。 苏妈呵了一声，我都这把年纪还去上学？不去！ 苏文丽柔声劝道，妈，您还不到六十呢！之前是谁在讽刺我身体还没您好的？我看好多老人家都去了，出后来好有气质。 苏妈瞪了她一眼，咋，嫌弃你妈是个只会捡垃圾的土包子？ 苏文丽赔着笑，我哪有这意思！就是，多交几个朋友玩玩也好。 苏文丽替苏妈教了学费，亲自把人送了过去，狠狠松了口气。想着学校里的事儿多，苏妈没工夫想别的啊，能把她兜住别被骗就行。 隔一段时间苏文丽会问苏妈学会了点啥，苏妈就说自己笨，比不上别人。 苏文丽就劝她，又不让您去考试，就学着玩儿，得个乐子就行了，比不过就比不过呗。 后来大概苏妈也适应老年大学了，三五不时跟苏文丽说一下学了啥，她就吹捧苏妈说，妈，看样子您成为一个优雅的苏妈不远了，走哪都大杀四方，惊呆他们！ 每次回娘家，苏妈也不再满屋堆垃圾了，桌上还多了几张宣纸在练字。 苏文丽觉得这样精致的老年生活才配苏妈嘛。 3 可谁能想到，没多久苏文丽就接到学校里的电话，问苏妈的情况好点了没有？ 她愣住了，啥意思？学校也跟着愣了一下，说苏妈好几个月没去学校了啊，她说自己病了，在家休养。 苏文丽失声叫道怎么可能！昨天我妈还说学校里教了她画画，她不会，还浪费了一张好画纸。 学校那边立刻说，绝对没有，我们这儿都有登记的，苏妈确实很久没去了。 苏文丽一头乱麻地挂了电话，学校不可能拿这种事儿开玩笑，那就是苏妈真的没去学校，可她干嘛要撒谎骗自己？ 她赶紧打电话给苏妈问她在哪儿，苏妈还想骗她呢，说在上课不方便接电话。 苏文丽气笑了，直接戳破她的谎言，谁想她竟然直接挂了电话，再打，苏妈直接关机了。 没办法，她直接跑回去了，结果人竟然不在家。苏文丽急坏了，这苏妈又是撒谎又是离家，到底在搞啥？！她问邻居苏妈是不是有啥不对劲，邻居说是有点怪，经常出门，有时候几天都不回来，但精神看着很好，每次打招呼的声音都很响亮。 这些话让苏文丽又放心了点，不管咋说，苏妈起码没病没灾。 过了两天苏妈才回来，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人也瘦了黑了些，眼睛却亮亮的，苏文丽心里踏实了点，但一想最近的行踪，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苏文丽问苏妈去哪儿了，不去学校了干嘛不说？ 苏妈吱吱唔唔地不肯说，反来被问得不耐烦了，拍了拍大腿说，我去学校里待得不自在，那些玩意学着也没劲，我就跑外面去玩了几天，你别神经兮兮的，我这不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苏文丽说那您为啥骗我？还装得那么像，我都给唬过去了！ 苏妈脸一僵，有些不自在地说，还不是你一直叨叨叨的……就骗骗你喽，省得你跟念经似的每天问问问！ 苏文丽仔细一想，不对啊，她没能发现破绽，说明苏妈的谎撒得很漂亮，每次都汇报自己学到哪儿了——苏妈自己没这个本事撒得这么圆。 这里面肯定有鬼！可苏妈死活不肯说，苏文丽就趁她睡觉的时候翻她的东西，果然找到一张名片。 4 苏文丽按名片上的地址去找，竟然是她一个老同学，两人还曾好过一段，后来苏文丽嫌他整天吊儿郎当的，就分了，当时闹得还挺难看。 苏文丽一脸戒备地说，你不会是为了报复我，所以找上我妈的吧？ 老同学嗤笑一声，苏文丽哪苏文丽，你脸可真大，我要不爽你，当时就给你两耳刮子了，犯得着对一老太太下手？ 苏文丽还是不信，那你带我妈去哪儿了？她翻到一张他俩的合照，都穿得奇奇怪怪的。 老同学跳着脚说，什么奇奇怪怪的，那是道服好吗！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苏文丽一听，立刻咬着牙骂，好啊，你竟然带着我妈干这种事儿！ 老同学回怼她，那也是你妈乐意的！ 苏文丽扭头看见个杯子就拿起来砸了过去，把人追得团团转，后来还是屋里另一些大妈过来解围，苏文丽怕伤到她们才停下手。 那些人跟苏妈一样，都是跟在老同学身边的，抄抄经书，拜拜菩萨啥的。有个胖老太笑眯眯地拉着苏文丽的胳膊说，丫头，别紧张，他不是坏人，也没骗咱们钱，你妈在这儿也挺快活的，真的！ 老同学揉了揉被砸到的肩膀，讽刺地对苏文丽说，你这么急赤白脸地跑过来兴师问罪，你问过你妈没，知道她为啥来么？ 苏文丽脸一僵，她没问，一门心思认定苏妈是被骗了，所以先给老同学定了罪。 老同学看她脸色就懂了，啧了一声说，你啊，还说孝顺，一点也不懂你妈。 苏文丽想反驳，可苏妈情愿瞒着她也不跟她说真话这事儿，让她没了底气，只好虚张声势地说，敢情你这个外人就懂了？ 偏老同学还得意地说，那可不，不然你回去问问你妈，是愿意跟我说话还是跟你？ 苏文丽冷哼，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骗术！骗老太太很好玩吗？很有成就感吗！ 老同学看了她好一会，叹了一声说，我真没骗你妈。那天我在街上碰到她，她脸色不太好，我想着咱们好歹好过一场，也曾把她把当成丈母娘过，怕她出啥事，就去跟她说说话。 苏妈说在老年大学不快活，她不喜欢学那些，可苏文丽那么热情，钱也交了，她也不好拂了女儿的心意，但学得真没意思，就跑了出去。 老同学在做民俗相关的事儿，一些老头老太喜欢去他那儿待着，问个卦求个符啥的，他就把苏妈也带过去了，结果她喜欢上了。 至于骗苏文丽，那确实是老同学给出的主意，苏文丽肯定会把老同学当成骗子，苏妈好不容易找到个感兴趣的事儿，不想让苏文丽搅和了，就编了套学校里上课的进展骗她。 老同学还会带苏妈她们出去玩，比如南岳衡山进香啥的，苏文丽呵了一声，尽是些骗钱的东西。 老同学反问，一柱香几十块钱能骗到哪儿去？你说那都是没科学的事儿，对，我承认，可它很坏吗？你妈跪在那儿跟老天祈福，损失了啥？她心里头有个指望奔着，活着都有劲儿多了！ 苏文丽想起她爸过世后老太太的样子，想起她被骗后的样子，再想想现在，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也没再找老同学的麻烦，回去了。 5 回到家，苏妈一脸警戒地看着她，苏文丽心里微微有些发苦，她笑着说，妈，能不能跟我说说您都去哪玩儿了？ 苏妈对自己的女儿了解得很，依旧戒备地说，你不反对了？ 苏文丽觉得有些难过，她做了啥让自己的亲妈都不信任她，要瞒着她。 她用尽自己最大的真诚说不反对了，真的！ 苏妈仔细盯了她好一会，才长长哦了一声，然后低头翻包，好多小玩意儿，还有照片啥的。 基本上都是些纪念品，苏妈却说得很兴奋，哪件是哪儿买的，有啥寓意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把一些分出来给苏文丽说，这个你放在包里，出门保平安的，这个你挂在床头上，你不是说有时候晚上睡觉会惊醒过来么，可以压惊的。 如果是以前，苏文丽会嗤之以鼻，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有啥用，可现在她明白了，不是这些东西有没有作用，这是这里头包含着一个老人对她孩子所有的祈愿。 老同学说苏文丽不理解苏妈，她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她不理解，或者说，不愿意去理解。苏妈以前爱捡垃圾，难不成真的喜欢家里堆成垃圾屋？倒也不是，是苏文丽说人到中年压力大，上有老下有小，工作还要防着年轻人冲上来，处处是危机。 苏妈自己没啥挣钱的本事，所以，她想俭省一点是一点，可苏文丽只会嫌她把屋子搞得难看了，嫌她活得粗糙了。 人老了也是有自尊的，被自己的女儿嫌弃哪个当妈的不会伤心？所以苏妈才会跟苏文丽怼着说话，那其实是在发泄自己的委屈。她去买保健品也是想让身体好点儿，不然生场大病要连累一家子，可谁知道会被骗？ 苏文丽自以为她对苏妈足够好，是个合格甚至优秀的女儿，她事无具细地替苏妈安排她的晚年生活，但，那是苏妈喜欢的吗？ 不是的吧。是她自私地想把苏妈打造成一个她理想中的老人，她从未问过苏妈自己的心意，甚至，她无意识间拒绝跟苏妈沟通，因为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对的。 她想起一些小孩埋怨父母安排他们的人生，她觉得那样的父母很愚蠢，可到头来，她也用成年人的傲慢这样对待了她的母亲，自己也是一个愚蠢的女儿罢了。 苏文丽觉得很愧疚，她眨了眨眼睛，搂着苏妈说，妈！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声“妈”里，她蹭了蹭苏妈的胳膊说，我看您那身衣服旧了，要不再做两身吧。 苏妈呵呵一笑，一脸得意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穿那么好看做什么，要的是心诚，衣服不能抢风头。 苏文丽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由地跟着笑了，妈，以后您想买啥就买吧！ 怎么说呢，千金难买人高兴，苏妈现在这鲜活的样子，花点钱都值。 苏妈却白了她一眼，说我不傻，没花多少钱，那叫啥组团价？便宜的，贵了我不去。 她不想花销太多，到头来加重苏文丽的负担。 苏文丽想起走之前老同学对她说来这里的老头老太啊，其实都没啥钱，有也是省得很，知道为啥又要来不？你妈每次都是给你们求平安，尤其是你，希望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在苏妈的心里，钱和祝福，她都要紧着苏文丽。 因为，她是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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