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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同利 宋儒常教人“观万物生意”。明道先生窗前有茂草覆阶，有人劝他除去，他说：“不可！欲常见造物生意。”他还用小池养了几尾小鱼，时时玩赏，“观万物自得意”。那首脍炙人口的《春日偶成》，很好地体现了他对“万物生意”的欣赏：“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在中国古代文化哲学中，万物之“生意”是天地宇宙生生不息的源泉。《易传》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都是这个意思。孔夫子所谓“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禅宗所谓“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智慧和快乐来自宇宙生命的体味感悟。世间一切可观可察的运动和变化，如日来月往、云收雨歇、江河奔流、花落草生、鸟鸣蝶舞等，皆是文人的观照对象。古诗中很多写景咏物的佳作都描绘了世间万物活泼泼的“生意”，一派生机勃勃、生意盎然。就诗人对自然万物的观照方式来说，古诗中那些关于“生意”的描写，可大致分为眼观、心观、理观几种。 远离尘俗，亲近自然，发现生命的活力和韵味，是谓眼观。谢灵运被贬永嘉，久卧病床，心境索然，偶然临轩远眺，却发现春日已悄然来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池塘里的春草获得了新生，柳枝上也换了鸟儿在欢唱。仕途挫折的谢灵运，在山水间蓦然发现了生命的变换。同为南朝山水诗人的谢朓，写暮春郊游：“远树暧阡阡，生烟纷漠漠。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树木丰茂，云雾缭绕，鱼戏鸟飞，荷动花落，处处都是生命的气息；其《晚登三山还望京邑》又曰：“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喧闹的鸟儿挤满了江中小洲，各色的花朵开满了原野，春色旖旎，生机满眼。二谢诗歌中对自然景物的观察，细致入微，不事雕琢，诗人在明丽的春光里，发现了万物的“生意”和秀美。杜甫的《江畔独步寻花》（七首）也是寻找“生意”的诗作，其五曰：“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聚成团方称“簇”，开得旺才成团，这一簇无主桃花肆意绽放生命活力，重重叠叠，或深红或浅红，让人目不暇接。在岁月流转中，春天是焕发“生意”的最好时节，古人的寻花诗大都是写春光里涌动着的澎湃生命力。只要诗人放松心情，接近自然，随时随处都是万物的“生意”，所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诗人回归本真和素朴，在物我两忘中，发现大自然的“生意”，获得心灵的安顿，是谓心观。陶渊明脱离尘网，躬耕陇亩，面向自然，敞开怀抱，感受着生命的律动：“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在道家哲学中，万物生生不息，但最终都回归自然状态。当诗人归根复命，纵浪大化，以心观物的时候，勃勃生机便在眼前竞相绽放。杜甫《绝句》：“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若不是放下自我，委运任化，以心观物，何来如此本真的鸟语花香，春意满眼。《鹤林玉露》评曰：“上二句见两间（天地间）无非生意，下二句见万物莫不适性，于此而涵咏之，体认之，岂不足以感发吾心之真乐乎？”在古人的诗句中，发现天地万物的“生意”和任情适性的怡悦，确足以触发读者潜藏心底的生命乐趣。修佛参禅的王维，其诗中亦随处可见以心观物、物我两忘境界下的“生意”。王维的山水诗里，山花自开自落，山鸟自鸣自乐，一切都在自由自在中完成生命历程、实现生命价值。正是这种看似不经意的诗意和境界，最能直达人们心灵深处，唤醒生命情调。 在对万物“生意”的观照中，不惟发现生命的活力和趋势，还要探寻“生意”的源泉和道理，获得生命启示，是谓“理观”。例如白居易的那首“离离原上草”，描写野草顽强旺盛的生命力，同时也揭示了生生不已的宇宙运动规律。又如苏轼《惠崇春江晚景》首先是一幅“生意”盎然的春江晚景图，同时，二四两句，一句实写鸭子抢得时令的先机入水嬉戏，一句虚写河豚循着春天的脚步上行产卵，诗歌又蕴含时序交替与生命跃动的自然理趣。再如朱熹《春日》，在明媚的春光中“寻芳”，满眼都是绽放新生命的春日盛景，消闲自在中，作者突然悟到了生命的真谛：春风回暖，阳光普照，这才是宇宙万物生命的源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中国文化哲学一以贯之，殊途同归。若从功利角度而言，人们在“观万物生意”的过程中，亦可以发现生命的意志，获得生命的力量，这也是“理观”的一种。如王安石《梅花》写墙角的梅花，不因地势的冷落而自感卑微，在冬日的寒风中凌然盛开，释放着生命的芬芳。诗人借不畏严寒、品性高洁的梅花，表达对生命意志的礼赞。郑板桥《竹石》同样描写了岩竹坚韧的生命品格和旺盛的生命力量。 可以说，古人在与万物的和谐共生中，发现了生命的韵味，获得了心灵的安乐，认识了生命的道理。 文艺报2021－03－1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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