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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青:祖父(连载之九·全篇完)

 温馨微语 2021-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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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胡 青

09


祖父的爱情

回到学校后,每次接到家信,父母都会在信中告诉我“祖父身体很好”,每次看到这里,我都甚感欣慰。
寒假到了,恰值春运,火车票不好买,学校集体预订的火车票推迟了一天。那天傍晚赶到家时,得知父亲上午已去了祖父家,说是祖父摔伤,病情危重。我本打算第二天早饭后就去祖父家,天刚亮时,噩耗传来,祖父已于夜间去世。家中能去的都去了,我和家人们上午赶到了祖父家,流着泪为祖父料理后事。
让我感伤的是,没能在祖父最后的时刻及时赶到,没能在祖父生前尽孝尽心,还让他老人家临终前反复念叨自己。

一生节俭的祖父,临终时还不忘最后的节俭,他特意交代,后事一切从俭,对棺材的规格尺寸交代得尤为详细,后辈们只能谨遵祖父的遗愿。按照祖父对棺材的尺寸要求,用来做棺材的方木垛,只用了不到三分之一。 
我后来才明白,祖父想为儿孙们节省,只是一个方面的原因,最主要的是他不愿因自己的棺材过大,而不能与祖母的棺材相匹配。虽说当年祖母下葬时,祖父尽了最大的可能,为祖母准备了上好的棺材,可毕竟不能与他的一大堆方木垛相比。
当祖父的棺材下到墓穴时,刚好与祖母的棺材一样大小,长宽高厚不差毫厘,祖父交代的那些尺寸,正是祖母棺材的尺寸,在场的人无不流泪唏嘘。
祖父临终时,还切切再三地叮嘱我的父亲和叔叔,祖母的棺材断不许动,他的棺材下葬时,只需偏放在祖母棺材一旁即可。大家这时才知道,祖父对祖母始终一腔挚爱、一往情深,他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惊扰已经静躺三十多年的祖母。

在我看来,祖父和父亲都是少有的英俊美男,一样的浓眉大眼、一样的隆鼻阔耳。祖父只是更精干敏捷,从不拖泥带水,遇事不乱,处变不惊,凡事立马果断干脆,是阳刚气十足的骨鲠男。而父亲除五官酷似祖父外,比祖父多些富态柔和之美,性格也和善温厚许多;据说父亲的这些优点多随祖母,也难怪祖父一直最爱我的父亲。
祖父年轻时的英俊阳刚,一定赢得过不少人的好感。就是他八十多岁时,五官仍然棱角分明,紫铜而微黑的脸膛,英俊清爽得没有任何多余和缺陷,如果一定要找出美中不足的话,可能就是略显清癯。
尽管祖父有一只眼睛长期患白内障,但目光锐利得仍可以明察秋毫。他中等偏高且偏瘦的身材,永远挺拔如松,直到他八十四岁去世时,背和腰也不见有丝毫的弯驼。平时的衣服虽然破旧,却干净而从不邋遢,这样整洁利落的老人,实属少见。

据说祖父一生无病,与医院少缘,不仅从未打过针,药也几乎没吃过几片。他去世的前两天,还无痛无病在地场上干活,只因眼有白内障的缘故,一时没能注意到地上的障碍物,不小心被重重绊倒,两天后辞世。
祖父是一个行事利落的人,从不给亲人增添麻烦,离去也是这样。他既未经受太多痛苦,也没给亲人增加任何负担,说走就走,匆忙而安详地走完他辛劳一生。
祖父是少有的重情重义之人。不仅一生勤劳机敏,靠双手养大两儿两女,对爱情也非常忠贞。早在一九四三年祖父还是壮年时,祖母就去世了,据说是死于日本鬼子的乱枪之下。
因为父亲当时是区抗日游击队的分队长,是日伪军追杀的重点。在日伪军的一次扫荡中,作为抗属,祖父全家只能在野外东躲西藏。看着十岁上下的小姑和叔叔天天处于饥饿之中,祖父想趁夜冒险回家取些粮食物品,可祖母坚决不同意。祖父作为家中顶梁柱,万一被抓,后果不堪设想,她坚持自己回去一趟,结果,有去无回。后来,祖父在自家院子里,发现祖母已中弹身亡。

在那次扫荡中,父亲的姐夫——我的大姑父,因躲避不及而被日伪军抓住,遭受严刑拷打。我小时候,每次去祖父家,都要到只隔几里路的大姑家,大姑父每次见了我,总是提起他当时被吊打的惨状,还说他就是被打死也不能招出游击队所藏的物资。
我那时极不懂事,对大姑父绘声绘色的痛苦表情,每次都想笑,不仅丝毫不为他的痛苦所动,连一句安慰同情的话也没有。我长大一些后,少有机会去大姑家,本想工作后带些慰问品去大姑家,好好慰劳慰劳曾经作为抗属、受过苦遭过罪的大姑父。可惜,他没有等到那一天就病逝了。
祖父在世时,我常奉父母之命,回老家看望祖父。祖父去世后,就很少回去了。有一年,我受年迈父母之命,回老家参加族叔的葬礼。其间,听堂兄弟们说,年迈的大姑生病了。我虽然没有思想准备,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大姑家。我万分惭愧地掏出口袋里为数不多的全部钱,塞给因激动而流泪的病中大姑。

我离开时,年逾九十的大姑,拄杖执意送我出门,而且颤颤巍巍地送我至很远的大路口,我几次三番劝阻,她始终不听。当我走远而每次回头时,仍见她原地不动地站在那里,不停用衣襟擦拭着眼睛。
我后悔所带的钱太少,打算过些天专程前去弥补,然而,终成遗憾。几天后,传来了大姑病逝的噩耗。无论在大姑灵前,还是以后想起大姑时,我总感到无比的遗憾。
大姑年轻时的美貌是远近闻名的,大姑的贤惠更是妇孺皆知。在祖母去世后,祖父要一人拉扯未成年的小姑和叔叔实属不易,大姑全家自然责无旁贷、事无巨细地承担起祖父家的一切事务。毫不夸张地说,大姑是祖父家的功臣,更是小姑和叔叔的恩人。祖父能培养叔叔上成学,让叔叔成为公办教师,最后走上小学校长的岗位,大姑和全家是功不可没的。

据说祖父年轻时的干练,是远村近庄有名的。他作为家族中的长子长孙,既相貌英俊、仪表堂堂,又为人公道、办事周全,大家庭在他的掌管下欣欣向荣,分家后的小日子更是红红火火。日寇入侵,才使他蒙受劫难,家破人亡。
按说凭祖父的相貌和条件,他壮年丧偶,完全可以再续再娶的,可无论谁劝,他都一概不允,甚至翻脸。是因祖母替他回家,让他躲过一劫,由此而心存感激和愧疚呢?还是祖母相貌俊美、聪慧贤良无人能比,让他永世不忘呢?都有可能,谁知道呢?因为祖父从来不愿提起关于祖母的往事,别人也都忌惮祖父的威严,更不敢问。也许那是他心中的最痛,是永远不愿也不能碰及的伤疤。
我小时候在祖父家的那些日子里,偶尔听到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讲,祖母的美貌贤惠是少有的。祖母每次带着少年的父亲和大姑回娘家,都是一道绝美的靓丽风景。父亲和大姑的英俊美貌,人见人夸,我是清楚的。据说祖母更美,美而贤惠,祖父自然要折服而引以为傲、一生不忘了。

小时候,我不知道祖母的坟墓在哪里,只知道祖父没事时,会牵着驴到村西三四里远的一片坟地去放牧,我跟去过多次。每次总见祖父在那片坟地附近转悠着,有时还会在坟地上拔拔草,拾掇拾掇,看起来好像很随意;每次还总会有风沙吹进他的眼睛里,每次风沙吹进眼里后,他又总是避着我偷偷擦拭。
有一次,天已经很晚,婶婶早已做好晚饭,叔叔也从十几里外的学校回来,叔叔家的哥哥弟弟们吵吵嚷嚷着要吃饭,大家只等祖父放驴回来就开饭。
我知道祖父在哪里,便悄悄出了门,一路奔跑。
这时,满天的霞彩已被吝啬的西天悉数收回,只在西边天际线处残留一抹紫痕,暗夜的影子正从东方漫染而来。
我远远看见祖父蹲在坟地的背影,刚想大喊,忽听祖父在哭诉着什么,哭声和诉说声时断时续。我大惑不解:像祖父这样坚强的老人,还能有什么事情让他如此伤心落泪、如此哭诉不止的呢?

我蹑手蹑脚跑过去,想听听祖父究竟哭诉些什么,又为何而哭诉。
当我轻轻跑至几十步远的时候,祖父突然惊觉回头,发现是我,慌忙去擦满脸的泪水,露出平时很少见的笑容。祖父不是爱笑的人,他装出来的笑,比哭更让我难受。他见我满脸疑惑,忙不迭地说:“风沙太大了,风沙太大了------”竟一连重复了好几遍,既像对我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关于祖父的这个秘密,我一直心存狐疑,没对任何人说起过;我不能说出祖父先哭而后笑的事,不能有损祖父一贯的威严——既不笑也不哭的形象,除非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祖父的掩饰,我不仅没有当面说破,后来也没向别人提及,因为我是祖父十个孙子中最受疼爱的那个。
说实话,那天确实没有风,一丝风也没有。
直到祖父安葬那天,我恍然大悟,原来那里就是祖母的墓地,是祖父流连牵怀、心向往之了几十年的地方。我才突然明白祖父为何倏忽离去,作为趟过爱情河的祖父,曾经沧海,再难为水,他对祖母始终情深笃厚、爱不另与,所以才会如此急着去与祖母团聚。
按照祖母去世的季节时间推算,祖父在坟地哭诉那天,应当是祖母的忌日。
作者简介

胡青,江苏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海外文摘》《散文选刊》等期刊签约作家,有经管、中文、新闻、党政管理等多个本专科文凭,有五百余万字新闻、通讯、文学作品散见于各级刊物,获“中国散文年会奖”等多个奖项,代表作是长篇小说《趟过爱情河》(42万字,言实出版社),该书入选“全民阅读精品文库”,受到读者广泛好评,文学评论家苏渝晖撰有长篇书评——“胡青《趟过爱情河》:爱情纠葛中的人性光芒”(见20171218日《文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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